好在老人家就住在市里,这给他的计划行了很大的方便。
董俊芳一路小心地扶着老人,终于来到了他们的家。
老人的家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破败不堪,却也透着几分萧条和凄凉。院子四面被杂草围绕,院子里那口老旧的水井已经被尘土填满,看上去好久没人用过。老屋的木门微微开着,里面的光线昏暗,屋顶的茅草有些破损,隐约透出几丝阳光。
“快进来吧,”老人轻声招呼着董俊芳,声音透着一丝疲惫。
董俊芳抬头,屋子里堆放着一些零散的柴火,墙角还有几捆干草,显得凌乱但充满生活气息。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木桌上放着几本泛黄的书籍和一盏旧油灯,油灯旁边堆放着几个早已吃光了的饭碗。炉子上散发着清冷的色调。
他走进去,轻轻扶着老人坐下。
屋里很静,静得能听见墙角里那只老鼠悄悄穿过木板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味道,窗户上布满了灰尘,光线透过缝隙洒进屋内,照在地面上,不管怎么看,也看不出能住人的样子。
老人慢慢地坐到木椅上,目光空洞,仿佛在回忆过去的日子。他咳了两声,摸了摸身旁的棉被,“我儿子还没回来……”他的语气沉重,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告诉董俊芳。
董俊芳低头看着那张桌子,心里一阵酸楚。这个年代,有的人拼尽全力地把日子过下去,有的则受不了生活的苦,选择了逃避,选择了抛弃亲人。
“我一直没敢问,以你们的年纪,我以为孩子已经在战场上……”
老夫妻看了彼此一眼,打断董俊芳的话,“我们两个儿子,都跑了,好几年没回来过,音信全无,一开始也等,现在心也死了。自己又没有劳动能力,真是活不下去了。”话音刚落,老人的眼泪便滚滚而下。
董俊芳忍不住低下头,深吸一口气。“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您找回您的儿子。”他的声音很温和,但内心却已经有些沉重。这份责任,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样一句话从他嘴里讲出来,不知是冲动还是同情所致,别的不说,他连找回沈一枕的能力都不具备,凭什么跟老人家说这样的话。没错,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确实也咯噔一下,“怎么就讲出这样不负责任的一句话呢,万一做不到,岂不是要寒了老人的心。”
当一言既出,就收不回来了。
老人家活这么多年,今天算碰见活菩萨了。他点点头,抬起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庞,似乎是在整理那泛黄的回忆。“谢谢你,小伙子……你这样做,我们……”老人轻叹一口气,声音沙哑,说不出别的话来,“你是个好人。”
董俊芳心里一阵发酸,唯一的期待就是那两个儿子的归来。可是,几年的音讯全无,怎么去找?
他能想到的就是董兰芳,沈一枕丢了,老人的儿子不一定被人贩子拐走,但也是丢了,同样是丢了,同样是找人,那干脆就一起找吧。
“他们若还在,我一定会让你们团聚。”董俊芳心中默默发誓。让老百姓吃饱饭是在救人命,给人温暖,也是在救人命。
就这样,在董兰芳的帮衬下,解决了老人的生活问题。
处理完这件事,董俊芳终于准备动身前往江西,他不能再继续停留在这个充满挣扎的地方。他的责任和使命,依然在遥远的林海省等着他。
邓华章老先生年过六旬,已然退休下来,只是心里放不下热爱的事业,才一直坚持岗位。见到他时,他满头白发,戴着眼镜,面庞坚毅,目光锐利。
董俊芳把曹敏军写的信递给邓华章,事情就一目了然了。
“没想到林海省开垦工作刚开始,就有人想到了水稻栽培技术的研究,不简单,你这个人不简单。”邓华章握住董俊芳的手,眼神中透出些许感慨,“全国人民都在想法子把肚子填满,你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
董俊芳并没有过多言语,只是低声回应:“老师,感谢您能见我。”
邓华章指引他坐下,细谈之后才了解到曹敏军逝世的事情。老先生听闻,潸然泪下,万念俱灰。那可是他青年时代的同窗挚友,二人一起钻研农作物栽培技术,在国家最困难的抗战时期都挺过来了,现在好不容易等来了家国平安的日子,却骤然离去。
他们这辈人,在认识的人里面,已经数不出几个同行了。
正因为如此,他对董俊芳的到来,对他这个人,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也许是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看到了新一轮的希望。尽管曹敏军的离世让他备受打击,但很快便从悲伤中恢复过来。
正值盛夏时节,稻田里蛙声连连,中午时分,稻花在微风中飘洒着它金灿灿的花粉,像筛子里漏下来的金粉。
邓先生指着一株株水稻,“这些是我们从俄罗斯和日本引进的品种,经过了我们两年的栽培测试,已经初见成效。不过,它们是不是适应林海省的气候,还不好说。”
也正是在这个特别的夏天,董俊芳第一次看到了水稻做杂交是怎么回事。
“你搞的栽培技术很重要,我也搞了一辈子栽培,但好的种质资源有时候很难找,特别是适合我们的更是难上加难。这个时候往往要考虑自己来创造。”邓华章语重心长地向董俊芳传授着观点。
“自己搞?怎么搞?”董俊芳还是很虚心的,邓华章表现出来的大家风范让他深感意外。
“不同的人会生不同的孩子,优秀的品种自然也会生出优秀的品种。”邓华章顶着烈日,嘴角虽然老得有些褶皱了,但仍然透着苍劲之力。
董俊芳是个明白人,一点就透,“我在图书馆看到过这方面的介绍,还做了笔记,文字的东西吧,始终抽象,听您这么一说,我再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道理虽然简单,可要想搞出像样的东西可不容易,一个是技术和经验,一个是运气。”邓华章强调。
“运气?这个还讲究运气?”董俊芳不解。
邓华章笑道:“谁能保证生个孩子出来就是好苗子,也有长歪的不是。”
董俊芳哈哈大笑,虽然不明其中深意,但面上的道理一听就懂。
“是啊,这么说,要找一些好苗子来做杂交了。”董俊芳开始发表意见。
邓华章点了点头,“说得对,水稻的育种,不仅仅是找品种,更要考虑到气候和土壤的适应性。现在,我就教你做杂交,配合不同的种质,试着从育种的角度去创造适合你们林海省的种子。”
董俊芳满怀期待地看着邓华章,他知道,这就是自己所需要的机会和资源。这一两年来,他在无数次的失败和挫折中,一直坚持着心中的信念。今天,终于看到了扭转时局的希望。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邓华章亲自教授董俊芳如何做水稻的杂交,如何从根本上改良水稻的种质资源。董俊芳几乎天一亮就来到田间去雄,等九点多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几十穗的去雄工作,这个工作不但让他有了成就感,更激发了他的兴趣。虽然这是很简单的重复劳动,但每一滴汗水都揉进了科学探索当中,这让他甚是开心。
就这样,按照邓华章的指点,董俊芳快速地吸收着新知识,调整自己的思路和方法,在这一待一个月就过去了。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董俊芳已经掌握了水稻杂交的精髓,了解掌握了种质资源创制的方法。
水稻开完花,很快就会完成灌浆,一个多月时间就发黄走向成熟。在这期间,董俊芳对杂交水稻的生长周期和特性有了更深刻地理解。
因此,来这儿的每一天,他几乎都做笔记,不管是写日记的形式还是写总结的形式,总之,每一天他都舍不得浪费。
虽然他收获了水稻的喜悦,可每当夜深人静,也是他最难熬的时候。沈一枕如今在哪儿?这件事始终牵绊着他。虽然把事情交给了妹妹去查办,但人是他从红军农场带出来的,如果孤零零一个人回去,他恐怕是没有胆魄踏进林海省的。
当然,这些事他是没办法跟邓华章讲的,个人私事只能自己消化。尽管每一天都在悲伤和喜悦中切换,这种感觉让他恍惚得不行。但他还是咬牙坚持着,白天是一个生活的强者,晚上就成了一个悲伤且懦弱的罪人。
离开林海省的日子不短了,邓华章这边的相关工作也已经接近尾声,是时候打道回府了。
走完引种程序,收集了大大一包种子。他整理好所有的资料和种子样本,准备踏上归途。在他心里,这些种子不仅仅承载着林海省的未来,更是他个人成长和梦想的见证。
走的时候,董俊芳给邓华章留下了一封信,在信中,董俊芳表达了对邓华章的感谢,他写道:邓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在这个世界上,每个授恩于我的人都是老师,但曹老师和你,一个将我领进门,一个传给我本事和眼界,没有你们,我寸步难行,我替林海省谢谢你,不管我成功与否,林海省的土地上都将流淌下你的汗水辛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