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沈一枕。
董俊芳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一时间,失望与焦虑交织。
董兰芳见状,迅速上前查看起来。
虽然也是个女人,但照沈一枕小个七八岁,面容也截然不同。
“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这里?”董兰芳询问道,边说,边将她解绑。
女人显然吓坏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董兰芳轻抚她的背,将她扶起来,语气柔和,“别怕,我们是来帮你的。”
女人渐渐平静,泪眼蒙眬地望向他们,颤抖着开口:“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他们好几个人。”
董俊芳心中虽失望,但看到女人这个样子,仍关切地问道:“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女人摇头,声音微弱,“我只记得被带上车,然后就…就到这里了。”
董兰芳眼神坚定,对董俊芳说,“看来,又是一起拐卖妇女案件。”
“拐卖?”董俊芳心中一紧,眉头紧锁,“你是说,沈一枕也被拐了?”
“还不好说,现在要找到目击证人,找到你说那个摆摊的夫妇,问清楚了就知道怎么回事。”
两人只好先将女人带在身边,驱车来到街角口的那家小摊前。
夜色中,摊主夫妇仍在忙碌着,见到董俊芳,神情略显紧张。董兰芳亮明身份,夫妇俩才松了口气。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不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还没等问,女人想表明态度。
董兰芳一眼就看出女人说谎,白天你们还说看到有个女人被一群人带走,具体说说吧。
女人还在犹豫,男人看不过去,开口了,“那天确实看到一伙人带了个女的,往北边去了,具体地方不清楚。”男人语气吞吐,眼神闪烁不定。
“人是从这里带走的?”董兰芳追问,目光锐利。
男人点头,不敢直视董兰芳,“我亲眼看见他们拖着她去了北边。好像还动手打了起来。”
“什么?打人了?”董俊芳一着急,吼了一声,把摊主吓一激灵。
“哥,情况有点复杂,咱们时间紧,如果真是人贩子,沈姑娘在不在这里都不好说,咱们先回所里,今晚必须严查出城人员。”
话虽如此,但要想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到沈一枕,无异于大海捞针。人贩子不可能正大光明地走明路,必然会选择隐蔽的小路出城。
但目前能做的也只能是这些。
在董兰芳看来,这极有可能是有预谋的一个团伙作案,照目前市里发生的妇女丢失案来看,这就是一起连环作案的刑事案件。沈一枕倒霉,也卷入其中了。
在对女人的笔录和问询中,董兰芳更加确定了这一点。女人回忆起被带走的细节,虽然断断续续,但足以拼凑出犯罪团伙的作案手法。
听完董兰芳的分析,董俊芳一下子绷不住了。茫茫人海,怎么找人?沈一枕从来没离开过林海省,第一次跟他出来就遇到这种事,如果她出了意外,就算把命搭上也偿还不了。
接下来的几天,董俊芳一夜没合眼,眼睛熬得通红,四处奔波,逢人便问。董兰芳在派出所给他找了住的地方,但他一次都没住过。
终于,在坚持了半个月后,终于倒下了。
等他睁开眼,看着医院昏暗的灯光,又看了看坐在身边的董兰芳,突然一阵眩晕,整个身体翻江倒海,后脑勺恶心劲控制不住,将肚里所剩无几的水分吐了出来。
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进食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让他彻底失去了生存的动力。
一方面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绝望让他感到窒息。在此之前,他以为自己一心所向就是他那片土地稻田,为了粮食,他能放下一切,为了粮食增收,他能意气风发的大步向前。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变得苍白无力,沈一枕的安危成了他唯一的牵挂,粮食、土地、梦想,瞬间失去了意义。
但在他内心最深处,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想到了从武汉研究所带回来的种子。就算找不到沈一枕,自己成了罪人,仍然会回到林海省,回到红军农场,种下那些种子,守护那片土地。沈一枕若能回来,便与她共度余生;若不能,便让那些种子见证他的坚守与赎罪。
这是他看着地上的呕吐物,心中涌起的一股决绝。那股决绝支撑着他,缓缓坐起,目光坚定地对董兰芳说:“兰芳,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找不回来了。”
“至少可以保证人是安全的,拐卖的话,他们要的是钱财,不是命。”董兰芳只能这样安慰,近期的几起妇女失踪案,一直都没有进展,不排除沈一枕找不回来的可能。
即便是保住命,见不到人,对董俊芳来说也已经是极大的打击。那段时间,他天天在街上游荡,看谁都像是人贩子,眼神变得呆滞无力,已经不能正常生活了。
甚至为了这件事,他对妹妹董兰芳近年来的生活工作都来不及询问,只记得他那年去林海省的时候,董兰芳还在北京做翻译方面的工作。至于如何辗转来到安徽,就全然不知了。
辖区派出所也因为沈一枕消失的案件,加大了刑侦调查力度。成立了全市范围内的联合搜救小组,动员了大量警力和志愿者,地毯式搜索每一个可能的角落。
看到这样的情景,董俊芳深知,他必须振作。大家都没放弃,他更不能放弃。
可在等待了长达半个月的搜救和破案历程,还是以失败告终。
沈一枕失踪这件事看似就这样板上钉钉了,也确实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了。
这样的心理处境他已经遭受了很多天,直到现在他才终于要放弃。
是的,他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不管沈一枕是死是活,他都要继续他的工作。如果沈一枕还活着,肯定不希望他就此沉沦。他的肩上还有整个红军农场的希望,林海省的粮食提升还指望他的努力。
再说,还有董兰芳在,沈一枕的事就会继续下去。他留在这里非但帮不上忙,还可能成为负担。
三思之后,他决定离开安徽,去江西见邓华章。
董俊芳站在车站的石板路上,手里的行李包被汗水浸湿,背后的背包也逐渐变得沉重。安徽省的空气依旧闷热,伴随着一阵阵午后的阳光,刺得人眼睛发疼。此时的他,脸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自信和坚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挫败感。
他一路走来,带着曹敏军教授给的推荐信,从沈阳到武汉,再到安徽,甚至跨过无数的山川河流,现在又要向江西进发,心底那些为梦想和未来而燃烧的激情,已经被一路的波折和困境消磨得只剩下模糊的灰影。
“也许,这就是命吧。”董俊芳低声叹息,捏紧了手中的车票,准备踏上下一段旅程。
他早已无路可退,只有引种这一条路,拼尽全力,尽可能地引种,才能帮助他把水稻事业重新找回一线生机。
然而,就在他准备踏上开往江西的列车时,进站口不大不小的广场上,一对衣衫褴褛的老夫妻引起了他的注意。那瘦弱的身影在烈日下如同两根枯木,他们的眼神中看不到什么希望。董俊芳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目光追随着那对老人的身影。
“年轻人,能帮我们点忙吗?我们没地方住,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老妇人声音虚弱,苍白的手指指向旁边的小摊,眼里满是无助和绝望。
这恐怕是世界上所有乞讨者都会说出的话了,也可以说很套路很直白。
这些年,类似的惨状见怪不怪了,但董俊芳还是不忍不管。
“大爷大娘,你们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董俊芳弯下腰,手搭在妇人褶皱的手背上。
大爷上下打量了董俊芳一番,眼中泛着光,不知是泪光还是生活带来的心酸。
“你给我过来。”大爷一把将大娘从董俊芳手里拽过去,呵斥一声,“你要干什么?”
随即看了董俊芳一眼,赶紧把头低下。
大娘搞不懂状况,脸上堆起了一丝难堪。
“年轻人,你赶路吧,我们虽然有难处,你一个赶路人,大包小裹的不容易。”
大爷看出了董俊芳的难处,这才制止了大娘的行为。
这让董俊芳更加心生怜悯,面对如此仁慈的老人,他于心不忍,干脆放下肩上的包裹。
“大爷大娘,怎么不在家,出来遭这罪干嘛。”边说,便从包里摸出几个脸大的白面饼。
虽然凉了,但隔着背包似乎就能闻到那沁人心脾的麦香味,就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面饼不等大爷拒绝,就被董俊芳塞到了手里。
大娘咬了一口,随即把饼又拿出来,嘴角拉出几根清澈的丝,那是生活捆绑在他们生命中的枷锁。
她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凌乱的头发在脏兮兮的脸上扑打着,他顾不得捋顺,眼泪又夺眶而出。
“家里没人了,就我两人过日子,没有收入,也没有体力去干别的。只能出来要饭,不出来,就得饿死在家。”边说,边看了看老头。
大爷补充道,“都怪我,当年在战场的时候不注意,让小日本的子弹打中了后背脊椎,医生说我神经受损,不能再劳动了。”
听大爷一说,董俊芳连忙把手搭在大爷肩膀上,“大爷,你是英雄,人民的英雄。”
正说着,铁轨哐当一声,列车要启动了。
遁眼一看,正是自己那趟车。董俊芳清了清嗓子,把背包系上,摔在后背,搀着大爷的手,说:“走,我送你们回家去,岁数大了,不能一直在外。”
一听董俊芳这么说,大爷急了,“干嘛?年轻人,这可不行啊,回去就是等死,我们不回去,赶车去吧,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你是个好人,新中国的建设需要你们年轻人。快走快走。”
被大爷一把推了出去,大爷恐怕也使出了所有的力气,董俊芳差点跌倒。
董俊芳再次走过去表明态度,“我的车已经走了,把你们安顿好,我再走。既然遇到了就是缘分,我不可能不管。”
两位老人的难处他是理解的,所以在送他们回去的途中他已经想好了暂时的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