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6月的奉天大学,气温已经逼近三十度,街道两旁的梧桐树仿佛在空气中发烫。沈一枕踏着沉重的步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紧随其后的是董俊芳。她早已习惯了林海省那种干燥、凉爽的气候,但此刻,南方的湿热让她几乎感到不适。
“这地方的热,真是没法比。”她低声对董俊芳诉苦。
董俊芳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习惯一下就好,至少这里不缺水,热总比干燥好。”
“嗯。”沈一枕轻声应了一句,表情却没有完全放松。她从未离开过林海省,第一次到这么远的地方,不仅是为了董俊芳,也是为了他们共同的目标——引种,改变林海省的水稻种植困境。
他们穿过校门,进入一座低矮的办公楼。董俊芳心里清楚,今天的这场会面至关重要。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单纯地为了见恩师曹敏军,而是为了得到真正的支持——找到可以改变林海省农业命运的种子。
曹敏军曾是董俊芳在大学时的导师,当年为董俊芳提供了无数的学术指导和支持。董俊芳知道,今天他必须依靠这位在农业领域有着深厚声望的老教授,帮助自己实现引种计划。
他们来到楼内,找到曹敏军的办公室。门口有些老旧的木牌,上面写着“曹敏军”三个小小的字。推开门时,董俊芳正要开口,曹敏军已经抬头看向他们。
老先生摘掉眼镜,苍白的头发在头顶一根根屹立着,“俊芳?这么久不见,倒是有些惊讶。”曹敏军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起身迎了上来,“进来坐,坐。”
董俊芳笑了笑,指了指身后的沈一枕,“老师,这位是沈一枕,林海省的农业技术员,现任我们农场的技术骨干,负责水稻研究和教学工作。”
沈一枕微微鞠了一躬,简洁地介绍道:“沈一枕,曹老师,您好。”
“这个时候正是稻子生长的关键时期,怎么跑我这来了?”曹敏军依然带着温和的笑容,指了指办公桌旁的椅子,“来,坐下说。”
董俊芳坐下之后,没有多作停顿,直奔主题:“老师,您知道林海省的情况,水稻的种植受限于寒冷的气候,产量始终低下,我们今年一开春就遇到了大问题,稻苗遇到春寒,冻死了。”
曹敏军微微皱眉,沉默了一下,“这事儿我知道,前几次你也给我写过信。问题确实很严峻,你那个地方气候恶劣,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现在打算怎么解决?”
董俊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曹敏军说了一遍,每说一次,都像是在揭他的伤疤。他看了看沈一枕,“曹老师,实不相瞒,小沈现在是我的爱人,她这次跟我出来,我们是下定决心的,想要通过引种的办法找到一些好的种源。”
“你们出来是为了引种?”曹敏军摘下眼镜放在桌上,又眨了眨眼睛。
“没错。”董俊芳深吸了一口气,“我准备去南方引进一些适合低温环境的水稻品种。像是来自东南亚和苏联的一些品种,在气候和土壤适应性上已经有了初步的试验数据。希望能够通过引种改良,筛选出适合林海省的水稻品种。”
“南方?”曹敏军的眼神有些复杂,“要想在南方找到适合北方种植的品种,你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吧?水稻引种,特别是在北方,涉及的不仅是品种适应性,还要考虑水利、土地改良、栽培技术等多方面的问题。”
“我知道,老师。”董俊芳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但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林海省的农业发展,一直被天气困住,我们已经尝试过许多办法,但效果一直不好。现在,只有通过引种,才能让我们的开荒之路脱离困境。这两年南方一些院所从国外引回来不少种子,相信有耐寒的品种,尤其是苏联和日本方面的种源,可能更适合我们。”
沈一枕坐在旁边,虽然她的话很少,但她的眼神充满信念。她知道,董俊芳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每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董俊芳跟曹敏军说话的时候,她也不忘点头称是。
曹敏军沉思了一会儿,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你说得确实很有道理。但你也要明白,这个过程不会简单,南方的研究团队并不完全了解北方的水稻问题,他们更习惯的是研究南方的品种,而且目前国内引种的竞争也非常激烈。”
董俊芳眼神坚定地抿了抿嘴唇,“我们并不是单纯的引种,而是希望通过引进适应寒冷气候的水稻品种,进行科学改良,最终让它们适应林海省的独特条件。我希望老师能帮我们牵线搭桥。”
曹敏军看了看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点头,“行,我帮你们联系武汉那边的专家。虽然这几年跟他们来往不多,但老交情还是有的,你是我的学生,他们不会不给面子。”
他放下茶杯,忧心忡忡地笑了笑,“不过,你们得准备好,接下来的路不轻松,试验品种的适应性测试、栽培技术的改良都需要精细操作。而且,武汉那边的专家能不能同意,还要看情况。”
董俊芳松了一口气,随即站了起来,感激道:“谢谢老师,我们会尽全力准备好每一步。”
沈一枕也站了起来跟着点头。
曹敏军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开始动手写了起来。大约十几分钟,他站起身,“拿这个推荐信,带着它去武汉,应该能顺利些。”
接过推荐信,董俊芳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至少有了这个敲门砖,他和沈一枕也算走出了第一步。毕竟他董俊芳是谁,外面的世界谁知道?一个不入流的民间“专家”,在这个社会条件下,谁会把他当回事。
告别了曹敏军,董俊芳和沈一枕走出办公楼,夏日的太阳依旧猛烈地照射着大地,但两人心中却有了一丝安慰和希望。
站在沈阳火车站的月台上,混杂着煤烟和蒸汽的空气令人窒息。六月的阳光透过车站的玻璃顶棚,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站台上有脚步声、叫卖声,还有孩子的啼哭声混杂着广播的通知。沈一枕背着一只用布条缠紧的布包,里装着从曹敏军手中带出的推荐信和他们此行的生活用品。
“车票买到了,”董俊芳挤过人群,脸上挂着一层汗。他晃了晃手中的车票,呼了口气,“硬座,得挤个两天两夜了。”
沈一枕点点头,“没事儿,坐哪儿都行。”
火车开动时,刺耳的汽笛拉长了声音。挤在硬座的长条木凳上,周围人声鼎沸。董俊芳小心地护着沈一枕,生怕人流挤到她。沈一枕虽然一声不吭,但眼里透着几分新奇和不安,她从未离开过林海省,更别说乘坐这样闷热嘈杂的火车。
到了夜里,车厢内渐渐安静下来。沈一枕靠在窗边,外面一片漆黑,只有偶尔闪过的路灯点缀着长长的铁轨。
董俊芳将胳膊搭在椅背上,看着外面飞驰的夜色,不一会就睡着了。
火车到达河南时,广播突然通知:“前方线路被洪水冲断,请各位旅客等待,预计恢复时间未知。”此时已是正午,车厢里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人群中开始传出抱怨,有人嚷嚷着:“这么多行李,拖到啥时候才能到武汉?”
董俊芳皱起眉头,拉着沈一枕的手,“我们得另想办法,不能耗在这儿。”
两人拖着行李下了火车,站外的土地泥泞不堪,偶尔有牛车和自行车经过。董俊芳拦住一辆送货的卡车,和司机讲了半天才说动他带他们到前面一个稍大的城镇。
一路上,颠簸得沈一枕脸色发白,“这车比林海省的牛车还晃。”
董俊芳忍不住笑了:“牛车怎么会跑这么快?你可得习惯点,咱们还得赶不少路。”
到达镇上,天已经黑透。只好在镇上的旅店安顿下来,老板是个年过五十的汉子,听说他们是去引种的,不禁感慨道:“你们这些搞农业的真是有志气。”
董俊芳随即与老板聊起稻种的事情。老板拿出一碗自家煮的米饭,说:“这是从南方带过来的籼稻,比我们这儿的粳稻还要好吃,稻种要真能推广开来,可就造福百姓了。”
董俊芳和他谈起了自己干的这些事,渐渐地也就晚了。
等他躺下后,回想起老板跟他说的事,他才在心中感叹道:要是家家都能吃得上大米饭该多好。
第二天出发时,雨突然下了起来。董俊芳脱下外套挡在沈一枕头顶,自己却被淋得透湿。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前行。沈一枕的布鞋陷进泥里拔不出来,董俊芳俯身蹲下:“上来,我背你过去。”
“我自己可以。”沈一枕红着脸摆手,但脚下刚迈一步就滑倒了。
董俊芳干脆背起她一步步蹚过泥水。沈一枕趴在他背上,听着他的喘息声,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她小声说:“等种子带回去了,我们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
“会的。”董俊芳咬牙回答,“只要种子能在林海省扎根,我们的苦就值了。”
天色渐暗时,他们终于赶到火车站。此时,董俊芳的肩膀早已被行李勒红,沈一枕拿出随身带的帕子替他擦汗:“都说农民是用肩膀扛着地球,你比他们多扛了我一个。”
董俊芳笑着摇头:“沈一枕同志,我扛你一辈子都行。”
这样的交谈方式在红军农场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在那里,即便一个暧昧的眼神都会引人注意。只有来到外面,空气才自由起来。
当列车驶入武汉时,夜幕刚刚降临。两人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车站,看到霓虹灯和繁忙的码头,不禁深吸一口气。
沈一枕站在江边,看着滚滚长江,感慨道:“南方的稻种,是不是也像这江水一样源远流长?”
董俊芳点点头,“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它们引到北方去,让林海省也能稻浪翻滚。”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未尽的希望和默契。天上的星光洒在江面,也洒在他们的肩上,照亮了下一步未知的旅程。
他们按照曹敏军给的地址,找到了武汉农学院的李教授。李教授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者,头发半白,但眼神依然锐利。他听完董俊芳的来意后,沉思了片刻,然后带着他们参观了农学院的试验田。
“这些是我们近年来从国外引进的一些水稻品种,”李教授指着田里的稻苗说,“它们在我这里表现不错,但能否适应北方的气候,还需要进一步的试验。”
董俊芳和沈一枕认真听着,仔细观察着每一株稻苗。他们知道,这些稻苗中,或许就藏着能够改变林海省命运的种子。
按照引种流程和手续,在李教授的帮助下,他们挑选了一些有潜力的品种,准备带回林海省进行试种。临别时,李教授还赠送了一些关于水稻引种和栽培的书籍,希望对他们有所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