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中后期,合成染料工业在德国的兴起,直接带动了该国专利制度的变迁与完善。
对新兴行业而言,专利制度具有双重意义:一方面,专利制度能保护发明创造的勇气,促使行业不断创新。而另一方面,这种制度又很可能会影响新技术的推广应用,导致行业整体创造的价值无法达到最大化。在德国合成染料工业发展中,专利制度的上述作用表现得尤为突出。
最初,德国形同虚设的专利制度,让多家化工企业受益匪浅。其中最典型的就是赫希斯特公司。
1863年是德国化工业的神奇年份。这一年不仅诞生了拜耳、巴斯夫,也在法兰克福近郊诞生了赫希斯特公司。这家公司创办时规模很小,只有一名化学家、一名办事员和五名工人,公司仅有的设备是一台小蒸汽锅炉、一台三马力的蒸汽机。
和巴斯夫一样,赫希斯特公司最初的产品是品红染料。后来,产品品种不断增加,质量也随之提高。奠定了生存基础后,合成茜素的出现成为公司发展的转折点。1869年,赫希斯特公司的化学家得知了茜素的合成工艺,抢先一步着手茜素的工业化生产,并大获成功。当年,相关产品的销售额只有600马克,两年后就达到了9万马克,而1873年这个数字达到了440万马克。合成茜素成为赫希斯特公司的主打产品。
其实,合成茜素工艺最初诞生于拜耳的实验室,这本应属于商业机密,为何反而惠及赫希斯特、巴斯夫这些企业?这与德意志处于蛮荒的专利环境有重要关系,其更大的背景则来自国家状态。
1871年统一之前,德意志处于封建割据状态,大的邦国就有39个,其中29个建立了专利制度,包括1815年的普鲁士、1825年的巴伐利亚、1853年的萨克森等,此外的10个邦国则并未建立。
众所周知,专利具有区域性。专利权人所持有的专利权,只能在授予该专利的国家或地区得到法律保护。而在尚未授予该专利权的国家或地区,原专利权人的利益就无法得到保护,其他人对该项专利的仿造和使用都是可以的。这意味着一项发明创造如果想在整个德意志受到保护,就要先在29个邦国获得专利,而在另外10个邦国,发明人则毫无办法。当然,由此带来的“好处”也显而易见:任何新发明在德意志的传播都不受限制,相关技术会迅速扩散到德意志的各个角落,形成创新基础,让整个社会都从中受益。合成茜素技术的扩散过程正是如此,它让整个德国合成染料行业都得到了迅速的发展壮大。
其实,早在合成茜素出现之前,德国的众多企业就已经意识到合成染料工业技术的重要性。德国合成染料工业起步比英国、法国要晚,但英、法两国的专利制度却相对成熟。于是,很多德国人以参观、学习乃至工作的名义前往英国企业,掌握了先进的生产技术后,再将之带回德国。这些人里面就包括推动巴斯夫公司发展的卡洛,也有创办了爱克发公司的马蒂斯。通过这种“学习”,那些原本在英、法两国无法复制的生产技术,却能在德国公开地被推行。对于少数通过正式渠道无法获得的生产技术,德国人甚至会以工业间谍的形式大搞“拿来主义”。正因如此,德国合成染料工业拥有较高的技术起点,避免了绕弯路、犯错误。当然,德国企业对得到的技术也并非照单全收,他们善于对原有的技术进行消化、吸收和创新,以此保证产品的质量和产量都超过英国、法国的这些企业。
然而,无视专利、野蛮生长的时代终归会结束。1871年,德意志全国统一,也形成了统一市场。彼时,考虑到国家工业化并未成熟,迫切需要各类新技术,第二帝国政府保持了原有的专利制度格局,让各邦实行原有的专利法。这固然继续推动了化工行业的创新,但也逐渐暴露出其负面影响——严重挫伤发明者的积极性。由于缺乏专利保护,发明者的资金、智力投资都无法获得回报,其利益也随之受到损害,产生的负面影响越来越大。
1873年,巴斯夫公司的卡洛发明出一种新型的红色染料,名为曙红。为了避免发生之前合成茜素的事情,卡洛决定不注册专利,而是采用技术保密方式来保护。孰料强中自有强中手,爱克发公司创始人马蒂斯买到一些曙红的样品,送给霍夫曼教授进行研究;后者轻而易举地确定了这种产品的化学结构,并还原出合成方法。很快,曙红这种新型染料传遍了整个行业,成为公共产品。1876年,卡洛又发明出菊橙染料,马蒂斯和霍夫曼再度合作,解开了个中秘密。巴斯夫公司只能眼看着大家搭上这趟商业便车而无可奈何。
由于这些经历,卡洛奔走呼号,要求帝国政府能颁布统一的专利法。很多有识之士也意识到,德国确实要向英国、法国学习,有效地保护专利。否则,一时的繁荣无法成为企业研发动力的保障,整个行业也就难以继续繁荣。
1877年,德国终于正式实施统一专利法,建立了帝国专利局,专门处理专利事务。随后,合成染料企业开始大规模建立工业实验室,推出新的发明和专利。诸如拜耳等大企业还建立了专利部,以便妥善管理专利工作。企业之间不仅会在专利方面开展激烈竞争,还积极加强合作,以专利共享协议等方式形成双赢甚至多赢局面。更厉害的是,这些企业还针对英国、法国专利制度,实施高效的竞争策略,它们携手到海外注册专利,尝试垄断新的技术,以保持市场竞争力。
随着专利法的推行,德国合成染料工业的行业环境变得更为健康完善,这也直接推动了德国化工企业的发展与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