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言

一

长江，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她融雪自青藏高原唐古拉山脉的各拉丹冬峰，一路向东，步履不停，从沱沱河到东海，流经青海、西藏、四川、云南、重庆、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上海1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汇聚了众多河湖水系，以雄浑浩荡之势奔流入东海，全长6,300多公里，长度和流量均居世界河流第三，是我国的第一大河。依托长江四通八达的水系和它带来的灌溉之利、舟楫之便，流域各民族、各地区文化蓬勃发展、彼此联通，跨越各历史时期，不断丰富、交流、融合，造就了绵延不断、辉煌宏大、璀璨多彩的长江文化，成为中华民族共同的历史记忆和精神家园。

长江是中华民族的代表性符号和中华文明的标志性象征。考古成果表明，长江流域是中华民族发源地之一。在长江上游发现的巫山人、元谋人的化石，长江下游发现的繁昌人字洞遗址，时代可早到170万年至200万年前，是迄今东亚最早的人类和文化遗存。5,000年前左右，具备国家文明性质的良渚文化出现于长江下游，其玉礼器系统开启了夏商周时代玉礼器传统的第一页。2019年成功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良渚古城遗址，保存着都邑性质的古城、高等级祭坛式墓地、发达的农业水利系统、巨大的水稻仓储设施等，是早期国家的标志性遗存。长江流域发现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从距今10,000年前至距今4,000年前各个时期都有，且能够证明其间有着绵延不断的继承关系。

长江在中华文明形成与发展格局中的影响力不断提升。春秋战国时期，长江流域已形成三个主要文化圈，即上游的巴蜀文化圈、中游的楚文化圈和下游的吴越文化圈。吴人开挖的邗沟是中国大运河的滥觞，今天则已成为享誉世界的文化遗产。源自楚地的道家思想成为中国古代最为重要的原生态哲学思想之一。六朝时期，长江流域攀登上更高的文化高峰：当时长江上游有蜀汉政权定都成都，中下游有东吴政权定都建业（今南京），建业后更名为建康，又先后成为东晋及南朝宋、齐、梁、陈的都城，从此成为长江下游的中心城市。隋唐时期，统治者开挖南北大运河，构建了以大运河为纵轴、长江为横轴，联通全国的水运系统，众多的政治和经济重镇分布在长江沿线。

两宋时期，西北陆上丝路受阻，海上丝路发达，长江流域设有官方外贸管理机构“市舶司”的城镇有苏州、润州（镇江）、江阴、杭州城和嘉兴府（秀州）的华亭（松江）、澉浦（海盐）、上海镇（上海）等。随着手工业的逐步兴旺，两宋时期大量经济性集镇在沿江地区兴起。到了元代，长江流域创烧青花瓷的景德镇，伴随着海上瓷器贸易的繁荣，成为中国乃至世界的“瓷都”。

明清时期，长江沿线的湖南、湖北、江西、江南（明南直隶，清分为安徽、江苏）、浙江诸省，是漕粮所出的主体。明代初年的南京成为长江流域第一座全国性统一政权的都城，发展成为沿江规模最大的城市，它还借助长江运道，一举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中心城市，郑和从这里出发，七下西洋，28年间航行世界30多个国家，把古老的海上丝绸之路推到历史的巅峰。

随着经济的繁荣和地域开发的深入，宋代以降，长江流域在思想文化领域不断取得重要成就，以长江下游的南京、杭州、苏州、徽州等城市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由教育、科举、出版、藏书、学术、手工技艺、园林建筑、书画艺术、文学创作、戏曲、宗教等诸多文化要素集成的江南文化综合体，是中国古代的一大文化高地。

爆发于1840年的第一次鸦片战争在长江边的南京宣告结束，中国被迫签订了近代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在帝国主义侵略者的严酷挑战下，长江流域成为中国率先走上近现代化之路的区域之一，长江两岸开埠的城市有上海、南京、镇江、九江、汉口、宜昌、重庆等。在洋务运动的浪潮中，长江中下游沿线涌现了一批开展近代工业化建设的重镇。辛亥革命在武汉打响第一枪，亚洲第一个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中华民国在南京建立。五四运动以后，长江流域成为中国共产党诞生地、中国共产党第一个革命根据地建立地、第一个苏维埃共和国建立地、万里长征起始地、渡江战役主战场，到处都有丰富的红色文化积淀。

改革开放以来，在中华民族走向复兴的进程中，长江又肩负起新的伟大使命。从三峡工程到南水北调，从长江经济带到长三角一体化，从“一带一路”交汇地到生态文明先行区，长江推动了沿线城市群的形成与发展，沿线的长江三角洲城市群、长江中游城市群、成渝城市群、江淮城市群、滇中城市群和黔中城市群等，是我国经济文化发展重心所在、活力所在。

二

江苏地处长江下游，西与安徽接壤，东与上海比邻，直接滨江的政区有南京的江宁区、雨花台区、建邺区、鼓楼区、栖霞区、浦口区、六合区，扬州的仪征市、邗江区、广陵区、江都区，镇江的句容市、丹徒区、润州区、京口区、扬中市、丹阳市，泰州的高港区、泰兴市、靖江市，常州的新北区，无锡的江阴市，南通的如皋市、通州区、崇川区、海门区、启东市，苏州的张家港市、常熟市、太仓市。若从流域角度而言，长江流域的范围更广，北部抵达通扬运河一线，包含了扬州、泰州、南通三市一半的辖境，长江以南则包括了整个苏南五市即南京、镇江、常州、无锡、苏州的地域范围，这些地区生产生活的水源均来自长江及其支流。即使是不属于长江流域范围的苏北其他地区，灌溉和生活用水的补充也得益于江水北调工程，深受长江的恩惠和滋养。

从上古到现代，江苏特别是其沿江地区的发展繁荣，始终与长江附带的航运功能、水利价值密不可分。特别是1952年底恢复建省以来，江苏的建设与发展更加离不开长江，两岸人民兴水利、除水害，北引江水，筑堤防洪，建闸调控，疏堵结合，创造了大量的水利遗存和生态景观，是社会主义建设时期长江治理与发展的重要见证。同时，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江苏人民把在长期治理长江的实践中所形成的治水思想、治水文化与优越的社会主义制度结合起来，创造了长江水利建设的新辉煌，也促进了长江文化的新发展。

得益于长江水利的浚通和两岸农民深耕细作、农作物一年两熟以及最新农具的使用，江苏沿江一直以来都是农业高产区和人口密集带，这也为实业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江苏长江沿岸不仅是省内最先发展近现代工业的地带，更是中国工业的重要发祥地之一。1952年以来，江苏沿江城市工业实现跨越式发展：1953年，南京无线电厂生产出第一台全国产化红星牌五灯电子管收音机；1955年，南京电信修配厂研制生产出全国第一台移动式远程警戒雷达；1955年1月，紫金山天文台用南京教学仪器厂制造的60厘米天文望远镜观测到一颗新行星，并命名为“紫金一号”；1959年5月，南京无线电厂试制生产的熊猫牌收音、电唱、录音三用落地式特级机，达到国际同类产品先进水平，被列为国庆10周年献礼产品；1964年，南京天文仪器厂研制出全国第一台大型折反射天文望远镜，主要技术指标达到国际同类水平；1974年5月，由我国自主设计、制造和施工安装的大型现代化炼油装置，在南京石油化工厂建成投产；1975年12月，10米天线模拟制卫星通信地面站在南京建成，它是中国第一座卫星通信地面接收站。至2018年，江苏长江沿线规模以上工业企业总利润位居全国第一。

能够集中展现江苏工业发展成就的，还有一座座跨江大桥。1968年，中国自行设计和建造的第一座双线双层铁路、公路两用桥——南京长江大桥建成通车，从此“天堑变通途”；1999年，江阴长江公路大桥建成通车，是全国首座跨径超千米的特大桥，代表我国20世纪90年代造桥最高水平；2008年，苏通长江公路大桥正式通车，创造最深桥梁桩基础、最高索塔、最大跨径、最长斜拉索4项斜拉桥世界纪录；2011年1月，京沪高速铁路南京大胜关长江大桥投入使用，是世界上第一座六线铁路大桥，也是世界上跨度、设计荷载最大的高速铁路桥；2012年12月24日，中国跨径最大的双塔三跨悬索桥——南京长江第四大桥（2019年更名为南京栖霞山长江大桥）正式通车。大桥便利了大江南北的客货运输，进一步推动了江苏经济的发展。

长江沿线广泛分布的乡镇企业也是江苏一大特色。1956年以后，以江阴的华西村和沙洲（张家港）的永联村、长江村等为代表，社队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围绕农业办工业、办好工业促农业”和“以副养农、以工哺农”的模式在苏南农村兴起。由苏南地区先行先试，继而向全省推广，“以工保农、以工建农”“工农互补”“村企挂钩”“城乡南北合作”的良性循环和以工业化致富农民、以城镇化带动农村、以产业化提升农业的新发展格局形成。

2005年以来，伴随着对乡村价值的重新认识和消费结构转变等新的社会潮流，江苏沿江又涌现出了一批如南京江宁“美丽乡村”的特色村镇。改革开放40多年来，尤其是“十三五”以来，江苏沿江地区多次率先探索，推动江苏在全国首先提出建设特色田园乡村以及乡村振兴的战略，并引导“城尾”“乡头”的小城镇集聚集约和多元化发展，促进了城乡融合。

三

2020年11月14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江苏南京主持召开的全面推动长江经济带发展座谈会上指出，“要保护好长江文物和文化遗产，深入研究长江文化内涵，推动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江苏省认真贯彻习近平总书记重要讲话指示精神，在《江苏省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纲要》中将长江文化作为重要内容列入建设规划。目前，江苏的沿江八市正围绕长江文化的特点，积极推动博物馆建设，使之成为公共文化的传播中心；南京明城墙自2014年8月8日全面开放以来，已融入人们的城市生活，成为百姓看得见、走得进、摸得着的“民城墙”；南京的云锦、金箔、古琴，扬州的玉雕、漆器，南通的蓝印花布，常州的宫梳名篦、留青竹刻等长江江苏段非物质文化遗产，正在“非遗+”的传承和创新中走上激活之路；位于长江入海口的张家港连续10多年举办长江文化艺术节，作为长江流域城际沟通与合作的优质平台，发挥着特殊的桥梁与纽带作用，被明确为江苏重点培育的三大地方特色文化品牌之一。这些不仅是贯彻习总书记讲话精神的具体行动，也展现了长江江苏段70年的风貌变迁。

长江文化要保护好、传承好、弘扬好，不仅要整理各历史时期形成的文化遗产，也要关注新中国成立70多年来，长江沿线生产建设、医疗卫生、文化教育、人民生活等方方面面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取得的成就，从中提炼出新时代的长江文化的内涵和特质，加以保护和传承。

与文字资料相比，照片更能直观地记录各个时期的历史。随着摄影器材在国内的出现和普及，照片日益成为记录历史的关键载体。我们不仅要充分利用历史文献挖掘长江文化的内涵，也要充分利用照片这样的载体，展现长江两岸风貌和民生的历史变迁，对这些图像进行整理、研究、出版，将大大裨益于现当代长江文化的研究。坚持用相机记录1952年以来长江江苏段沿岸城乡社会图景的晓庄老师，就为我们提供了大批珍贵的影像资料。

晓庄是新中国成立后国内最早的女摄影家之一，在摄影岗位上干了一辈子。自1950年3月起，她就在部队从事摄影工作，1952年9月转业至新华日报社任摄影记者，1970年下放至南通，1980年调至江苏人民出版社并创办《光与影》杂志，担任杂志主编，1994年离休。在新华日报社和江苏人民出版社工作期间，晓庄的足迹遍及江苏各地，拍摄了大量展示当地风土人情和发展成就的照片，无论写实性、专业性、艺术性，其作品均堪称佳作。在离休之后，她仍继续行走四方，从事纪实摄影，故其相关照片的时间跨度，下限一直延伸至今，总数达万幅之多。其中，她所摄长江沿岸景象，涉及1952年以来江苏段长江治理与生态景观、城市与工业、乡村与农业、文化和艺术、时代浪潮变迁等方方面面。此外，她还拍摄了1990年代长江三峡水利枢纽工程动工之前，长江三峡及其两岸的自然风光和人文风貌。

以长江江苏段沿岸的港口为例，晓庄记录了1960年代南通港工人搬运省内外支援物资的场面，记录了1980年代张家港、浏河港大小轮船停靠、各式机械化设备林立的景象，也记录了21世纪最新的港口面貌。滔滔江水如旧，港口却已发生巨变，见证了长江航运的大发展。今天，在“一带一路”交汇点上的江苏，港口的故事仍在继续。

1980年代，常熟的碧溪乡曾作为苏南模式的典范样本登上《人民日报》头版，碧溪凭借“离土不离乡，进厂不进城，亦工又亦农，集体同富裕”的灵活产业模式，不仅实现了本地乡镇企业的繁荣发展，也为农村城镇化提供了一条可资借鉴的路径。晓庄老师拍摄的常熟碧溪，两位女性坐在自家的小院天井里，一边绣着花边，一边聊着天，一辆“二八大杠”阔气地摆放在画面最显眼处，这幅照片可谓“碧溪之路”最生动的见证。

晓庄老师的摄影作品，虽然有的发黄变色，有的模糊不清，有的甚至已经破损，但它们以70年的跨度，把20世纪50年代以来长江江苏段沿岸的时光定格成史、串珠成链：怀抱婴儿的妇女在常熟浒浦港港口翘望捕鱼归来的家人，镇江市郊的养殖专业户挑担进城卖鸭，拆卸开来的火车车厢正乘着轮渡跨越长江，南京长江大桥如巨龙般朝远方伸展蜿蜒，张家港畔的大型吊车挥舞着机械吊臂等。干净的画面、别致的构图、完美的视角所体现的是摄影家的成熟审美。画面内涵的饱满使作品更具结实感，人们能够从中看到由一条大江所串起的奔腾不息的时代生活。它们留住的是岁月，是乡愁，更是当下长江经济带高质量发展新征程上重燃“再细把江山图画”豪情的重要资源支撑。能让当下的人们“穿越”回过去，重温那条江、那些年、那些事的这部影集，是一份沉甸甸的文化遗产，它的作者晓庄则不愧为讲好江苏长江文化故事的重要“担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