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作为一名女性摄影记者，能在摄影岗位上干一辈子，我把它看作是我的荣幸和上天对我的恩赐。岁月流逝，我从1950年初步入摄影界的小字辈，转眼成了大家眼中的老前辈。今天的我，已是个即将步入“90后”的耄耋老人，而摄影依然是我日常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次，有机会以长江为主题出版我的专题摄影集，用相机记录长江两岸七十年的巨变，整理回顾我在长江沿线采访的足迹，这着实是一件让我感到兴奋的事。七十年的长江影像一帧帧、一幕幕在我眼前滑过，我深深感谢记者这份职业，它成全了我，也让我成为历史的直观见证者。
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党培养的第一代女摄影记者，可以说，我的新闻摄影事业是与新中国同步的。解放前夕，我在杭州师范学校读书，受加入地下党的二姊田英的影响，背叛自己的封建家庭，于1949年3月加入四明山区的浙东游击队金萧支队。解放军渡江后，游击队整编，我正式入伍，成为22军的一名文艺兵，后被分配到军部麓水报社学摄影，边学边干起专业摄影工作。
1952年9月，我转业来到1938年创刊、曾是党中央机关报的新华日报社，成为党报的一名摄影记者，那年我才18岁。当时摄影记者很少，女摄影记者更是凤毛麟角。但我骨子里有股逞强好胜的劲儿，只要拿起相机，就像战士拿起了武器，立志要像男同志一样去工作去战斗。部队的经历给了我克服困难的决心和冲锋在前的勇气，也让我在艰苦的环境中锻炼自己。十八年的新华日报记者生涯，让我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有机会行走于江苏长江两岸的城市和农村，用相机见证和记录农业合作化、公私合营、“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大炼钢铁、知青下乡、干部下放、“文化大革命”的历史点滴，留下时代的影像痕迹。
那时的新闻报道命题作文居多，不少新闻照片是事后补拍的：文字记者把典型事迹的材料先写好，摄影记者再在真人真事的基础上补拍一些照片。但也有不少新闻照片是我在深入生活后现场抓拍的，画面生动，富有情趣。不经意间，我留下了那个时代不少的真实影像。现在看来，很多照片都颇具历史价值。
在报社时，我还曾专门拍摄长江两岸的农业先进县，先后到过常熟、江阴、太仓、启东、靖江、江都等地。各地的大众生活、风土人情，为这部图文集提供了许多难忘的瞬间。
我长期在南京生活和工作，喝了五十多年长江水。作为南京市民，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我一直在默默拍摄、记录着南京城一点一滴的变化，留下了不少珍贵影像。我拍摄的第一幅有关长江的照片，内容是始建于1925年的中山码头。1952年9月我刚到报社，就接到了外宾接待任务，负责拍摄外宾活动期间的照片。外宾常去江北参观永利宁厂，需要乘坐小游艇过江，在跟随他们进入中山码头时，我迅速按下了快门，想不到就这样把“津浦铁路中山码头”的旧标志原汁原味地保留在了相片中。
1980年代我数次航拍南京，在此前的三十多年间，南京的市容没有十分明显的变化。1983年，凭借110米高度坐上“中国第一高楼”交椅的金陵饭店成了南京的新地标，也成为航拍的聚焦点。当时，金陵饭店在境外媒体的曝光率，仅次于北京天安门。如今，它早已淹没在一片现代化的高层建筑群中，不仔细找都很难找到了。
我在繁忙紧张的工作中成长，也在多次险象环生的经历中成熟起来。在南京当摄影记者期间，令我终生难忘的是采访中拍摄南京长江大桥的经历。从1958年大桥选址，到1968年12月大桥建成，我全程参与拍摄，整整跟踪了十年。我还曾攀着绳梯登上桥头堡，冒险拍下一幅见证大桥通车的代表性作品，它以通栏的形式登载在《新华日报》上。出于对长江大桥的热爱，进而“爱屋及乌”，后来只要听说哪儿在建大桥，我都会去“凑热闹”。利用外出的机会，我拍下了建设中的扬中长江大桥、五峰山大桥（镇江）、苏通长江公路大桥和通车后的江阴长江公路大桥。
1970年代初我被下放到南通十年，让我有机会详细记录南通这座城市的民俗风情和发展变化。南通位于长江入海口北翼，素有“江海门户”之称。1960年代初我曾拍摄南通的港口，那时天生港码头的港口设施简陋陈旧，泊位仅能勉强供给使用，工人劳动强度大。1970年代后期，南通港码头开始大规模建设，正在南通的我，有机会重点拍摄了建设中的南通港，用相机见证了南通这座沿海港口城市的崛起。如今的南通早已旧貌换新颜，成为江海交汇的现代化国际港口城市、江苏的第四座“万亿城市”，很多老照片上的景象已经消失不见了。
1980年代初我重返南京，到江苏人民出版社工作，任摄影组长、《光与影》摄影艺术杂志主编。那时刚刚迎来改革开放，社会发展欣欣向荣，我成为一名没有记者证的记者，仍保留着相机不离身的习惯，随时准备捕捉美好瞬间。我喜欢捕捉生活中的凡人小事，抓拍富有生活气息的照片。我相信，透过生活的细节，能够窥见一个大时代。1982年我在镇江河滨公园外面曾偶然拍到一对农民夫妇挑担进城、走街串巷卖鹅的情景，那张名为《专业户进城》的照片，就反映了改革开放伊始商品经济在江苏的复苏。
我曾对三峡摄影满怀憧憬，却一直无缘领略震撼人心的三峡奇观。当三峡工程将要上马的消息传来时，我意外地获得了前往三峡的机会。江苏省出版总社、中国摄影家协会和《光与影》杂志为了完整地保存大坝开工前三峡地区基本面貌的图片资料，准备联合出版《中国三峡》大型摄影画册。作为这一活动的策划者和组织者之一，我自然承担起组稿任务。从1992年8月起，我多次邀请海内外摄影名家拍摄三峡，最终画册选用了100多位中外摄影家提供的1，400余幅作品，真实反映了1993年三峡的基本面貌，记录了三峡的那段历史。大型摄影画册《中国三峡》出版后，荣获“第二届国家图书奖”。在组稿过程中，我以花甲之年三上三峡，实地拍摄了不少照片。这部图文集运用其中7幅照片作为纪念，照片中的很多景观都永久地沉没在了江水之中。
1994年我离休后并没有放下手中的相机，而是继续活跃在各种重要的摄影活动现场。直到1996年11月，我在古镇周庄参加影展评选时遭遇一场车祸，它几乎彻底毁了我的摄影梦。在那段充满绝望的人生低谷期，我一方面承受着身体的巨大痛苦，另一方面也在思考，我还能为摄影做些什么？好在报社摄影组同事帮助我找回了部分弥足珍贵的历史底片。从能拄着双拐下地开始，我便动手整理起过去的老照片。我很庆幸享受到了高科技时代的成果，在2000年前后开始学习使用数码产品。有了电脑，资料难以保管、底片霉变等一些问题，在众多影友们的热心帮助下都解决了。我还学着把底片扫描进电脑，进行数字化存储，以千字文的形式撰写照片背后的故事，先后出版了5部图书。我特别感谢我的电脑老师张成军，他二十年来一直尽心尽力手把手地教我，有时他工作忙，便用电脑远程遥控，帮我解决各种难题。来自北京、深圳、南京、浙江等地的许多影友，都是曾经帮助和支持过我的幕后英雄，他们的倾情相帮延续了我的摄影梦。
今天的新闻，就是明天的历史。七十年来，特别是1952年9月到1996年11月的个人摄影黄金期，我积攒下了有关江苏长江两岸的大量图像资料，加上拍摄的三峡景观，照片累计有万余幅之多。这些影像资料已成为我人生最珍贵的一部分，点开每一幅照片，都会带给我许多美好的回忆。这部图文集中有些照片从未公开面世，它们都是当时一情一景的定格，也都是时代、历史最真实瞬间的实录。读者或许还能感受到，照片背后拍摄者按下快门那一瞬的兴奋与感动。我很荣幸，也很骄傲，能用相机记录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沧桑巨变，反映长江两岸旧貌换新颜的伟大进程。能给后人留下点记忆，给时代留下点历史，是我作为一名老摄影记者，这辈子做的最有价值的一件事。
晓 庄
2021年6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