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在淮河流域一些乡村和集镇,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些民间艺人或单个,或结伴二人用一把二胡或一把琵琶,一副竹板或渔鼓沿街串巷,挨门以弹唱方式乞讨。这种乞丐,人们称为艺丐,当年所谓草台班子就是类似其中一些人组织起来的。他们有别于那些直截了当拿个碗或肩挎个中间两头开口的布袋乞讨者,这些乞讨者没有任何艺术含量,最多就是如泣如诉可怜兮兮的哀求。如果说泗州戏已经“从猿到人”,那么,当今这些艺丐还停留在“猿”的阶段,这倒是泗州戏的活化石。我们可以想见当年草台班子的一二。
想当年地方戏艺人地位低下,为封建士大夫、地方大户人家所鄙视,只能在乡野找块空地或小集镇搭个简陋的草棚做舞台演出。他们四处流浪,遇上庙会酬神活动,可借寺庙场地演出,没有寺庙场地就自己搭个草棚凑合,江湖把这类演出形式称为“干大棚”的,泗州戏为“跑坡”。他们不仅舞台简陋,道具、乐器等也十分简陋,演员也都是临时拼凑的。
早期的泗州戏,是一种近似说唱的简单戏曲形式。它多由一人敲板演唱,内容相当于今天的“段子”,那时叫“小篇子”;也有一人用柳叶琴伴奏挨家挨户演唱的,看有的人家关门了或这家十分破落,就另找人家,继续演唱。两淮地区把这种演唱形式叫唱“门头词”,和淮剧、淮海戏当年的“门叹词”有关联。这些人是草台班子的最早队伍,后来逐渐发展为“七忙八不忙,九个人看戏房”的小戏班。限于人手,又要增加演出长度和花样,他们能把均为生旦两角色的三个小戏穿插交叉在一起演出,由两人不断变换三个剧中的角色,还看不出破绽;有的剧中有兄、妹、公、婆、母、嫂六人,均由丑、旦先后七次改扮表演,称之为“七装”“当场变”或“抹帽子戏”。他们以柳叶琴、梆子、小锣伴奏,并加人声帮腔,丰富了演出形式。这些团体类似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农村业余文艺宣传队,只能演给当地农村老百姓看。这种限于乡村流浪演出谓之“跑坡”,所谓唱“地摊子”就是草台班子的演出地点和别称。后来泗州戏逐渐为老百姓喜闻乐见,进入蓬勃发展期,为了进一步满足老百姓的需要,演出内容就不仅限于段子,而是故事更加曲折宏大,角色更加多种多样,文武行当逐步齐全,还出现了当时较为少见的女演员,这就增加了新的看点。他们在唱腔和表演上注意学习其他成熟的剧种之长,使泗州戏有所发展。到了20世纪20年代,西风渐进,戏剧兴盛,大环境影响,泗州戏也有固定的班社,开始正式登台演唱,走上了皖北交通枢纽城市蚌埠城里的大舞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文化大繁荣,大发展,安徽省一些市县及江苏省泗洪县(1956年以前属安徽宿县地区)都成立了泗州戏剧团,开始名正言顺地在城市舞台流动演出。由于泗州戏具有活泼动听、通俗易懂和乡土气息浓郁等特点,在淮北、淮南及江苏北部一些地区极为盛行,业余剧团遍布城镇和农村。1956年以后,虽然泗洪县被划为江苏,但泗州戏剧团一直保留至今。
泗州戏从草台班子到城镇舞台,《小城里的中国》(许卫国著,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1年12月第一版)中《剧团》一章写到新中国成立以后一个泗洪县泗州戏剧团的情景片段:
现在有了剧场,白天在剧场里排练,晚上风雨无阻可演戏。有家属的,剧团还分给房子住;没结婚的,住集体宿舍也不错。剧团以前叫戏班子,很不好听。解放了,戏班子换名字了,改叫剧团,班主改称团长,叫起来很大气。团长还有了办公室,很正规,像个组织的样子,沾点军人的威风似的。戏子改叫演员了,戏子多难听啊,儿戏、调戏、戏弄、戏谑,戏称,戏耍、戏言……怎一个戏字了得?人还常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更不堪入耳,现在改叫演员了,而且都选年轻的俊男靓女,一切贬义都与我们无关了,有关的是拿月份工资,吃国家商品粮,穿新衣服,有专门食堂,专门宿舍。局长来开会还说,你们是文艺工作者,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激动的演员们只是搓手,手搓热了,好一会,才知鼓掌,让局长停顿好一会等待掌声。几个花旦青衣就热泪盈眶,下意识地、职业地眉目传情,局长只好暂时躲避着炙热的目光。连整日把头昂在天上的鼓老到哪儿都“嗨,你看人家”!人家指的就是局长。任何赞美、敬佩都在这个“你看人家”四个字中间。那个“嗨”也不可小觑……
现在,剧团那才叫火,不要说主角,就连那台上不讲一句台词,只当道具似的年轻后生,穿着灯笼裤在街上走过,那一街上眼睛都属于他的,路给让开,巴结的笑脸跟上。他们要是和谁说句话,谁就顿时在街坊四邻中有地位。任何心高气傲的女孩看到他们,就担心自己嫁不出去似的。再说那灯笼裤,见风就抖,那些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女就浪里鱼、风中旗一样生动,是飘过去,不是走过去。不说从老街走过去,就是从新开的东风新大街过去,也叫它成老大街……
当年游走乡村的泗州戏,从而在城镇有了立足之地、发展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