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文传任父母官

干文传（1276—1353），字寿道，号仁里，晚号止斋。祖籍汴梁（河南开封），宋南渡后占籍平江（江苏苏州）。先世以武弁入官，父干雷龙始以文易武，在宋曾为乡贡进士，不及仕而宋亡，入元以后，曾任饶州慈湖书院山长。

干文传幼受庭训，在父亲的教导下，受到良好教育。又年少好学，10岁就能属文，后来经人推荐，授为吴县、金坛两县县学教谕，并接替其父，出任饶州慈湖书院山长。延祐二年（1315）考中进士，授为昌国州同知，历任长洲、乌程两县尹，升婺源、吴江知州。

皇庆二年（1313），提倡汉化运动的元仁宗下诏恢复科举。延祐元年（1314）八月，全国设17处考场，举行乡试，次年二月和三月相继在大都举行会试和殿试（廷试）。因为本次科举是在延祐年间举行的，史称“延祐复科”。本次科举以程朱理学为考试的内容。干文传以受疏远的南人身份，中进士第，后来仕至礼部尚书之高位。这在有元一代用人重视“根脚”的政治氛围下，属于少有的异数。实际上干文传登第释褐伊始，就差点因出身问题受阻。据载：“故事：布衣入官散阶当二等，主选吏以举人亦起于布衣，疑未决。上特命蒙古人与正六品阶后勿用为例，余皆与对品阶，授承事郎、庆元路同知昌国州事。”如果不是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亲自干预，干文传大概率只能以卑职开始其仕宦生涯。受疏远的南人能够夤缘际会，释褐即任州同知之职，一定会引来不少南士生出艳羡之意，隐居不仕的江阴人陆文圭作诗道：“甲寅诏下兴贤才，吴中多士轰春雷。门外鹄袍那可数，一人独上黄金台。宦途诘曲容不得，直向东海窥蓬莱。蓬莱水阔云气浮，眼看健翮摩天游。故乡六载不归去，老尽西风菊尽秋。归来四壁亦不恶，人羡锦衣君不觉。馆娃茂苑正凄凉，古汴黄河复漂泊。问乡安在迟一见，承恩内直金华殿。从容薇阁演丝纶，花间应隔同年面。自恨山中老樗栎，拥肿不堪逢匠石。枯梢无复起春风，一生空负吹嘘力。”人生穷通蹇塞，运气也很重要。

干文传早在昌国州同知任上五年，就初步展现了为官才干。任满后迁承务郎、平江路长洲县尹，大约是在延祐六年到至治元年（1319—1321）间。长洲对于干文传而言系本贯所在，该县为平江路属县，“地广人稠，牒诉轇轕，岁输秋租至四十余万石”。一向事务繁剧，号为难治。但干文传是当地人，十分熟悉家乡的风土人情，上任以后，充分展现了处事果决的才干，传文说他“关决趣办，具有条理，使传往来，将迎无虚日，亦靡惮其勤”。为了节省时间，方便处理事务，同时禁绝熟人请托，干脆“徙榻公署，无事未尝辄出，而亲旧莫敢通私谒”，在家乡治事，与亲戚故旧不通往来。在家乡为官，如何处事公允，对于干文传的为官之道是极大考验。任上，文传最为亮眼的政绩是创行助役法。其法“凡民田百亩，令以三亩入于官，为受役者之助”，实际就是从民田中捐出百分之三的田亩，以其所入，资助徭役负担。

大概因为效果显著，江浙行省不但委任文传专任长洲之事，后来连同稍近的华亭、上海两县和无锡一州之事，也委其处理。在长洲本境，由于文传素有威望，当地人不敢玩弄将腴田诡寄于豪势之家名下以躲避徭役的把戏，此飞洒钱粮之做法基本绝迹，助役法能够得到贯彻执行。但华亭、上海等地豪民，非长洲可比，而且当地生产食盐的亭户不隶属于州县衙门，理政难度更大，文传十分用心，“委曲化导，人皆悦从。诡寄之弊既绝，亦以腴田来归，中人之家，自是不病于役”，非常完满地将助役法推广到两地。

长洲县尹任期结束数年以后，他又升任朝列大夫、平江路吴江州知州。吴江离其家仅数十里，与老家长洲无异，文传发扬一贯作风，“综理裁决小大庶务，处之以公，而行之以恕，亲旧讫无间言”。在传统时代的熟人社会里，为官能做到这种程度，无疑非常难得。

为官在位，如何处理亲朋的请托，近年出现于文物拍卖市场上的干文传的一则手札很能说明问题，手札如下：

彝甫悚息上禀寿道贤婿同知阁下：彝甫夏初小蒋回修尺椷，奉答后，扰扰未克司子音，此心日切驰仰。小儿卜筑数椽，四月二十日已挈入新居。五月初，忽背间患一疮，治疗至月杪方得痊安，老怀又受此一番惊忧。今幸无他，不劳远念。兹托亲爱，僣有少悃。舍侄号见山者，挟星术游江湖间，今过四明，欲诣使治，来求书为进见之阶。如达，望垂眄睐。然其此行，初非有所觊于左右，但欲求缓颊吹嘘之造，则观人以其所主，或使之行槖不致羞涩，秋毫皆拜盛德之赐也。尘溷清听，负愧、负愧。寿堂拟封侍边，丐为申敬。庆十姐偕子女想俱安好。眉次奉为引忱。统几，孚照不备。二哥附此申意，更不专牍。彝甫悚息上奉。补陀观音像（绢者）欲求一轴，便中望见惠。盖孙女欲奉事，并希垂亮。彝甫又奉。

此“彝甫”身份不详，但目前学界认为上款“寿道”系干文传。此札称“同知阁下”，当书于干文传任昌国同知时。又呼其为贤婿，则彝甫为其岳丈。元代黄溍《金华黄先生文集》卷十四《嘉议大夫礼部尚书致仕干公神道碑》中有言：“取顾氏，逾年而卒。继时氏，累赠颍川郡夫人。继朱氏，亦皆前卒。时夫人执妇道尤谨。”则彝甫似为时氏之父，虽姓名尚不得而知，但对于干文传生平研究意义很大。此帖右上钤有其“贞元”连珠印，为明代名臣王世贞收藏。有趣的是，彝甫作为干文传的岳丈，信中起手却用了“悚息上禀”等字，并尊称女婿为同知阁下，这印证了《干公神道碑》所谓“亲旧莫敢通私谒”云云，并非向壁虚构的谀墓之辞，充分说明干文传为官，对于亲朋约束甚严。彝甫拜托干文传照顾侄子“见山”，但又说“初非有所觊于左右，但欲求缓颊吹嘘之造，则观人以其所主，或使之行槖不致羞涩”，显然想要干文传打消此札主要是为侄子跑官要官的顾虑，而仅仅希望他是出于亲属关系给予一定的经济资助。铭文说干文传“平居衣服无华饰，食无珍味，而于亲庭之养，家庙之祭，必致其丰腆。无他玩好，而独耽于书，手自校雠，至老不倦”，是一位富于儒学修养的学者型官员。此札也说明干文传在任官之初，就做到了清介自持、公私分明，堪称廉吏。此外，干文传“历仕所至，必以均赋役为先，催科追逮，一用信牌，度其缓急，而严为程限，民亦不敢违。村落之间，不识有悍吏之叫嚣隳突也。至于明要束以正官常，谨防闲以清吏弊，厚拊养以纾民力，精劝励以淑士心，有古循吏之风焉。人始而惮、久而安、终而爱且慕，既去而又思之也”。干文传一身兼具修养、才干、廉洁等诸项优长，不说是在贪贿公行的元代，即便置诸历代贤吏的谱系之中，也诚属难能可贵。

干文传的为官作风，一方面与儒学世家的教育有关，另外一方面可能也出自苏州深厚人文传统的涵育。苏州有宋代名宦范仲淹的义庄，其为官之道垂范后世，入元以后，范仲淹八世孙范文英（字彦才，号静翁先生）就占籍吴县，曾辟授绍兴路教授，寻以平江路教授致仕。干文传与其关系匪浅，在中进士之前的吴县教谕任上，因“两生争职”，构怨诽谤，曾写信给这位担任平江路学教授的上司，披沥肝胆，事见干文传《铭佩帖》：

文传顿首再拜申，路教学士静翁先生阁下。文传旧冬尝奉记于典，签氏继以嫌，不敢嗣状，匪慢也。倾向一忱与□□□，文传介恃相度，辄布腹心，蹇连之踪。去夏甫为□米，巧值两生争职，虽缘不善，□置敛怨于己而。根固已萌，于未到之先，造物使然，安所逃避避？兹侵欺之诬未明，安下之谤随至，形容装点，所不忍闻。下人之无忌惮，一至于此。文传一介庸愚，颇知士行，安敢猖狂妄为若是。然市中有虎，曾参杀人，三至不能无疑焉，向非先生察其非辜，力排邪说，使哗风为之不振，则其凶焰，未易当也。谓不铭佩，是诬肺肝，亟欲走诣治下，祭期伊迩，未敢轻离。凡百更赐公庇，无任感幸之至。丁浚即当拏舟以前，并声不一之谢。兹不赘覆。令兄□德外郎，见行阡陌未回□乞尊□□□锡詧不备。吴学生干文传顿首再拜申，廿九日谨空。

干文传在元代并不以艺文见称，然其手泽雍容娴雅，属于典型的赵孟 一系书风。存世手迹除上述二札以外，还有《跋水村图》《跋范仲淹〈伯夷颂〉》，可惜清代主奉祀者范仪炯家发生了火灾，导致“先世手泽、祭器为之一空”，而《伯夷颂》“亦为灰烬矣”。今人只能通过拓本（如《御题高义园世宝》）窥其一斑。

至正三年（1343），干文传应召入朝，预修《宋史》，书成，授为集贤待制。不久以嘉议大夫、礼部尚书致仕。卒年78岁。

干文传长于政事，其治行往往为诸州县之最，颇有古循吏之风。他喜接引后进，参与江浙、江西乡闱考试事宜，所取多知名士。他为文务崇雅正，不事浮藻。所著有《仁里漫稿》，今佚。《元诗选》三集选录干文传诗五首，题为《仁里漫稿》，是顾嗣立所辑。干文传的文章仅有少数篇章保存在元代文献中，以《雁门集序》较有名，但此序真伪尚有疑问。 yG+wBMGAGm1a6zl5l1ZQGgq7osgedrCVCviPDpLxs7iQT2SBJdmwVoU5paZkC1X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