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里发哈伦·拉希德统治时期,巴格达住着一个搬运工,他尽管职业卑微,却是一个聪明而豁达的人。一天早晨,他坐在老地方,面前放着搬运东西用的篮子,等着被雇用。这时,一位脸上蒙着薄纱的高个子年轻女子走过来对他说:“拿起你的篮子,跟我来。”搬运工见她气质高贵、声音悦耳,感到很高兴,立刻跳了起来,把篮子顶在头上扶稳,跟着就走,边走边自言自语:“啊,今天是个好日子!啊,真是幸运!”
须臾,女子在一扇紧闭的门前停了下来,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位老人,留着长长的白胡子。女子没有说话,只是把一些钱递给了他。老人似乎明白她想要什么,转身进了屋,拿来了一大罐葡萄酒。搬运工接过酒,放在了篮子里。随即,女子示意他跟在后面继续往前走。
接着,她在一家水果花店停了下来。她在这里买了许多苹果、杏子、桃子和其他的水果,还买了百合花、茉莉花以及其他各种芳香馥郁的花卉。离开这家商店之后,她又去了肉店、杂货店和家禽店。直到最后,搬运工绝望地嚷嚷道:“我的好女士,买这许多东西,都够全城人用的了。你要是提前告诉我,我就会用马来驮,或者最好用骆驼驮。”女子笑了,告诉他还没有买够呢。不过,在调料店又挑选了几样香料后,她就不再购买了。她来到一幢富丽堂皇的房屋前,停住脚步,轻轻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漂亮女子,漂亮得让搬运工把眼睛都看直了。更叫他惊讶的是,当他看仔细了才发现,这个女子并非奴隶。把他带到这儿来的那位女子站在那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直到女看门人叫道:“你为什么不进来呢,我的姐姐?货物太重,都快把这个可怜人压趴下了。”
二人进去后,大门就闩上了。接着,三个人一道走进了一个大院子,院子的四周有一圈游廊。游廊一端可见一个平台,平台上有一个琥珀宝座,由四根乌木柱子支撑着,上面装饰着珍珠和钻石。院子中央有一座黄金狮子和大理石盆,狮子口中喷出的水正好落在大理石盆里。
搬运工东看看西瞧瞧,一边看一边欣赏。不过,他的主要注意力则被一位坐在琥珀宝座上的女子吸引了去——那女子甚至比另外两位还要漂亮。从另两位女子对她表达的敬意来看,他断定她一定是她们三人中最年长的一位,这一点他猜得没错。这位女子名叫佐贝达,看门的女子名叫莎蒂,而购物的女子叫阿米娜。佐贝达吩咐了一声,莎蒂和阿米娜便从搬运工手里接过了篮子,这叫搬运工卸下了重担,他非常高兴。她们把篮子里的东西取出来,给了搬运工一大笔辛苦费。不过,搬运工没有拿起篮子离开,而是迟迟不走。佐贝达问他还在等什么,是否还想要更多的钱。“噢,女士,”搬运工回答道,“你给我的钱已经够多的了。拿到钱我没有立刻离开,恐怕是我太失礼了。不过,请原谅我这样说:看到几个如此漂亮的女子无人相伴,我实在感到意外。男人若没有女人陪伴,生活味如嚼蜡;而女人没有男人陪伴,日子也同样枯燥乏味。”随即,他讲了几个故事来证明他的观点,最后恳求她们让他留下来陪她们吃晚餐。
那几个女子见他言之凿凿,觉得很有趣,经过商量,同意他留下,认为他的陪伴也许能令她们愉悦。只听佐贝达说道:“听着,朋友,我们答应你的请求,但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对我们十分礼貌;我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要是偶然让你知道了,你必须帮我们保守秘密,不许对外人说。”随后,大家便坐到桌子旁,桌子上摆满了阿米娜买来的食物。
吃了几口饭之后,阿米娜把一些酒倒进一个金酒杯里。她按照阿拉伯人的习俗,自己先一饮而尽,然后为两个姐姐斟酒。轮到搬运工饮酒时,他吻了吻阿米娜的手,唱了一首歌,一首他即兴创作的赞酒歌。三位女子听了,感到很高兴,于是她们自己也引吭高歌。这次设宴令人愉快,比平时用的时间长得多。
最后,眼看太阳就要落山,莎蒂对搬运工说道:“起来吧,你该走了。到了该分手的时间了。”
“唉,女士,”搬运工答道,“我现在这种状况,你怎么能叫我离开呢?我喝了美酒,又因为见到你们而高兴,恐怕想回家也找不到路了。就让我留下来,等到明天早上再说吧。只要我大脑清醒了,你让我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
“让他留下吧,”已经成为搬运工的朋友的阿米娜说,“不为别的,只为他给咱们带来了这么多的快乐。”
“既然你有这个意愿,我的妹妹,”佐贝达说,“那就让他留下吧。不过,我还要提一个条件,搬运工,”她转向搬运工,继续说道,“你必须承诺: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刨根问底。假如你提出疑问,恐怕就会听到不入耳的回答。”
这件事决定下来之后,阿米娜端来了晚饭,用许多散发着香气的细长蜡烛照亮了大厅。接着,大家围桌而坐,开始大饱口福,吃饭、喝酒、唱歌以及朗诵诗歌,高兴极了。就在这时,他们听见外边有人敲门。莎蒂起身去开门,很快就又回来了,说有三个托钵僧在门外,他们的右眼都瞎了,头、脸和眉毛都刮得干干净净,恳请准许他们进来化缘,因为他们刚到巴格达,天已经黑了,他们无处可去。“他们似乎很有礼貌,”她补充说,“但你们不知道他们看起来有多滑稽。我敢肯定,有他们做伴,一定会很有意思。”
佐贝达和阿米娜犹豫再三,就是不愿意让那几个新来客进来。莎蒂知道她们犹豫的原因,但仍态度坚决,坚持自己的立场。最后,佐贝达只好勉强同意了。“那就把他们领进来吧,”她说,“但要让他们明白,他们不能对与己无关的事发表意见。一定要让他们先看看门上的题词铭文。”门上有一行金色的大字:“事不关己,无须多问;多问则是自寻烦恼。”
那三个托钵僧进了门,对女主人又是鞠躬又是感谢,感谢她们的善举和热情好客。女主人们则对他们表示了欢迎。托钵僧们正要坐下,目光却落在了搬运工身上,觉得他的穿着和他们的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头上还留着大自然赠予他的头发而已。只听他们当中的一位说:“这位显然是我们的阿拉伯兄弟,是反抗统治者的英雄。”
搬运工喝酒喝得迷迷糊糊的,听到他的话,坐在那儿没动,厉声喝道:“快坐下吧,别管闲事。你没看到门上的题词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别生气,我的好人。”那位托钵僧说,“很抱歉让你不高兴了。”于是,这场不愉快也就过去了。大家开始有滋有味地吃饭。填饱了肚子之后,托钵僧们提出想为女主人演奏乐器,问府上有没有乐器。三个女主人听了这个主意,感到很高兴。于是,莎蒂就去看能不能找到乐器。过了一会儿,她拿来了两只形状不同的笛子和一个小手鼓。托钵僧们按照各自的喜好各选了一样拿在手中,开始演奏一首广为人知的曲子,而这三位女士则跟着曲子唱起了歌。那些歌词极其有趣、生动,笑得她们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不时地会停下来。在一片乐声和歌声中,他们又听见外边有人敲门。
来者是哈里发,以及宰相贾法尔和守卫长梅斯罗,三人都穿着商人的服装。在那天傍晚的早些时候,他们偷偷溜出王宫,来到了大街上。哈里发听见乐声以及笑声,被吸引了过来,想进来看一看,于是便命令宰相敲门。宰相说这家的主人似乎在招待亲友,认为哈里发不便打搅。但是哈里发打定了主意要进来看看,非得让宰相服从他的命令。
莎蒂听见敲门声便赶了过来,手里拿着蜡烛。宰相见她如此美丽,不由得感到很惊讶,冲她深深地鞠了个躬,恭敬地说:“女士,我们三个是商人,最近从莫索尔来这里做生意。今晚出了点意外,回客栈时发现大门已经闩上了,明天早上才能打开。我们在街上闲逛,不知如何是好。路过你们家时,我们发现屋里有灯光,听见有人说话,于是便决定问一问是否能收留我们,容我们在这里等到天亮。如果你能答应这个请求,在你的允许下,我们将尽我们最大的努力,让你们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莎蒂回答宰相说,她必须先问问她的姐姐和妹妹。跟姐姐和妹妹商量后,她回来告诉他,说欢迎他和他的两个朋友进来,与他们做伴。宰相他们进了门,礼貌地向女士们以及她们的客人鞠躬致敬。这时,佐贝达作为女主人走上前来,严肃地说:“欢迎诸位光临寒舍。希望诸位能允许我提一个条件:这里的情况诸位尽可以看,但不许多嘴;诸位不管看见多么奇怪的事情,都不许发问。”
“女士,”宰相回答说,“我们一定会按你的要求做。我们很高兴,也很有兴致跟你们交谈,不会过问与己无关的事的。”随即,大家都坐下来,为新来的客人们的健康干杯。
当宰相贾法尔和女士们谈话时,哈里发心里却有了疑问,不知道她们究竟是什么人,不明白那三个托钵僧为什么都失去了右眼。他很想问个究竟,但一想到佐贝达所提的条件便沉默了,后来定了定神,加入了众人的谈话。大家的谈话气氛热烈,内容丰富多彩,谈到了世界各地的许多趣闻。过了一会儿,那几个托钵僧起身为大家献舞,跳的舞很是新奇,让在座的人都很高兴。
待托钵僧跳完舞,佐贝达离席站起,拉着阿米娜的手说:“我的妹妹,咱们该执行夜间的任务了,假如因此而忘记了客人还在跟前,关于这一点,他们会谅解的。”阿米娜明白姐姐的意思,于是收拾起杯盘碗碟以及乐器,把它们拿走了。与此同时,莎蒂打扫了大厅,把一切都收拾停当。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恳请那几个托钵僧坐在大厅一边的沙发上,哈里发和他的朋友们坐在对面。至于搬运工,她请他过来帮助她和她的妹妹。
少顷,阿米娜拿着一个凳子走进来,把它放在空地的正中间。接着,她向一间密室的门走去,示意搬运工跟在她身后。搬运工跟了上去,很快就用铁链牵来了两条黑狗,把它们牵到了大厅中央。这时,只见坐在托钵僧和哈里发之间的佐贝达起身朝着搬运工和黑狗所处的位置慢步走了过来。“我们必须执行我们的任务了。”她长叹一声,把袖子往上一挽,从莎蒂手里接过一条鞭子,对搬运工说,“把这两条狗中的一条交给我妹妹阿米娜,把另一条交给我。”
搬运工照办了。当他把狗牵到佐贝达跟前时,那狗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号,抬起头来,用恳求的目光望着佐贝达。佐贝达却并不理会,而是挥动皮鞭狠抽那条狗,直至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随后,她从搬运工手里接过拴在狗身上的铁链,扶着那条狗的两条后腿让它坐下,和狗相互对视,二者都神情悲伤,接着都潸然泪下。佐贝达取出手帕,温情地为狗擦掉眼泪,吻了吻它,然后把链子放到搬运工手里,说:“把它牵回密室吧。把另一条牵过来。”
第二条狗牵来后也经历了同样的遭遇。客人们在一旁观看,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哈里发更是惊愕,简直有点忍耐不住了,于是便向宰相使眼色,想让他问个究竟。但宰相假装没看见,把头扭开了。
鞭打完狗,佐贝达在大厅中央站了一会儿。后来,莎蒂走到她跟前,求她坐下,说她也有任务需要完成。听了这话,阿米娜从一个黄缎子盒子里取出一把琉特琴
,递给了莎蒂。接着,莎蒂一边弹琴,一边唱了几首歌。最后唱累了的时候,她便对阿米娜说:“我的妹妹,我不能再唱了。求你过来接着唱吧。”
阿米娜拨了几下琴弦,接着便唱了起来,由于过于动情,导致无法控制住情绪,瘫倒在一堆坐垫上,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她把衣服撕开了一点,好让自己能透过气来。众人一看,大为诧异,因为她的脖子不像脸蛋那样光滑和洁白,而是伤痕累累。
托钵僧们和哈里发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佐贝达和莎蒂忙着照料昏倒的妹妹,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哈里发问道。
“我们跟你一样,也一无所知。”他所问的那个托钵僧回答道。
“什么!你不是这里的人?”
“大人,”那几个托钵僧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是第一次来这儿,只比你们早到一个小时。”
于是,他们转向搬运工,想看看他是否能解释这个秘密,但搬运工了解的情况并不比他们多。最后,哈里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声称非要让那几个女子告诉他们这种古怪的行径究竟是怎么回事。宰相一看大事不妙,便苦苦哀求他别忘了女主人所提的条件,并低声补充说,只要陛下等到第二天早上,就可以以哈里发的身份传唤这几位女子去见他。然而,哈里发不习惯别人违背他的意愿,断然拒绝了这个建议。他们经过一番商量,最后决定由搬运工发问。就在这时,佐贝达突然转过了身,见他们兴致高昂,便问道:“怎么啦?你们在讨论什么,这么热烈?”
“女士,”搬运工回答说,“这几位先生想请你向他们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先鞭打狗,然后再为它们哭泣;为什么那位昏倒的女士身上布满了伤疤。女士,他们要我当传声筒,提出这个问题。”
“先生们,”佐贝达挺直身子问道,“你们要求这个人向我提出这个问题,这是真的吗?”
“是的。”除了贾法尔没有说话之外,其他的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我热情接待你们,难道你们就这样报答我?”佐贝达越说越生气,“允许你们进来是有条件的,难道你们都忘了吗?快来人!”她大喝一声,把手拍了三下。她话音刚一落地,就冲进来七个黑人奴隶,每个人都手持马刀,将七位客人掀翻在地,只等女主人一声令下,就砍掉他们的脑袋。
七位客人以为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时刻。哈里发追悔莫及,恨只恨没有听从宰相的建议。不过,除了搬运工之外,所有的人都决定勇敢地面对死亡——搬运工大声质问佐贝达为什么要让他为别人的过失担责,并声称那几个托钵僧是扫把星,要不然自己就不会遇到这么倒霉的事。最后,他请求佐贝达不要滥杀无辜,刀下留他一条性命。
尽管很生气,但佐贝达觉得搬运工哼哼唧唧的一番表白十分可笑,于是不禁笑出了声。她把搬运工推到一边,对另外几个客人说:“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是不说实话,立刻就让你们命丧黄泉。依我看,不管你们属于哪个国家,恐怕都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假如是有身份的人,肯定会为别人多考虑考虑的。”
哈里发生性急躁,一想到自己的性命掌握在一个被激怒了的女子手里,就比别的几个客人痛苦得多。不过,听了女子这一番发问,他感到轻松了一些,认为对方一旦知道了他的名字和身份,他就会化险为夷了。于是,他急忙向身旁的宰相耳语,要他说出他们的秘密。但宰相却比他明智,情愿对外人隐瞒他们所受过的侮辱,也不愿公开他们的身份,于是仅仅说了这么一句:“不管怎样,这是咱们应得的惩罚。”
与此同时,佐贝达转向了那三个托钵僧,问他们既然都是独眼,那么是不是亲兄弟。
“不是,女士,”一个托钵僧回答说,“我们根本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只是患难与共的兄弟。”
“你呢,”她对另一个托钵僧说,“你生下来就有一只眼睛是瞎的吗?”
“不是的,女士,”对方回答说,“我是在一次非常惊人的冒险中失明的——恐怕从未有人经历过那样的险境。此后,我就剃光了头发和眉毛,穿上了你现在看到的这身衣服。”
佐贝达把同样的问题问了另外两个托钵僧,得到的回答是一样的。
“不过,”第三个托钵僧补充道,“女士,说出来你也许会感兴趣,我们三个并不是出身低微的人,而都是国王的儿子——那都是受世人尊敬的国王。”
一听这话,佐贝达的怒气就平息了下来。她转向她的奴隶们说:“你们可以给他们一点自由,但不要离开大厅。那些愿意告诉我们他们的经历以及来这里的原因的人将被允许离开,不要伤害他们,而拒绝的人——”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搬运工明白了,觉得他只要把自己的经历讲一讲,就能摆脱这种可怕的危险,于是立刻插话道:“女士,你已经知道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了,该说的经历我马上就告诉你。我每天都站在固定的地方等着被雇用,你妹妹今天早上在那儿看见我,便叫我跟着她去购物。她吩咐我跟着她到各个商店去买东西,把篮子装满后就来到了这里。接着,你发善心允许我留下做客,对此我深表感激。这就是我的经历。”
说完,他担心地看着佐贝达。佐贝达点点头说:“你可以走了。小心别让我再碰见你。”
“噢,女士,”搬运工叫道,“让我再待一会儿吧。他们听了我的经历,却不叫我听他们的,这可不公平。”随后,他没等对方允许,便走到女士们坐的那张沙发的尽头,在沙发边上坐了下来。此时,别的客人都还蜷缩在地毯上,那几个奴隶则靠墙站着。
接下来,其中的一个托钵僧对女主人佐贝达讲述了他的经历。
女士,为了向你解释我是怎样失去右眼的,怎么穿上了托钵僧的衣服,就必须先让你知道我是一个国王的儿子。我父亲唯一的弟弟统治着邻国,他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都和我年龄相仿。
我长大后,行动就比较自由了,每年都去拜访我叔叔的王宫,通常在那里一次要待两个月左右。就这样,我和我的弟弟变得亲密无间,彼此非常依恋。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兴,为我举办了盛大的宴会。酒足饭饱后,他对我说:“堂兄,你绝对猜不到,自从你上次来访之后,我一直在做什么!你刚一走,我便立即派了许多人按照我自己的设计建造一座大房屋。现在它已经完工,可以居住了。我很想让你看看,但你必须先发誓做到两点:一是忠实于我,二是为我保守秘密。”
当然啦,不管他要求我做什么,我都绝对不会拒绝的,于是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随后,他叫我稍微等一等,说完就走了。过了一会儿,他带着一位衣着华丽、十分漂亮的女子回来了。他没有告诉我那女子叫什么名字,我觉得还是不问为好。我们三个在桌旁坐下喝酒,谈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为彼此的健康干杯。后来,这位王子冷不丁地对我说:“堂兄,咱们就别耽误时间了。请把这位女士带到一个地方,在那里你会发现一个圆顶的坟墓,是新建的。你不会弄错的。你们两个都进去,在那儿等我。我马上就会去的。”
我既然答应过要照他说的去做,于是便向那位女子伸出手,借着月光把她领到了王子所说的地方。我们刚到目的地他就来了,手里提着一小罐水、一把鹤嘴锄和一小包灰泥。
他立刻开始用鹤嘴锄捣毁墓中央的那座空室,将拆下来的石头一块块搬到一个角落里堆起来。把空室拆掉后,他又着手挖空室下的土,在坟墓原来的地方的下面我看到了一扇活板门。他把门打开,我看见了一段螺旋形楼梯的顶部。这时,他转向那位女子说:“姑娘,这条路会把你带到我告诉过你的那个地方的。”
女子没吱声,默默地顺着楼梯下去了。王子紧随其后,来到楼梯的顶部,他看了看我说:“堂兄,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再见啦!”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叫道,“我真不明白。”
“这没关系。”他说,“你顺着原路回去吧。”
之后,他再也不肯说什么了。我一头雾水,回到王宫我的卧室,上床睡觉了。醒来后,我反复思索自己的遭遇,觉得一定是做了一场梦,于是便派了一个仆人去问王子是否穿好了衣服,是否能见见我。当我听说他没有在王宫里过夜时,我不由得十分惊慌,急忙赶到墓地去查看。不幸的是,那里的坟墓都很相似,我虽然花了四天的时间寻找,也没能找到我要找的那座坟墓。
必须告诉你:在这段时间里,我的王叔外出打猎去了,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最后,我决定回家,让大臣们代我向王叔解释解释。大臣们十分担心王子,我很想告诉他们王子的下落,可又苦于发过誓,只好缄口不语。
我回到父王的首都,惊奇地发现王宫门前有许多卫兵守卫在那里。我一进门,他们就把我团团围住了。我要求卫队长对这种奇怪行为做出解释,结果惊恐地得知军队已经叛变并杀死了我的父王,将宰相扶上了王位。根据宰相的命令,我遭到了逮捕。
我小的时候这个叛乱的宰相就恨我,因为有一次我用弹弓射鸟时出了事故,不小心射瞎了他的眼睛。当然,我不仅立刻派了一个仆人向他表示我的懊悔和歉意,而且还亲自向他致歉。然而这一切都没有用。他对我怀恨在心,一直在伺机报复。这次落入他的魔爪,我觉得他是不可能放过我的。我猜得一点不错。他又是得意又是愤怒,兴奋得简直像发了疯,来到狱中剜出了我的右眼。这就是我右眼失明的原因。
然而,这位迫害狂并没有就此罢手。接着,他把我关在一个大箱子里,命令刽子手把我带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砍掉我的头,任由猛禽吃掉我的尸体。刽子手和一个随从把装着我的那个箱子放在马背上驮着到了荒郊野外,找了一个适合行刑的地方。不过,他们尽管看上去冷酷,其实心肠并不是那么硬,我的眼泪和乞求令他们发生了动摇。
“你必须马上离开这个王国,”刽子手最后说,“小心,别再回来了,否则不仅你会掉脑袋,我们的脑袋也得搬家。”我对他表示了感谢,同时安慰自己:我虽然失去了一只眼睛,但大难不死,捡回了一条命。
侥幸脱险后,我生怕被敌人认出,在逃亡途中只能慢慢地走,处处小心,通常是白天寻个僻静的地方休息,夜间赶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末了终于到了我叔叔的王国,心想在这里一定能受到保护。
王叔正在为儿子的失踪忧心如焚,想不到儿子竟从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过,他尽管内心悲痛,也还是为我的遭遇而感到伤心。我们俩一起落泪,同情对方的遭遇。后来,我下定决心,觉得自己虽然曾对王子庄严地发过誓,但此时有责任违背这种誓言。于是,我当机立断,立刻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了王叔。我发现,甚至还没等我把事情讲完,他的悲伤似乎就已经减轻了一些。
“亲爱的侄子,”他说,“你的话给了我一些希望。我知道我儿子在建造坟墓,我想我能找到那个地方。不过,既然他想对这件事保密,那咱们就不要带人,自己去找吧。”
随后,他叫我乔装打扮一番。接着,我们俩从一扇通向墓地的花园小门溜了出去,没过多久就到了王子失踪的地方,也没过多久就发现了我以前怎么找都没找到的那座坟墓。我们走进去,找到了通向楼梯的活板门,但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抬起来,因为王子已经用他带来的灰泥把它从下面封死了。
我叔叔先下楼梯,我紧随其后到了楼梯底部,我们跨进了一间前厅,里面浓烟滚滚,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我们摸索着穿过烟雾,进入了一个很大的房间,这个房间乍一看似乎是空的。房间里灯火通明。少顷,我们在房间的一端看到了一个平台,平台上躺着王子和那位女子的尸体,它们几乎已被烧焦,仿佛是被人从大火中拖了出来,才没有葬身于火海。
这可怕的景象吓得我差点昏倒,但令我吃惊的是,我叔叔表现出来的与其说是惊愕,不如说是愤怒。
“我早就知道我儿子对这个女子一往情深,但跟她结婚是不可能的。”他说,“于是我就千方百计想让他改变心意,给他介绍了几个极其漂亮的公主,但是他一个也不喜欢。现在你也看见了,他们惨死于地下墓穴里,还是结合在一起了。”但说完这席话,他的愤怒就化成了眼泪。我也跟着再次伤心落泪。
平静下来后,他把我拉到身边对我说:“亲爱的侄子,你到我这里来取代他的位置。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忘掉我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儿子,一个竟能做出如此邪恶事情的儿子。”说罢,他顺着楼梯上去了。
我们到达宫殿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曾经出去了。不久,一阵鼓声、钹声和喇叭声在我们耳边突然响起,令我们感到大为惊讶。与此同时,地平线上升起一团厚厚的尘云,预示着一支大军正在逼近。当我发现那支大军的统帅就是那个篡夺了我父亲王位的宰相时,心不由得沉到了谷底——他这次来,是想夺走我叔叔的王国。
首都的军民想不到会遭到围困,根本就没有做准备,此时眼见抵抗无济于事,便立即打开城门投降了。我叔叔拼死作战,但很快就阵亡了。当他倒下时,我设法从一条秘密通道逃了出来,投靠了一位我知道自己可以信任的军官。
横遭不幸,我悲痛欲绝,眼下似乎只剩一条路了,那就是逃生。我剃掉了胡子和眉毛,穿上了托钵僧的衣服,这样逃亡途中不容易被人认出来。我避开城镇,一路来到了威名赫赫、无比强大的哈里发哈伦·拉希德的王国,这样我就没必要再害怕我的敌人了。我打算到巴格达来,跪倒在他的脚下诉苦。我确信,他会被我的悲惨遭遇所感动,一定会给予我帮助和保护。
经过几个月的跋涉,我终于来到了这座城市的城门口。当时,夕阳西下,我停留了一会儿,环顾四周,以决定该往哪个方向走。正当我为此犹豫不决时,又有一位托钵僧走过来,停住脚步跟我打招呼。“你和我一样,看起来像是外乡人。”我说。他回答说我猜对了。没等他再说什么,第三个托钵僧出现了。他也是刚到巴格达。我们是患难中的弟兄,决定一道同甘共苦,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要同舟共济。
这时天已经很晚了,我们不知道在哪里过夜才好。但我们的幸运之星指引我们来到了这扇门前,于是我们冒昧地敲了敲门,请求借宿。我们的请求立刻得到了满足——这是给予我们的世界上最美好的恩典。
女士,这就是我的经历。
“我很满意,”佐贝达回答说,“你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然而,这位托钵僧请求留下,想听听他的两个朋友以及另外三个在场的人所讲的故事。他的请求获得了批准。
“女士,”年轻的托钵僧对佐贝达说,“如果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失去右眼的,我就得把我一生的经历都讲给你听。”
当我还只是个婴儿时,我的父王就发现我比同龄的孩子聪明伶俐得多,于是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我的教育上。我小小年纪便学会了读和写,然后就学习《古兰经》——《古兰经》是我们神圣的宗教的基础,因而必须理解透彻。我的老师讲解《古兰经》时深入浅出,让我记住了有关先知的传统知识——那些都是人们口口相传的知识。我还学习了历史,并接受了有关诗歌、作诗法、地理、年表以及每个王子都应该擅长的所有的户外运动方面的指导。但我最喜欢的是书写阿拉伯文字,在这方面,我很快就超过了我的老师,声名远扬,我的名字甚至传到了印度。
印度苏丹很好奇,想见见这么一个有着如此奇怪品位的年轻王子,于是就派了一个大使带着丰厚的礼物来见我父王,热情地邀请我去他的皇宫。父王巴不得能获得一位如此强大的君主的友谊。再说,他认为让我出去走走,可以大大改善我的行为举止,开阔我的眼界,于是便高兴地接受了邀请。在很短的时间内我就随着那位大使出发到印度去了,由于路途遥远,道路难行,我只带了一小队随从。然而,鉴于有使命在身,我带了十头骆驼,满载着送给印度苏丹的贵重礼物。
我们走了大约有一个月。一天,我们看见一团尘云迅速地向我们飘来。它一到跟前,我们就发现尘云笼罩着的是一群强盗,有五十名之多。我们的人数还不到他们的一半,再加上有骆驼拖累,胜算无望,于是我们说出了身份以及到何处去,想尽量吓退他们。然而,强盗们只是付之一笑,声称这不关他们的事,接着二话不说便发动了猛烈攻击。我不得不自卫,一直战到了最后。末了,我负了伤,眼见再抵抗下去已无济于事,而且那位大使以及我们的随从已沦为了俘虏,于是一踢马刺,骑着马跑了。我的马风驰电掣,跑得飞快,但由于腹部受伤,那个可怜的牲口最后倒地死了。我设法安全地跳下马背,幸好没摔伤,我回头向后望去,看有没有追兵,结果发现当时没人追上来,正如我所想的那样,强盗们都在为他们的战利品争吵不休呢。
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国度,不敢再走大路,生怕再次落入强盗之手。幸运的是我受的伤只是轻伤,想办法包扎了一下之后,趁着天还没黑便徒步继续赶路,最后来到了山脚下的一个岩洞里。我吃了些路上采集的野果充饥,在岩洞里平平安安地过了一夜。
我漫无目的地走了整整一个月,最后来到了一座美丽城市的郊区,这儿流水潺潺,四季如春。一想到就要见到人了,就要回到人群中了,我由衷地感到喜悦,但又想到自己一副狼狈相,这份喜悦便被冲淡了几分。我的脸和手被太阳晒得几乎成了黑色,衣服都破成了碎片,鞋子也破烂不堪,末了不得不把它们全扔了。
我进了城,在一家裁缝店停下来打听情况。裁缝见我虽然落魄,但气宇不凡,便请我坐下来说话。我坐下后,就把我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聚精会神地听着,但他的回答非但没有给我安慰,反而增加了我的忧虑。
“你可要小心,”他说,“不要把你对我说的话告诉任何人,因为统治这个王国的人是你父亲的死敌,他要是发现你在他的掌控之下,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我感谢了裁缝的忠告,说一定会按他的建议做。此时我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就欢欢喜喜地吃了他摆在我面前的食物,并接受了他的邀请,在他家留宿。
没过几天,我就从自己经历过的苦难中恢复了过来。裁缝知道,根据我们的宗教,王子必须有一技之长,以备不时之需,于是便问我有何技能可以养活自己。我回答说,我受过语言学和诗歌方面的教育,但我最大的天赋是写作。
裁缝说:“这些在此处是没有用处的。听我的劝告,穿上一件短外套,你看上去身强力壮的,到树林里砍柴去吧,将砍到的柴拿到街上去卖。这样,你就可以自食其力,等待柳暗花明那一天的到来。斧头和绳子是我赠送的礼物。”
这个建议让人觉得很扫兴,但我无计可施,只好接受了。第二天早上,我和一群贫穷的樵夫出发砍柴去了,他们是裁缝介绍我认识的。头一天就收获颇丰,我将砍的柴卖了,赚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很快,我就成了一个行家里手,赚了足够的钱,还清了裁缝的钱。
我当了一年多的樵夫。一天,我往森林深处走去,比以前走得远了些,来到了一片漂亮的林中绿茵地,就在那儿开始砍柴。正当我砍一棵树的树根时,发现了一个铁环,那铁环拴在一扇活板铁门上。我三下五除二清理了泥土,将那扇门拉起,结果看到了一段楼梯。我很快就打定了主意,决定下去看看,为了保护自己,我随身带上了斧头。到了楼梯底端,我才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座巨大的宫殿里了。那宫殿和我在地面上见过的所有的宫殿一样,也是灯火辉煌的,里面有一条长长的走廊,由碧玉做成的柱子支撑着,廊顶用金灿灿的金子装饰。一个女子沿着走廊朝我走了过来,她有着沉鱼落雁的容貌,令我看得忘掉了一切,心里只有她了。
不等她走到跟前,我便急忙迎了过去,冲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是谁?你是谁?”她问,“是人,还是魔鬼?”
“我是人,女士。”我回答说,“我和魔鬼一点边都不沾。”
“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的?”她叹了口气,又问道,“我在这里已经住了二十五年了,你是第一个来访的客人。”
她的美丽和温柔给了我鼓励,于是我鼓起勇气,说道:“女士,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请允许我为这次相遇表示衷心的谢意,这不仅给深陷哀痛之中的我带来了安慰,也许还能让我为你效劳,给你带来更多快乐。”随后,我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如何来到这里的。
“唉,王子,”她叹了口气说,语气比先前更沉重了,“你猜对了,我并非心甘情愿被禁锢在这座美丽的宫殿里。我是乌木岛国王的女儿,你一定听说过他的大名。遵从父王的愿望,我嫁给了一位王子,他是我的堂兄。但就在举行婚礼的那天,我被一个魔鬼抓走,昏迷之中被带到了这儿。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什么也不做,只是哭泣,不允许魔鬼靠近我。但时间一长,我也就认命了,对他,现在也习惯了。如果说衣服和珠宝能让我满足,那我可有的是。在这二十五年里,他每隔十天来看望我一次。不过,无论何时,我如果需要他的帮助,只要碰一碰放在我房间门口的护身符就行了。离他下次来看我还有五天,我希望在这五天里,你能赏光留在这里做客。”
她的美貌早已把我迷得团团转,使得我做梦也没想过会拒绝她的请求的。于是,公主唤人带我去洗澡,为我准备了一件与我的身份相称的华贵的衣服,然后,引我到一个挂着印度刺绣织物的房间享用大餐,水陆毕陈。
次日吃饭时,我再也忍耐不住了,恳求公主冲破枷锁,和我一起回到那个阳光普照的世界里去。
“你的要求是不可能办到的。”她回答说,“不过,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咱们一定会很幸福的。你要做的就是每隔十天到森林里去躲藏一次,因为我的魔鬼主人要来。要知道,他嫉妒心强,不允许任何人接近我。”
“公主啊,”我回话说,“看得出,你这样做,只是因为惧怕魔鬼。至于我,我却一点也不怕他,甚至想把他的那个护身符砸得粉碎!虽然你认为他很可怕,我却要让他看看我的力量。在此我郑重宣誓,一定要灭掉他的整个种族。”
公主意识到了这种鲁莽行为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恳求我不要去碰那个护身符。“如果你那样做,咱们俩都会完蛋的。”她说,“我比你了解魔鬼。”但我喝酒喝得昏了头,一脚踢在了护身符上;它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就在我的脚刚一碰到护身符时,周围立刻变得漆黑一片,如黑夜一般,耳边响起一种可怕的声音,震得宫殿的地基都在摇晃。我瞬间便清醒了过来,明白自己闯了大祸。“公主!”我叫道,“这是怎么啦?”
“哎呀!”她叫了起来,全然忘记了恐惧,光顾着为我担心了,“快逃吧,不然你就没命了!”
我听从了她的劝告,把斧头丢在身后,冲上了楼梯。但是我晚了一步。宫殿的大门打开了,魔鬼出现了。他愤怒地朝着公主,火冒三丈地问道:“你叫我来,究竟出什么事了?”
“我心口痛,”她慌慌张张地回答,“于是就从这个小瓶子里取药。结果一阵头晕,我就摔倒了,身子倒在护身符上,把它弄断了。事情就是这样的。”
“你是个无耻的骗子!”魔鬼叫道,“这把斧头和那双鞋是哪里来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它们,”她回答说,“你来得这么匆忙,可能是在路上捡到的,你自己不知道罢了。”魔鬼没答话,只是一个劲地骂她、殴打她,我听得见她的尖叫声和痛苦的呻吟声。这时,我已脱掉那身华贵的衣服,换上了我前一天来的时候穿的衣服,推开活板门,又回到了森林里。然后,我就返回我的裁缝朋友家,背着一小捆柴,心里充满了羞愧和悲伤之情。
裁缝见我久久不归,正为此感到不安,这时看到我回来,觉得很高兴。我则缄口不语,没有说出自己的这次遭遇,而是快快地溜回我的房间,暗暗地哀叹,为我的愚蠢行为懊悔不已。正当我沉浸在悲痛之中时,我的主人走了进来,对我说:“楼下有个老人把你的斧头和鞋子送来了,说是在路上捡的,现在归还给你。他是从你的一个同伴那里打听到你住在这儿的。有话你最好自己下楼跟他说吧。”听了这番话,我脸色大变,两腿发抖。裁缝注意到了我的慌乱神情,正想问个究竟,门却开了,那个老人出现了,手里拿着我的斧头和鞋子。
“我是个魔鬼,”他说,“是魔鬼国的魔王之女生下的儿子。难道这把斧头不是你的吗?这双鞋不是你的吗?”他不等我回答(其实,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回答不出来),便一把抓住我,快如闪电般飞向空中,然后又以同样的速度飞向地面。落地后,他用脚跺了跺地面,地面就裂开了。我们来到那座中了魔法的宫殿里,来到了美丽的乌木岛公主面前。但是她的样子与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区别是多么大啊,只见她躺在地上,浑身是血,伤心地哭着。
“贱人!”魔鬼叫道,“这个人不就是你的情人吗?”
她慢慢抬起眼睛,伤心地看着我,慢慢地回答说:“我从未见过他,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放屁!”魔鬼叫道,“你所有的痛苦都是他带给你的,可你竟敢说不认识他!”
“我的确不认识他。”她答道,“我何必要撒谎说认识他,害他丧命呢?”
“好吧,”魔鬼说着拔出了剑,“拿上这把剑,把他的头砍掉!”
“哎呀!”公主说,“我的身体太弱了,怕是连剑都拿不起来。即便我有力量拿得起剑,我为什么要杀一个无辜的人呢?”
“你拒绝杀他,那你自己就得死!”魔鬼说完,便转向我,接着问:“你呢,难道你不认识她吗?”
“我怎么可能认识呢?”我回答道,决定向公主学习,要像她那样忠诚,“我以前从未见过她,又怎么能认识她呢?”
“既然她对你而言是个陌生人,那你把她的头砍下来!”魔鬼说,“这样我就相信你说的是真话,让你重获自由。”
“没问题。”我一边说,一边把剑拿在了手中,冲公主使了个眼色叫她别怕,因为我将牺牲我自己的生命,而不是她的。但她感激的眼神动摇了我的勇气,于是我把剑扔到了地上。
“如果我杀了一个女子,杀一个我非但不认识,而且此刻已经半死的女子,那我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我在你的掌控之中,随你怎么处置我吧,反正我拒绝服从你残忍的命令。”我对魔鬼说道。
“我明白了,”魔鬼说,“你们俩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就给你们点颜色看看,让你们瞧一瞧。”说着,他把剑一挥,砍掉了公主的一只手,而公主只能勉强举起另一只手挥了挥,向我永别。后来,我就失去了几分钟的意识,昏迷了。
醒来后,我恳求魔鬼不要再让我痛苦下去了,不如立刻杀了我,结束我的痛苦。然而,魔鬼没有理会我的恳求,而是恶狠狠地说:“这就是魔鬼对待背叛自己的女人的方式。如果我愿意,我也可以杀了你。不过,我将网开一面,饶你不死,把你变成一条狗,一头驴,一头狮子或一只鸟,随你自己挑吧。”
我听了这几句话,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觉得仍有一线希望可以让魔鬼息怒,于是便叫道:“魔鬼啊!既然你愿意网开一面,饶我不死,那就彻底宽恕我吧。我求求你,求你宽恕我的罪过,就像全世界最好的那个人宽恕他的邻居那样——他的邻居嫉妒他嫉妒得要命,他却并不计较。”出乎我的意料,魔鬼似乎对我的话很感兴趣,说他想听听那两位邻居的故事。我想,女士,或许你也想听听,我就索性在这里讲一讲吧。
在一个中等规模的城镇里,有两个人比邻而居。可是没过多久,其中的一个就对另一个又嫉妒又恨,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那个可怜的被嫉妒的人决定另找一个家园,希望不再跟仇敌天天见面,好让对方把他彻底忘掉。于是,他卖掉了自己的房子和里面的几件家具,搬到该国的首都居住,幸好到那儿并不太远。他在距离这座城市大约半英里的地方买了一所漂亮的小房子,带有一个大花园和一个相当大的院子,院子中央有一口老井。
为了能过上比较宁静的日子,这个好人穿上了苦行僧的长袍,把他的房子分隔成许多小房间,不久便接纳了许多其他的苦行僧来居住。他的美德声名远扬,逐渐传播到了国外。人们纷至沓来,其中包括一些最优秀的人,他们来拜访他,祈求他的祝福。
当然,没过多久,他的名声也传到了那个嫉妒他的人的耳朵里。这个坏蛋决定想办法加害这个他所憎恨的苦行僧,否则他永远也不会甘心的。于是,他离开家,抛下手头的生意不管,一路寻到了那个新建立的苦行僧修炼处。在那里,他受到了修炼处创始人的欢迎,其热烈程度你难以想象。他为自己的不期而至找了个借口,说他来这里是想和这位苦行僧的首领商量一件非常重要的私事。“我要说的话一定不能让人听见,”他低声说,“我请求你下令,让你的苦行僧们在夜幕降临时回各自的房间,然后你到院子里来见我。”
这位苦行僧二话没说,立刻按他的要求做了。当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那个嫉妒者就开始讲一个很长的故事,时间拖得很长很长。二人边说话边来回走动,走动时总是离水井很近。当他们走到水井的跟前时,嫉妒者一把抓住苦行僧,将他推进了井里,然后得意扬扬地跑掉了,神不知鬼不觉的。他暗自庆幸,觉得他所憎恨的人已经死了,他以后再不会为此忧虑了。
可是,他打错了算盘!这口古井里居住着一群精灵和神仙(这是凡人所不知道的),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苦行僧掉下井时被他们接住了,所以没有受伤。苦行僧本人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但他坚信出现了奇迹,要不然他肯定会撞到井壁上撞死的。他静静地躺着,过了一会儿便听到一个声音在说:“你们能猜到咱们从死亡中救出来的这个人是谁吗?”
“猜不出来。”另外几个声音回答。
最先说话的那个声音说:“让我告诉你们吧。这个人纯粹是出于好心才离开他所居住的地方,来到这里定居的,希望能治愈他的一个邻居对他怀有的嫉妒症。在这里,他的品格很快就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而嫉妒他的人对他的仇恨也与日俱增,于是嫉妒他的人跟踪他到了此处,一心要害死他。如果没有咱们的帮助,他恐怕就得逞了。岂不知苏丹已经做出了安排,明天要来拜访这位圣洁的苦行僧,请求他为公主,就是苏丹的女儿祈福。”
“公主怎么啦,需要苦行僧的祝祷?”另一个声音问道。
“她落入了魔鬼麦默姆的掌控之中,而麦默姆是魔王蒂姆蒂姆的儿子。”最先说话的那个声音回答说,“不过,如果这个虔诚的苦行僧首领知道诀窍的话,很容易就能治好她!在他的修炼处有一只黑猫,猫的尾巴上有一个小小的白色尖端。要想治好公主的病,苦行僧必须从猫的尾巴尖上拔掉七根白毛,烧掉三根,用烟熏一熏公主的头。这样一来,她就完全得救了,蒂姆蒂姆的儿子麦默姆就再也不敢接近她了。”
精灵和神仙停止了交谈,但苦行僧一字不落地记住了他们的话。天亮的时候,他看见井壁上有破损之处,从那儿很容易就可以爬出去。
苦行僧们无法想象他出了什么事,这时见他再次出现,不由得惊呆了。他把昨天来的那位客人企图谋害他的经过讲了一遍,随后就回自己的房间了。不一会儿,水井里的声音所说的那只黑猫跑了过来,像往常一样来跟主人道早安。他把它抱到膝上,抓住机会从它的尾巴上拔下了七根白毛,把它们放在一边,等需要的时候使用。
太阳刚升起不久,苏丹就带着一大群随从来到了修炼处的大门口,迫不及待地想使公主摆脱苦难。苦行僧们夹道欢迎,向他表示崇高的敬意。他立刻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把苦行僧的首领拉到一边,对他说:“高贵的首领,你也许能猜到我来求你做什么了吧?”
“是的,陛下。”苦行僧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就是公主生了病,使我有幸为公主治病。”
“你说得对。”苏丹回答说,“我女儿得了一种怪病。如果你能为她祝祷,令她摆脱苦海,那就等于给了我新的生命。”
“请陛下下令,让她到这里来,我看看我能做些什么。”
苏丹满怀希望地立刻命令公主尽快出发到修炼处来,把她平时的侍从也带来。公主来的时候戴着厚厚的面纱,苦行僧看不见她的脸,但他要求随从端来一个火盆,把火盆举到她的头顶上方,然后将那七根猫毛放在燃烧的煤堆上。猫毛燃烧后,众人立刻就听见了可怕的叫声,只是谁也不知道那是何人发出的。只有苦行僧猜得出那是蒂姆蒂姆的儿子麦默姆的叫声,感觉到公主正在逃离他的掌控。
在这段时间里,公主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然而现在,只见她举起手来掀开面纱,露出了脸,迷惑不解地问:“我这是在哪里?怎么会来到了这里?”
苏丹听见女儿说话,高兴极了,不仅拥抱了她,还吻了苦行僧的手。随后,他转向站在周围的随从,对他们说:“这个人救了我的女儿,我该给他什么样的奖励才好呢?”
随从们异口同声地说应该把公主嫁给他。
“这也是我本人的看法。”苏丹说,“从这一刻起,我宣布他为我的女婿。”
这些事件发生后不久,宰相就去世了,他的职位由苦行僧继承。可是,他在宰相的位置上并没有干多久,因为苏丹一病而亡,又没有儿子,士兵和祭司便宣布这个苦行僧为王位继承人,这也是众望所归。
有一天,这个苦行僧,即现任苏丹,带着大臣们出外巡行,看见那个嫉妒者站在欢迎的人群里,便打了一个手势叫来一个重臣,附在他耳边低声说:“把站在人群里的那个人带来见我。不过,千万要小心,别吓着他。”重臣遵照命令,将那个嫉妒者带到了苏丹面前。苏丹对嫉妒者说:“我的朋友,我很高兴再次见到你。”然后他转向一个官员,命令道:“从我的金库里拿出一千枚金币,从我的私人库房里取二十车货物给他,让一队士兵护送他回家。”说完,他就跟那个嫉妒者告别,继续巡行去了。
我把故事讲完后,便劝说魔鬼,想让他学习故事中的苦行僧。“喂,魔鬼,”我说,“你看,这位苏丹不仅原谅了那个企图谋害他的嫉妒者,还奖赏他,赐给他许多财宝。”
但是,魔鬼已铁了心,不可能被感动。只听他说:“不要心存幻想,以为自己轻易就能逃脱惩罚。我所能做的就是饶你一命。我要让你知道,坏我事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他一边说,一边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宫殿的屋顶打开了,给我们让路。他带着我腾空而起,直入九霄,脚下的地面从那儿看起来就像一小片云彩。随后,他带着我又落下九霄,快如闪电,像之前一样,落在了一座山头上。
接下来,他弯下腰,掬起一把土,冲着那土念念有词,随后将土劈头撒在我脸上,说道:“抛弃人形,变为猴子!”说完,他就倏然不见了踪影。我变成了猿猴的模样,置身于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国度。
然而,留在原地发愁是不顶用的。于是,我下了山,来到了一片平原上,那儿为大海所环绕。我朝海边走去,高兴地发现有一艘船停泊在离海岸大约半英里的地方。此时风平浪静。我折下一根树杈,把它拖到水边,坐在上面,用两根树枝当桨,向那艘船划了过去。
甲板上到处都是人,他们都感兴趣地看着我划水。可是,当我抓住一根绳子荡上船时,却发现自己虽逃离了魔鬼的魔爪,躲过了一劫,却落入海员的手中,仍难逃一死,因为他们害怕我给他们的船以及船上的商人带来厄运。“把他扔到海里去!”一个海员叫道。“用锤子砸他的头!”另一个嚷嚷道。“让我用箭射死他!”又有一人大声喊叫着。要不是我跪倒在船长的脚前,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哀求,那几个海员之中肯定会有人得逞的。船长似乎被我的举动所打动,拍了拍我的头,说他会保护我,不让任何人伤害我。
过了大约五十天,我们在一座大城市抛锚停泊,结果船立刻被许多小船包围了,小船上坐满了人,他们不是来见朋友的,而是纯粹出于好奇来看热闹的。其中一条船上有几个官员,他们要求见见船上的商人,告诉商人说他们是苏丹派来表示欢迎的,并请他们每人在条幅上写几行字。“为了解释这个奇怪的要求,”官员们继续说,“诸位有必要知道,我们的宰相素以书法漂亮而闻名,但最近他去世了,苏丹急于找一个具有类似才能的人继承他的事业。到目前为止,这样的人才一直都没有找到,但陛下并没有放弃希望。”
商人们一个接一个在条幅上写了几行字。当他们都写完后,我走上前,从拿条幅的人手里把条幅夺了过来。起初,他们都以为我要把它扔到海里去,但当他们看到我手中拿着条幅,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时,安静了下来。后来,我打手势表示我也想写字,这叫他们吃惊极了。
“他想写,就让他写吧。”船长说,“如果他把条幅弄坏了,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惩罚他的。不过,他可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猴子,假如他真会写字,像我希望的那样,那我将收养他作为我的儿子。我失去的那个儿子是绝对没有这种才能的!”
他们再没有说什么。于是,我拿起笔,写下了阿拉伯人常用的六种文字,每一种都包含一首赞美苏丹的原创诗或对联。我的书法不仅令那几位商人的书法黯然失色,而且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此漂亮的书法在这个国家是从未有人见过的。我写完后,那几个官员把条幅拿上,回去见苏丹了。
苏丹一见我写的字,对商人们写的连看也不想看了,立刻命令那几位官员到他的马厩里牵一匹马来,给马披红挂彩,去迎接写这几行字的书法家,同时尽他们的力量找一套最华丽的衣服给书法家穿,把他带到宫殿来。
官员们听到苏丹的命令后都笑了起来。刚一止住笑,他们就解释说:“陛下,请原谅我们发笑,因为这些字不是书法家写的,而是一只猴子写的。”
“一只猴子!”苏丹不由得叫出了声。
“是的,陛下。”官员们回答,“这是一只猴子当着我们的面写的。”
“那就把那只猴子给我带来!”苏丹说,“越快越好。”
苏丹的官员们回到船上,向船长宣读了这道皇家命令。
“遵命。”善良的船长说。随后,他派人去叫我。
接下来,他们让我穿上华丽的衣服,用小船送我上岸。上了岸,他们让我骑上马,将我领到王宫去。苏丹正在王宫里等我,他的周围群臣环绕,场面极为隆重。
大街上人山人海,一路上都有人好奇地观望我,每一扇门和每一扇窗都挤满了看客。在一片叫嚷声和欢呼声中,我被领到了苏丹的面前。
我见苏丹端坐于王座上,便走上前朝他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跪倒在他的脚下,这叫众人大为惊讶;因为他们无法理解,一只猴子怎么能把苏丹和其他人区分开,并向他表达应有的敬意。除了不会说话,对于拜见苏丹时的所有礼节,我一样都不缺。
仪式结束后,国王宣布散朝,只留下了守卫长和一个小奴隶。然后,他走进另一个房间,叫人把食物拿来,打手势让我和他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边,一起吃饭。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吻了吻地面,在桌旁坐了下来。你可以想象,我吃饭时是多么谨慎和有节制。
碗碟撤走之前,我做了个手势,让人把放在房间一角的笔墨拿来放在我面前。笔墨拿来后,我拿起一只桃子,在上面写了几句赞美苏丹的话。苏丹见了,惊讶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后来,我在自己刚用来喝水的水杯上又写了几句话,他这才回过神,自言自语道:“哎呀,一个人有这一手就已经算顶顶聪明的了,更何况这只是一只猴子!”
晚饭过后,侍从拿来了棋子,苏丹向我做了个手势,问我是否愿意和他一起下棋。我吻了吻地面,把手放在头上,表示我愿意,以示配得上这份荣誉。第一盘棋他赢了我,但第二盘和第三盘棋都是我赢了。我见局面有点尴尬,便急忙写了一首赞美诗以示安慰。
苏丹发现我多才多艺,不禁着了迷,想让我露几手给其他人看,于是转身对守卫长说:“去请我的爱女‘美丽女王’到这里来。我要让她开开眼界,看一看她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
守卫长鞠了一躬,离开了房间,过了一会儿,迎来了公主“美丽女王”。公主没戴面纱,但一踏进房间她就把面纱罩在了头上。“陛下,”她对父亲说,“你怎么会想到把我就这样叫到一个男人面前来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苏丹回答说,“这里别无他人,只有服侍你的仆人和你的贴身奴隶,再就是我了,然而你却用面纱把脸罩上,还怪我叫你来,就好像我有罪一样。”
“陛下,”公主回答说,“我是对的,你错了。这只猴子其实根本不是猴子,而是一个年轻的王子,他被一个魔鬼用邪恶的咒语变成了一只猴子,那个魔鬼是魔王之女的儿子。”
可想而知,苏丹听了这话该是多么惊讶。他看着我,想知道我该如何理解公主的话。我说不出话来,就把手放在头上,表示这是真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的女儿?”苏丹问。
“陛下,”“美丽女王”回答说,“我小的时候由一位老妇人照料,她是个造诣很深的魔法师,教会了我七十种魔法,使我一眨眼就能把你的首都转移至大海的中央,还能一眼就认出谁是中了魔法的人,并能辨别出是谁施的魔法。”
“我的女儿,”苏丹说,“我真的不知道你这么聪明。”
“陛下,”公主回答说,“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是应该了解的,但绝不能以此而夸口。”
“好吧,”苏丹问,“你能不能告诉我怎样才能解除这位年轻王子的魔法?”
“当然能,我就可以做到。”
“那就让他恢复原来的人形吧。”苏丹叫道,“你这样做可以给我带来极大的欢乐,因为我希望他成为我的宰相,同时希望把他赐给你做丈夫。”
“谨遵父王之命。”公主答道。
这位“美丽女王”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取来一把小刀,上面刻着希伯来文。随即,她要苏丹、守卫长、小奴隶和我一起到了王宫的一个秘密的院子里,接着叫我们站在那条环绕院子四周的游廊下,她自己站在院子的中央。她在那儿画了一个大圆圈,里面用阿拉伯文写了几个字。
画完圆圈并写完字后,她站在圆圈中间,念了几句《古兰经》里的话。天空逐渐变暗了,我们只觉得大地在摇晃,似乎要裂开了。同样让我们感到恐惧的是那个魔鬼,即魔王之女的儿子,突然以一头巨狮的形象出现了。
“狗东西,”公主一见到他就高声叫道,“你竟敢以这么一副可憎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难道是想吓唬我吗?”
“你我之间有庄严的约定,井水不犯河水,而今你却出尔反尔,竟不怕毁约!”狮子反驳道。
“该死的魔鬼!”公主叫道,“先毁约的是你!”
“你给我添了这么多的麻烦,我要给你点教训!”狮子说着,张开大嘴,走过去要把她吞下去。但公主早已料到他会这样做,所以提高了警惕。她跳到一边,抓住他的一根鬃毛,冲着鬃毛念念有词,说了两三句话。刹那间,鬃毛变成了一把剑。她挥剑狠狠地一击,把狮子的身体砍成了两半。接着,那两半躯体倏然消失,谁也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只剩下了狮子头,而那颗头立刻变成了一只蝎子。公主摇身一变,变成了一条蛇,和蝎子展开了搏斗。蝎子见自己处于下风,就变成一只老鹰飞走了。可是,那条蛇瞬间也变成了一只老鹰,一只更强大的鹰,展翅飞向高空追了上去,随后它们就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们待在原地,焦虑地发抖。后来,我们面前的大地裂开了,一只黑白相间的猫跳了出来,身上的毛竖起来,发出可怕的喵喵的叫声。一只狼紧随其后追了上来,眼看就要咬住它的时候,它却变成了一条虫子,刺穿了从树上掉下来的石榴的外皮,钻进石榴里藏了起来。那石榴鼓了起来,像一个南瓜那么大,随即飞上廊顶,从那里掉到院子里,摔得粉碎。就在这当儿,狼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公鸡,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吞食石榴籽。吃完了石榴籽,它拍着翅膀向我们飞来,好像是想问我们是否还看见有别的石榴籽。突然,它的目光落在了流经院子的一条小溪岸边的一粒石榴籽上,于是急忙奔了过去,可是没等它到跟前,那粒石榴籽便滚进河里,变成了一条鱼。公鸡扑进水里去追它,而且变成了一条狗鱼
。它们在溪水里追来追去,达两个小时之久,我们只能听见它们发出可怕的叫声,却什么也看不见。最后,它们恢复原形,从水里冒了出来,但嘴里喷出烈火,我们真怕把王宫点着。不过,更叫我们害怕的还在后面呢——不久,只见魔鬼甩掉了公主,朝我们飞奔而来。幸亏公主看到我们身处险境,及时地把魔鬼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要不然我们就非死不可了。苏丹的胡子被烧焦了,脸被烧伤了,守卫长则被烧成了灰,而火花迸进我眼里,令我的一只眼睛失明。我和苏丹都已经放弃了希望,以为这下子没救了。而就在这时,只听公主大声喊道:“胜利啦,胜利啦!”魔鬼倒在了她的脚下,化成了一大堆灰。
公主虽然已经筋疲力尽,但还是立刻命令那个没有受伤的小奴隶给她拿来一杯水。她把水拿在手里,先是冲着那杯水重复了几句咒语,然后将其泼在我的脸上,说道:“如果你只是一只被施了魔法的猴子,那就恢复你以前的样子吧。”刹那间,我站在她面前,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不过有一只眼睛已失明。
我正要跪下来感谢公主,但她没有给我时间,而是转向苏丹——她的父王,说:“陛下,我赢得了这场战斗,但它让我付出了高昂的代价——火焰已经烧透了我的心,我只能活一会儿了。如果我早一点注意到那最后一粒石榴籽,把它吃下去,就像吃其他的石榴籽那样,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这是魔鬼的最后一搏,在此之前我是很安全的。但是,由于错失良机,我不得不求助于火焰。反正不管魔鬼的经验有多么丰富,我还是向他表明:我比他技高一筹。现在他已经死了,化成了灰,但我自己的死期也很快就要到了。”
“我的女儿,”苏丹叫道,“我的处境要多惨就有多惨!我居然还能活下来,实在叫人感到意外!守卫长已葬身火海,而你救下的王子则失去了一只眼睛……”说到这里,他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随后,我们几个一起伤心落泪。
突然,公主尖叫了起来:“我就要被烧死了!我就要被烧死了!”死神来了,把她从痛苦中解救了出来。
女士,看到这可怕的情景,我简直无法告诉你当时我的心里是多么难过。我宁愿一辈子做猴子,也不愿让我的恩人以这种令人震惊的方式死去。至于苏丹,他伤心欲绝;他的臣民们深爱着公主,也和他一样悲伤。整个国家哀悼了公主七天,然后将公主的骨灰隆重地埋葬在了地下,并在上面修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坟墓。
公主死后,苏丹大病了一场。病愈后,他立刻派人把我叫来,虽然礼貌,但很明确地告诉我,说一看到我就会让他想起自己蒙受的损失,故而命令我立刻离开他的王国,永不许返回,否则我将会被处死。当然,我必须服从这道圣旨。由于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剃光了胡子和眉毛,穿上了一件托钵僧的衣服。在漫无目的地游历了几个国家之后,我决定到巴格达来,打算求见忠实信徒的统帅
。
这就是我的故事,女士。
接下来,另一个托钵僧讲述了他的故事。
我的故事(第三个托钵僧说),和我这两个朋友的故事大不相同。他们是因为命运坎坷而失去了右眼的视力,我却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失明。
我的名字叫亚基布,家父叫凯西布,是一个国王,统治着一个很大的王国——这个王国的首都是世界上最好的海港城市之一。
继承了父王的王位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访问大陆上的省份,然后航行到沿海的许多岛屿,以赢得臣民的心。这些航行使我对航海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不久我便决定到更远的海域去探险,于是下令立刻将若干大船组成一支舰队,准备起航。一切准备停当后,我便开始了我的探险。
四十天来,风向和天气都对我们有利。但在第四十一天的夜里,一场可怕的暴风骤然而至,连着刮了十天,把我们刮到这里,又刮到那里,最后领航员承认他已完全迷失了方向。于是,一个水手奉命爬上桅杆瞭望,看能不能发现陆地。他报告说,除了海面和天空以外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得见船尾有一大团黑黑的东西。
听了这话,领航员脸色发白,捶胸顿足地叫道:“天哪,陛下,这下完了,这下完了!”船员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个个吓得浑身发抖。等到稍微平静了一点之后,领航员能够解释他感到害怕的原因时,他说我们已远远地偏离了航线,次日中午时分就会靠近那团黑黑的东西了。他说那团黑黑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著名的黑山。这座山由磁石组成,可以吸走船上所有的铁和钉子;船只被吸到跟前,就没有办法了,强大的磁力会将船上的铁和钉子一一吸到大山那儿去,结果会导致船只以及船上的人全都沉入海底。正是这个原因,使得那座山面向大海的一侧显得黑乎乎的,像是一大团黑黑的东西。
“据说,”领航员继续说道,“黑山山体非常陡峭,山顶上有一个铜圆顶,由柱子支撑着,顶上有一匹铜马,马的背上驮着一个骑马的人。这位骑士穿着铅制的胸甲,上面刻着奇怪的符号和数字。据说,只要这座雕像还留在圆顶上,船只就一定会被吸到山脚下沉没。”
说完,领航员又哭了起来。船员们担心他们的最后时刻已经到了,于是纷纷立了遗嘱,各自托同伴代为保管。
第二天中午,正如领航员所预言的,我们离黑山很近时,眼见得所有的钉子和铁都从船上飞出去撞在山上,发出可怕的响声。须臾,我们的船便解体沉没了,船员们也跟着沉了下去。只有我一个人设法抓住一块浮在水面上的木板,被风吹到了岸上,没有受一点伤。我十分高兴地发现自己正处于几段台阶的底部,而那台阶直通山顶,只不过左右无一寸可以立足之地。实际上,台阶本身也很窄、很陡,哪怕刮起一点微风,我也一定会被吹到海里去。
到了山顶,我发现那儿果然有铜圆顶和雕像,和领航员描述的一模一样。由于经历了以上的磨难,我实在太累了,除了看一眼那圆顶和雕像之外,别的什么也干不了。我扑倒在圆顶下,很快就睡着了。睡梦里,一位老人出现在我面前,说道:“亚基布啊,你听着!一醒来你就挖脚下的地,必然会挖到一把铜弓和三支铅箭。用箭射雕像,骑士就会跌入海中;而那匹马则会倒下,滚到你身边。那时,你就把马埋进你挖到弓箭的地方。这样,海水就会上涨,淹没这座山,你会看到一个金属人坐在一只船上,两手各执一把桨。你上船去,让他带你走。你要想再见到你的王国,口中千万别喊出真主的名字。”
说完这番话,那幻影便离开了我。我一觉醒来,心情笃定,就像吃了颗定心丸。我一跃而起,从地里挖出弓和箭,连射三箭。随着第三箭射出,那雕像轰的一声跌入了海里。海水立刻开始上涨,上涨的速度极快,几乎还没等我把马埋好,小船就划了过来。我默不作声地上了船,坐了下来。金属人把船划走了,不停歇地一连划了九天。后来,陆地出现在地平线上。看到这情景我喜出望外,竟把老人叮咛的话全忘了,大声叫道:“赞美真主!赞美真主!”
话刚出口,小船和金属人就沉入了水里,丢下我一个人漂浮在海面上。我游一游,漂浮着歇一歇,挣扎了一天一夜,拼命朝离我最近的陆地游去。最后,我开始感到体力不支,以为自己非死不可了。就在这时,突然起了风,一个巨浪把我抛到了平坦的岸上。随后,我走到一块安全的地方,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脱下来放在太阳底下晾晒,接着就扑倒在温暖的地上休息。
次日早晨,我穿上衣服,开始环顾四周。岛上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到处都有果树和潺潺的流水,但似乎距离我想到达的大陆很远。然而,我还没有来得及感到沮丧,就看见一艘船径直向小岛驶了过来。由于不知道船上的人是朋友还是敌人,我急忙躲进了一棵树茂密的枝叶里。
水手们把船开进一条河道,接着就见十个奴隶带着铁锹和镐上了岸。他们在岛中央停了下来,挖了一会儿地,然后拉起了一样东西,好像是活板门。接下来,他们回到船上两三次,搬来家具和给养,最后由一个老人陪着,带来了一个十四五岁的漂亮少年。他们从活板门进入地下,过了几分钟又上来了,但是少年却没有上来。随即,他们放下活板门,像以前一样用土把它盖住。把这件事做完,他们就上船,扬帆起航了。
他们刚一消失在视线之外,我就从树上下来,走到了少年被埋葬的地方。我挖开泥土,挖到了一块大石头,大石头中间有一个铁环。我把这块石头挪开之后,下面露出一段石阶,石阶通向一间陈设华丽、点着蜡烛的大房间。少年坐在一堆垫子上,上面铺着织锦。他抬头一看,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地方竟会见到一个陌生人,不由得又惊又怕。为了打消他的恐惧,我立刻说道:“先生,不管你是谁,都不要惊慌。我是国王,也是国王的儿子,不会伤害你的。相反,你被活埋在这座坟墓里,也许是天意让我来解救你。”
小伙子听了我的话,恢复了常态。当我讲完后,他说:“王子,我被埋在这个地方的原因是那么奇怪,说出来你一定会感到惊讶。我的父亲是一个富有的商人,拥有很多土地和船只,在宝石交易方面生意兴隆,但他一直都有一个心结,只恨自己没有子嗣继承他的财富。
“终于有一天,他梦见自己第二年将会有一个儿子。当这件事真的发生时,他咨询了王国里所有的智者,以预测这个婴儿的未来。智者们众口一词,说我可以快快乐乐地活到十五岁,随即便会遇到一种可怕的危险,几乎想逃都逃不掉。不过,假如我能成功脱险,我就一定能活到高龄。他们还说:‘当凯西布的儿子亚基布把磁石山顶上的铜马像一箭射入海里的时候,你可要小心,因为五十天以后,你的儿子必然会死在他手里!’
“这一预言刺痛了我父亲的心,使他非常悲伤,成了他的心病。不过,他没有因此放弃对我的教育,而是精心培养我,直到不久前我过十五岁生日。昨天,他获得了消息,得知铜像掉入了大海,于是立刻行动起来,把我藏在这个专门为我修建的地下室里,承诺四十天过后接我出去。至于我自己,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亚基布王子不大可能到这里来找我。”
听了他的讲述,我不禁暗自发笑,觉得说我想害死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这种说法,实在是荒唐透顶。我急忙向他表明,说愿意做他的朋友,甚至说愿意保护他。我不求别的,只求能乘坐他父亲的船回我自己的国家。不用说,我特别小心,没有告诉他我就是他所畏惧的亚基布。
这一天,我们谈天说地,说了很多的话。我发现他是一个聪明伶俐、颇有学识的小伙子。我情愿充当仆人的角色,在他洗脸时,为他端着脸盆和水,为他做饭,将做好的饭菜摆上桌子。他很快就喜欢上了我。在三十九天的时间里,我们在地下生活着,尽可能把日子过得舒心愉快。
到了第四十天的拂晓时分,小伙子一醒来便欢天喜地的,满怀感激之情,觉得危险已经过去了。“我的父亲随时都可能来这里,”他说,“所以,请你给我准备洗澡用的热水,让我洗澡、更衣,好迎接他的到来。”
于是我照他说的拿来了水,帮他清洗、搓澡。洗完澡,他又上床睡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时,他求我给他拿来一个甜瓜和一些糖,说吃了可以提提神。
我很快从剩下的瓜中挑了一个好瓜,然而却找不到切瓜的刀。“你瞧瞧我头顶上方的檐口,”他说,“我想你会看见一把刀的。”檐口非常高,我好不容易才够到那把刀,谁知一只脚被床罩绊住,一跤摔在了小伙子身上,刀尖直直刺进了他的心脏。
看到这可怕的情景,我大声尖叫起来,伤心欲绝,痛苦万分。我扑倒在地,悲伤得又是撕身上的衣服,又是拽头发。后来,我害怕那个不幸的父亲会惩罚杀害他儿子的人,便搬起堵在阶梯口的那块大石头,离开地下室,快手快脚地把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我刚把这件事做完便抬头望向大海,发现那艘船正在向小岛驶来。我觉得为自己辩白是不顶用的,于是躲进附近一棵树的枝叶里,又藏了起来。
船抛锚后,那个老人带着奴隶立刻划小船上岸,快步来到地下室的入口处。到了跟前,他们发现入口处的土被人动过,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大惊失色。后来,他们默默地走下石阶,呼唤着小伙子的名字。接下来,有一会儿的工夫,我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突然,一声可怕的尖叫划破了空气。紧接着,奴隶们走上了台阶,抬着那个老人的躯体(老人因悲伤过度而昏倒了)。他们把他放在我藏身的那棵树下,竭尽全力抢救他。过了很长时间,老人才终于醒了过来。奴隶们离开他去挖坟墓,挖好后将小伙子的尸体放进去,再把土填进去。
末了,奴隶们把地下室里剩下的家什都搬了上来,放在船上,并折了一些树枝编了个担架,把老人放在上面抬到船上,然后扯起风帆,驾着船驶向了大海。
这样,岛上又剩我孤身一人了。整整一个月,我每天都在岛上转来转去,寻找着脱身的机会。终于有一天,我突然觉得这块监禁之地变得比以前大多了,距离大陆似乎也近了一些。顿时,我的心怦怦直跳,觉得这一现象简直奇妙得令人难以置信。我又观察了一会儿,就不再怀疑了。很快,眼前只剩下了一条小溪,跨过去就到陆地了。
即便我已经安全地抵达了小溪的另一边,我还得跨过一大片泥沙,走很远的路,才能到达干燥的地面。岂不知我已累坏了。就在这时,我看见前方远处有一座紫铜城堡(乍一看,我还以为是一团火呢)。我急忙奔了过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艰难跋涉了好几英里的路才来到了它的面前。我惊奇地望着它,觉得它是我所见过的最奇妙的建筑。就在我痴痴地观望之际,一位高个子老人走了过来,旁边跟着十位年轻人,个个都很英俊,只是全都瞎了右眼。
一下子看见走来十个全都瞎了右眼的年轻人,这种现象就跟看见紫铜城堡一样,简直令人匪夷所思!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时,他们热情地跟我打招呼,问是什么风把我吹到了这里。我回答说来话长,如果他们愿意坐下来听一听,我很乐意告诉他们。待我说完,那几个年轻人便恳请我和他们一起到城堡里去,我欣然接受了他们的邀请。我觉得我们好像穿过了无数的房间,最后来到了一个大厅。大厅里有十张蓝色的小沙发,是给那十个年轻人用的,既能当椅子坐,又能当床睡觉。大厅的中间还有一张沙发,是给那位老人坐的。鉴于没有一张沙发能坐得下两个人,他们就叫我坐在地毯上,并要求我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许提问。
过了一会儿,老人站了起来,拿来了晚饭。由于早已饥肠辘辘,我风卷残云般吃完了。随后,其中的一个年轻人请求我把我的经历再讲一遍,因为我的经历着实叫他们感到惊讶。当我讲完后,年轻人要求老人“履行他的职责”,说天已经很晚了,他们想睡觉了。听了这话,老人站起身来,走到一个壁橱前,从里面拿出十个盆子,盆上都盖着蓝色的布。他在那几个年轻人面前各放了一个盆子和一根点燃的蜡烛。
揭开布罩,我看见盆子里面盛满了灰、煤尘和灯油。年轻人把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全都涂在了他们的头上和脸上,捶胸痛哭,大声喊叫着:“这就是懒惰的结果,是我们造孽的报应!”
这一仪式几乎持续了一整夜。仪式结束后,他们仔细地把自己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躺下睡觉了。
在这段时间里,我虽然好奇得心发痒,但一个问题也没有问。不过,第二天大家一起出去散步时,我对他们说:“先生们,我必须违背你们的意愿了,因为我不能再保持沉默了。你们看上去并不缺心眼,然而做出的却是只有疯子才会做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忍不住要问:你们为什么要把脸涂黑?怎么都有一只眼是瞎的?”他们只回答说这不关我的事,叫我最好别问。
那天,我们谈了些别的事情。但是当夜幕降临,他们又举行同样的仪式时,我以最大的诚意恳求他们,一定要让我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我们没有回答你的问题,是为了你好,”其中的一个年轻人说,“是为了保护你免受我们不幸命运的牵连。不过,如果你愿意和我们同甘共苦的话,我们就不再耽搁了,这就告诉你实情。”
我回答说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希望自己的好奇心能得到满足,并表示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接下来他告诉我,说我即使失去了眼睛,也不能和他们待在一起,因为他们的人数已够,不能再增加了。对此,我回答说,虽然跟这些诚实的君子分手使我感到难过,但是我决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一探究竟的决心。
我的十个主人听了我的决定,就把一只羊宰了,然后递给我一把刀,说不久便可以用得上。“我们得把你缝进羊皮里,”他们说,“然后离开你。一只叫作大鹏的巨型鸟会出现在空中,把你当成一只羊,将你一把抓起,带着你飞向高空。不过,你不必害怕,因为它将带你安全地落下,把你放在山顶上。到了地面上,你就用刀割破羊皮,然后把刀扔掉。大鹏一看到你,立刻就会吓得振翅飞走,而你则往前走,一直走到一座城堡跟前,城堡上覆盖着一片片的黄金,镶满了珠宝。城门常年都是开着的,你只管大胆地进去就是了,不必让我们告诉你,我们在那里究竟看见了什么或遭遇过什么,因为你自己会看到的。只有一点我们可以告诉你:正是那里的遭遇使我们每个人都失去了右眼,使我们每夜都受到惩罚。”
那几个年轻人把羊皮缝在我身上,然后就离开我,到大厅里去了。几分钟后,那只大鹏出现了,它用巨大的爪子抓住我飞向山顶,轻松得就好像我是一片羽毛似的——这种白颜色的巨型鸟据说力大无穷,甚至可以将大象抓起,带到它山上的鸟巢里。
我脚一着地就拿出刀来,割开了缝在我身上的羊皮。大鹏一看到我穿着衣服站在那儿,便吓得展开翅膀飞走了。随后,我便动身去寻找城堡了。
我走了大约有半天的时间才找到它。想不到那城堡竟如此壮丽辉煌!城门通向一个正方形的院子,院子里有一百扇门,其中九十九扇是用稀有木材做的,另外那扇是金子做的。透过每一扇门,我都瞥见里面有美丽的花园或物资丰富的仓库。
后来,我走进一扇开着的门,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里,那儿端坐着四十位年轻女子,一个个衣着华丽,貌若天仙。她们一看见我,就站起来表示欢迎,甚至硬要我坐在上座(按说,我应该跪在她们脚下才对)。这还不够,她们接下来还为我忙乱了一阵,一个取来华丽的衣服让我穿,一个倒了一盆散发着香味的水让我洗手,其余的则忙着准备点心。我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液。饭后,那些女子将我团团围住,求我讲一讲我的人生经历。
待我讲完,夜幕已经降临。女子们点起无数蜡烛,把城堡照得亮如白昼。然后,我们坐下来吃干果和蜜饯。接下来,她们就献歌献舞。我高兴极了,没有注意到时间是怎么过去的。最后,一位女子走过来,告诉我已经是午夜了,说我一定累了,她将把我带到为我准备的房间里去。到了那里,她道过晚安就走了,而我则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三十九天跟第一天大同小异,都是以同样的方式度过的。之后的一天早晨,女子们来到我的房间问安(这是她们的惯例),这一次她们不像往常那样乐呵呵的、笑容满面,而是泪如泉涌。“王子啊,”她们说,“我们必须离开你了,跟朋友告别真是一场生离死别。今生今世咱们恐怕再不得相见。不过,如果你有足够的自制力,也许咱们还有希望重逢。”
“女士们,”我回答说,“这一番话有点莫名其妙。能否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其中的一位女子说:“你要知道,我们都是公主——都是国王的女儿。我们一起住在这座城堡里,生活方式如你所见。然而每年年底我们都要离开四十天,去完成秘密的使命。现在,这一时刻已经来到。不过,我们在离开之前,会把钥匙留给你,这样,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就可以衣食无忧,过快活的日子了。但有一点得告诉你:如果你珍视你的安宁,珍视你一生的幸福,那就千万别打开那扇金门。那扇门一旦打开,我们就必须跟你永别了。”
我流着泪向她们保证,说我一定会谨慎行事。她们温情地依次拥抱了我,然后就走了。
每天我都要打开两三扇新门,每扇门后面都有许多稀罕玩意儿——我虽然对女子们的离去深感遗憾,但一点也不感到无聊。有时,门后面会出现一个果园,里面的果子要比家父皇家果园里的果子大得多。有时候则会看到一个院子,里面种着玫瑰、茉莉、水仙、风信子和银莲,还有成千上万种我不知道名字的花。再不就是一个鸟舍,里面有各种会唱歌的鸟,或者是一个堆满宝石的宝库。我看到的任何东西都是那样美轮美奂。
光阴似箭,三十九天在不知不觉之中就过去了。次日早晨,公主们就要回城堡了。可是,我余兴未消啊!每一个角落我都查看了,只剩下了被那扇金门关着的屋子。再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让我赏玩了,于是我就站在那个禁止进入的地方沉吟良久,对于它的美观欣赏不够。后来,我灵机一动,高兴地想:我打开门,可以不进去,站在门外欣赏就够了,看一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奇妙景观。
就这样,我违背了自己的良心,转动了钥匙。一股气味冲了出来,尽管很好闻,但还是把我熏倒了,使我昏厥在门槛上。我并没有因为这次意外受到教训,而是醒来后立刻走开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以消除那股气味造成的影响,接着就大胆地进了门。我来到了一个很大的拱形房间,里面灯火辉煌,摆着一些黄金蜡烛台,烛台上点着蜡烛,散发出沉香和龙涎香的香味,天花板上吊着金灯和银灯。
尽管我周围堆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工艺品,但我对它们毫不在意,而是被站在角落里的一匹高大的黑骏马深深地吸引住了——它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体形最健美的马。它的鞍和笼头是用大块的金子做的,做工奇特。马槽的一边盛满了干净的大麦和芝麻,另一边盛满了玫瑰花水。我把马牵到空旷的地方,然后跳上它的背,抖了抖缰绳,但它一动也不动。于是,我就用我在它的马厩里捡到的鞭子轻轻地抽了它一下。鞭子刚一落到它身上,它便展开了翅膀(在这之前,我没发现它有翅膀),驮着我直冲云霄。到了九天之外,它又俯冲回大地,落在城堡的一个平台上,猛地将我甩下了马鞍,尾巴梢一扫,把我的右眼珠子扫了出来。
这一突然变故惊得我灵魂出窍。我站起身来,心里想到了那十个年轻人的遭遇,眼睁睁看着那匹马腾空而起,飞进了云层。我离开平台,信步向前走去,最后来到了一个大厅里,那儿靠墙放着十张蓝色沙发,于是我知道大鹏就是从此处将我带走的。
我刚进去的时候,那十个年轻人不在场,但不久就在那位老人的陪同下进来了。他们亲切地迎接我,为我的不幸而悲叹。不过,这其实也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他们说:“你的不幸,也是我们的遭遇。公主们出门在外的时候,咱们假如不打开那扇金门,就可以安享幸福。你并不比我们聪明,所以受到了跟我们一样的惩罚。我们很乐意接受你为我们的一员,像我们一样忏悔,只不过我们已经有言在先,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你就离开这里,到巴格达的宫廷去吧,在那里你会遇到能够决定你命运的人。”接着,他们告诉我该怎么走,之后我就离开了他们。
在路上,我把胡子和眉毛都剃光了,换上了托钵僧的行头。经过长途跋涉,我于今晚来到了这座城市。在城门口,我遇见了这两位托钵僧兄弟,他们和我一样也是初来乍到。我们彼此都很惊奇,因为我们都是独眼,瞎的都是同一只眼睛。不过,我们没有闲暇细谈我们共同的灾难,由于时间紧迫,我们便急急忙忙来到了这里请求借宿,而你们乐善好施,答应了我们的请求。
第三位托钵僧讲完了他的冒险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