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时期,已施行数百年的分封制开始显露越来越严重的问题:诸侯林立、各自为政,周天子被架空,不再具有居中调停的权威,反而要仰仗实力强大的诸侯国来求生;而齐、晋等大国为了争夺霸主地位,连年征战,加上周边其他民族的侵袭,战争的阴影再次笼罩中原大地。
旧的等级制度崩塌,还突出体现在“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被“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所取代,而公卿、家臣公然僭越、使用高规格礼仪的事件也频繁发生。比如令孔子“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季氏八佾舞于庭”事件,甚至连今日国宝曾侯乙编钟,彼时也是由没有资格拥有它的曾侯所铸。
天下纷纷,何去何从,新的思想可能性正在动荡中暗流涌动。
中央王庭没落之后,原本服务于周天子的乐官、史官等四处流散,加入诸侯国的文化建设中,这是一个文化不断下移的过程,它与天下纷乱中迫切的思想需求相契合,兴起了一个异常活跃的“百家争鸣”时代。面对以《诗经》为代表的西周礼乐,有人质疑其形式与内涵的脱节,有人开始了新的思考,有人则回身收拾起这些重视秩序与和谐的旧精神——这个人就是先秦时代,也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先贤之一——孔子。
从诸多的仪式、歌曲、乐舞、文献之中,孔子提炼出礼、乐二字作为周人政教的代表。在“礼崩乐坏”“四夷交侵”之际,他一手接过礼乐文明的接力棒,将原本融合在礼仪歌唱中的周人精神提纯、归纳,最终淘洗出礼乐文明的核心精神——仁,并坚持通过论说、教育、编著等方式将其发扬光大,即使是在穷困绝粮的境地也没有放弃。
孔子认为礼乐的重点并不在于操作仪式的规范,而在于透过规范去约束、调节人的德行。《诗经》的歌唱正有这样的教化意义。因此孔子曾教育弟子以《诗经》作为立言、立行的标准。如此培养出的真君子,并不需要对各种仪式流程有多么熟悉,也不需要贵族的身份,野人、小民、士人皆可以成君子,只要他们具备“仁者,爱人”的精神,他们就是礼乐文明精神真正的继承者。故而孔子说“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
正是孔子的创举和坚持,礼乐文明的精髓和脉络得以继承,朱熹言“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可谓至评。
经由儒家的传承,《诗经》自汉之后,直接参与到中国古代经学思想的建构中,被各个时期的学者们拿来奉为思想圣典。汉代的《毛诗》以“讽谏美刺”说讲诗,将《诗经》作为至高的政治历史文本;唐代孔颖达编《毛诗正义》,通过注疏将毛传、郑笺组合成一个解释经典的整体;宋明之后,经学转入内在涵养的修行自省,朱熹的《诗集传》中便多有存天理、非人欲的解读;近代以来,胡适等人扣住情爱发掘《诗经》的思想力量,打破宋明理学的桎梏,《诗经》复又成为展现先秦时人精神风貌、鼓励自由抒发情感的文学作品。《诗经》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甘露,已经深深浸润中国文明的历史与特质。
《诗经》写于三千多年前,在阅读这一经典时,我们在语词理解上或许存在一些距离,但诗篇中所宣扬的许多价值观念我们接受起来并不困难。这是因为《诗经》并不仅仅是一部文辞优美的文学经典,它在塑造了中国人的语言的同时,更早已化为中国人的精神底色。它诞生于中华民族主体性逐步形成的时期,用朗朗上口的诗句真实地记录了“中国”的样子,是一部中华文明的经典。
难能可贵的是,作为经典的《诗经》,它在记录的时候又是真实的、鲜活的甚至是凡俗的,它很少崇拜神灵,却常常关注真实的生活,既写贵族,也写普通百姓,甚至还有草木鸟兽虫鱼,是周人生活的“百科全书”。
我们今天学习《诗经》,就是要通过阅读经典,感受《诗经》对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影响,去打开中华文明殿堂之门,去认识一个平凡而又伟大、庄重而又生动的古典中国。
【必读建议】
《周颂·武》《周南·关雎》《豳风·七月》《小雅·鹿鸣》《小雅·采薇》
【选读建议】
《周南·桃夭》《郑风·野有蔓草》《秦风·蒹葭》《小雅·四牡》《小雅·宾之初筵》
【思考题】
1.结合所学,谈谈《诗经》在中华文明的建构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2.孔子曾以“思无邪”来评价《诗经》,结合“以色喻于礼”“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等孔子对《关雎》的评价,谈谈你对“思无邪”及其教化原理的体会。
3.古今中外关于《关雎》的主旨有诸多争议,请查找梳理与《关雎》主旨阐发有关的学术史资料,并谈谈你的发现。
4.美国学者芬格莱特在《孔子:即凡而圣》一书中说:“礼仪是人类经验历史积淀所形成的人性的表现,礼仪的践行可以使人性在社群的整体脉络中趋于完善。而人们纯熟地实践人类社会各种角色所要求的礼仪行为,最终便可以从容中道,使人生焕发出神奇的魅力。圣人境界就是人性在不离凡俗世界的礼仪实践中所透射出的神圣光辉。”结合《鹿鸣》《七月》,谈谈你对这段话的理解。
5.结合《七月》诗歌文本,寻找诗中提及的动物、植物、器物图像,制作一份《七月》名物图录,并谈谈你由此看到的《七月》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拓展阅读】
1.李山《讲给大家的诗经》第1/2册(东方出版社,2019年/2021年)
推荐理由:此书是一本面向当代普通读者而作的《诗经》文化读本,简化了字词注释,加强了文化史的梳理,注重将《诗经》诗歌放入周代社会背景下展开探讨,是作者多年钻研西周文化史和《诗经》文化精神的深入浅出之作;其中加入了许多新近的研究成果,还有不少作者自己的研究结论,颇有新意。可与同一作者的《诗经析读》(中华书局,2018年)结合同读。
2.朱熹《诗集传》(中华书局,2017年)
推荐理由:南宋朱熹撰写的《诗集传》是一部名著,代表了宋代《诗经》研究的顶峰。其书虽以文言文写成,但文字相当简明,对前代学说择要取之,更开后世说《诗》之先河。其显著特色是突出义理,将《诗经》的阐释发散与涵咏道德、修持心性结合,同时也修正了汉唐学说的一些谬误。
3.程俊英《诗经注析》(中华书局,2017年)
推荐理由:此书是现代学者的著作,成书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用白话写作,比较适合现今《诗经》爱好者作为入门的书籍。全书不但注解详细,对于诗歌主旨意蕴都有分析,还大量援引古人的解说。每诗都注明韵脚,以方便读者感受诗歌语言的魅力。
4.李硕《翦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年)
推荐理由:此书可与同一作者的《孔子大历史》(上海世纪文景出版社,2019年)结合来看,它以轻松有趣的故事口吻讲述自殷商至春秋的历史,虽近小说,但考证亦精,大量运用史料文献和考古证据,达到知识性和趣味性的平衡,可读性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