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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杜十三与郭之南道别的时候,那文松还在为是走是留而陷入纠结。不久前他辞别父母,千辛万苦地逃到北平,好不容易在北平扎了根儿,他不想再辗转于道途了。他走不动了,他想歇歇,像一只幸福的茧,被北平的城墙街衢一层层地包裹起来。他甘愿随着这座城一起老去,在皇城根儿下慢慢变成一个皓首苍颜、拄杖而行的老人,最终化为一抔土,永远融入这座五百年的皇城。但马馆长不让他留,说要带古物和那文松一起走。在马横岭看来,那文松就是为古物而生的,不能把他和古物分开。

那文松听到马横岭的话,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内心里穿插游走,有诧异,有喜悦,也有惶惑。这些情绪在他的脑海里飞旋着,进行了一段短兵相接的博弈,最终只有一个念头胜出。他把心一横,对马横岭摇了摇头,说,馆长,您看得起我,我感激您,但不巧的是,拙荆身怀六甲,我得留下照顾她。

那文松的回答让马横岭感到无比失望,他说,要说困难,哪一家没有困难?你可知道,有许多员工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一走,整个家就塌了。别人不说,就说吕先生吧,他妻子是职业主妇,没有收入,两个女儿金枝和玉叶都在上学,全家只有他一个男人,他一走,这个家怎么办?兵荒马乱的年月,故宫的薪水万一寄不到北平,一家人生计何着?但他没有为自己想后路,义无反顾地决定随着古物走。像吕先生这样的人,在故宫不知还有多少。

那时那文松还不知父母已亡,只知狼烟四起,大片的国土正在沦亡,但那个主题太大,大到了年轻的那文松没有力气去负载它。相比之下,孩子的出生虽是微末小事,对那文松却是迫在眉睫。再者说,日本人已经打过长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打到北平,他若自己远走高飞,一家老小怎么办?这个念头藏在他的心底,他没有明说。他不喜欢这个“说不准”,不能当乌鸦嘴诅咒北平,但目前的局势充满了“说不准”,别说他一介草野小民,哪怕蒋委员长自己都“说不准”。但他的思维被这个“说不准”控制了,当年他亲生父母在沈阳陷入危境,他溜之大吉了;若北平城陷于敌手,自己再度溜之大吉,弃全家老小安危于不顾,那他就算不上纯爷们儿了。作为那家的长子,他觉得自己最大的责任就是生儿育女,为那家传宗接代;作为一个男人,他要保护妻子,保护岳父岳母。有朝一日,还要把父母从东北接过来,在皇城根儿下安享晚年。

那天晚上,那文松虎着脸回了家,心里装着沉甸甸的心事,似乎比石鼓还要沉重。梅从云看出女婿心里有事,反复催问之下,那文松终于说出原委。梅从云一听就怒了,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国家存亡面前,你小子不能舍身相报,以后你别管我叫爸,我丢不起那人!

那文松抬头看梅遇影,梅遇影也面露不悦,说,国家有难,故宫用人之际,你居然畏首畏尾,当缩头乌龟,真枉为七尺男儿。那文松辩解说,假如我走了,这个家……梅从云说,离开你,地球还不转了?那文松又把目光转向梅遇影,梅遇影说,你走你的,家里有爸,有妈,还有鸾凤呢,一切都会好好的。那文松听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身上却热血沸腾。他把心一横,说,行,我去!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没想到只过了几天,情况又有了变化。

那些天那文松在故宫忙得昏天黑地,梅从云又去干了一件大事——出手买下了明代大书画家董其昌的《林和靖诗意图》轴。林和靖是北宋诗人,名逋,字君复,后人称为和靖先生,性孤高自好,喜恬淡,曾漫游江淮间,后隐居西湖,结庐孤山。他不仅终生不仕,而且终身不娶,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每逢客至,叫门童子纵鹤放飞,林逋见鹤必棹舟归来,留下了“梅妻鹤子”的佳话,成为文人品行高洁的象征,更留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些诗歌名句。林和靖爱梅,梅从云当然也爱梅。院子里的那株老梅,是他父亲梅慎言种下的,每年残冬未尽、百花未开,它花开一树,如云似雪,疏影横斜,美不胜收。父亲死后,梅从云在母亲苦逼之下,自小在梅树下苦读《诗》《书》,“终南何有,有条有梅”这些句子,他背得滚瓜烂熟,老了在梅下弈棋,扫雪烹茶,更令他忘情。董其昌以他纯熟的绘画笔法,兼顾了深远与平远,呈现出一种平淡素朴的意境,令梅从云心驰神往,爱不释手。他原本想请女婿为他把把脉,然而一则那文松正忙于给故宫古物装箱,整天不见个人影儿,他不想在这个裉节儿上给他添乱,另一方面也想在女婿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眼力。不就是一幅画吗?他毕竟在这江湖里出入几十年,虽然也有眼拙的时候,但毕竟是少数,总体上讲还是胜券在握,事事依仗自家姑爷,岂不丢人?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梅从云又多揣了几分小心。他掏出放大镜,对着画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几个来回,从皴擦点画,到整幅画卷的山川树石、烟云流润,柔中有骨,拙中带秀,正是董其昌的意趣。他还特别观察了董其昌的题款、钤印,都没有发现问题,于是掏了十两黄金买下来。

然而好景还是不长,没过多久,又有一件董其昌《林和靖诗意图》轴冒了出来,是在琉璃厂一家名叫崇古轩的古玩店里。梅从云跑去一看,崇古轩这件更有精神,自己十两黄金买回来的那轴画,像归像,但相比之下却少了一丝灵气。原来自己买了一件赝品。

他深知这事谁也怪不了,只能怪自己眼拙,就好比一个庄稼汉,居然分不出韭菜大麦了,怎能不让人笑掉大牙?真个是走多了脚酸,看多了走眼。但他不肯认栽,想来想去,决定把这一轴也买下来,买下来了,之前的错误就得到了弥补,这事就像皮笊篱一样滴水不漏了。崇古轩掌柜仿佛洞察了他的心思,捏住了他的命门,等他一问价,掌柜很自信地喊到了五十两黄金。这种价码在古玩行叫脖颈价,意思是勒住了买主的脖颈子,即使不把你弄死,也得把你弄个半残。梅从云举步维艰地还价,最终咬牙以三十两黄金买下来。这可不是银圆,而是亮闪闪的黄金啊。虽然吐了血,但毕竟买到了董其昌《林和靖诗意图》轴的真迹,梅从云还是心安了。

梅从云万没想到,过了些时日,他又听说北平一位商人手中还有一轴一模一样的《林和靖诗意图》。这一下梅从云心里毛了,急慌慌地想去看,为了保险,还是决定搬出自己的军师——女婿那文松。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更何况这两个人还是梅从云和那文松。

等那文松休息那天,翁婿二人叫祥子拉他们去了趟东安市场,找到了那家约好的茶园。商人拎过一只黑色小皮箱,把皮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双白手套戴上,脸上流露出无限珍惜的样子,又取出画轴,在事先擦干净的茶桌上展开。梅从云立刻眼前一亮,而后从上到下,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又叫那文松从上到下,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都没发现什么破绽,一致认为眼前这轴《林和靖诗意图》才是董其昌的真笔。他们不由感叹不是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之前入手的两轴色彩都暗弱了许多,唯有眼前这轴画用笔萧散,用墨秀润,骨力练达,老辣生拙,以疏旷之笔,画出凝寒淡远的景致,这才是真材实料的董其昌。而前面两件伪作,着实太逼真了,必出自高人之手,别说他梅从云,就是董其昌自己打个盹儿也分不出来。

梅从云一询价,卖家伸出五根手指,举到梅从云眼前晃了晃。梅从云惊叫道:五十两黄金!多亏你没长六指。话音未落,卖家把手又翻了个个儿,原来是两个五十两!他知道,无论多么高的价,梅从云都非买不可,所以喊起价来,近乎有恃无恐。事已至此,梅从云只好一咬牙一跺脚,认了,只要真迹落到自己手里,价格高低不在话下,就这样把董其昌的真笔捧回了家。

回到家以后,梅从云把这轴《林和靖诗意图》置于那张紫檀裹腿大画案前反复观瞧,怎么看怎么舒服,怎么看怎么得劲儿。但看着看着,他就觉出了不舒服,就看出了不对劲儿。至于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等那文松从故宫装箱回来,他就急急让那文松看。那文松在灯下一瞧,也倒吸一口凉气。那天在东安市场,明明看是真迹,回到家来,怎么又像是假的?莫非这轴古画有百变之身吗?疑窦一旦产生,就会不断放大,越看越假,最后把画一撂,断言它就是一个赝本。梅从云一听就呆住了,急火攻心,立刻眼球翻白,口吐白沫,昏死了过去。

一轴《林和靖诗意图》,要了梅从云半条命。剩下的半条命,瘫在了床上,尽管后来能够走路,精气神却已被抽空。六年后,梅从云以人们意想不到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那文松未曾想到,一件董其昌的赝品,反反复复地折腾着他的岳父,让他的心忐忐忑忑,得之患之,最终心里的那根弦崩断了,病由心起,病入膏肓。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向岳父讲出实情。

然而有一个谜团纠缠着那文松——他们翁婿二人都把这轴《林和靖诗意图》断为真迹,怎么忽又变成了假画?他回味着岳父的两次中招,估摸着这接二连三的假画十有八九出自同一人之手,因为大多数赝品是梅从云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一眼看不出来多看几眼也能看出来。但自打入手《松柏寒盟图》以来,走眼几乎成了一种习惯,岳父已经是屡战屡败了,他自己也是马失前蹄,成为造假者刀下之鬼。《松柏寒盟图》与《林和靖诗意图》的赝本制作得太逼真了,江湖上这样级别的高手不会太多,就是金字塔尖儿上那一两个人。他不知道他是谁,但他知道他一定是一个手眼不凡、极难周旋的对手。

那文松又想,这一番误判真假,虽然折损了一些钱财,但钱财是身外之物,身子骨儿才是根本。眼前的第一要务是伺候岳父把身体养好,以后不再轻易出手,就稳当了。

那文松决计不参加南迁了,不然他离开北平,留下一个瘫痪在床的岳父,还有一个临产的妻子,实在难于支应。他的岳母萧桂花,以病弱之身一人照顾二人,更是难如登天。

这一次他没跟家人商量,而是直接去找古物馆马馆长。

听那文松讲述完事情经纬,马横岭脸上立刻浮起阴云。明摆着,古物南迁离不开那文松,一旦古物的包装出现问题——尤其是那十只难对付的石鼓,那文松就是最好的解药;但那文松的家同样离不开他,非要他走,等同于把这个家往火坑里推。马横岭心想那文松要是分身有术就好了。他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推给易东篱。

他对那文松说,名单是易院长圈定的,我不能擅改,你还是去找易院长吧。

那文松像一只皮球一样被踢到了易院长办公室门口,一路上想好了怎样和易院长陈说。他轻轻叩打门扇,里面寂然无声,那文松发现门虚掩着,就索性拉开,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看到易院长正在打电话。只听易东篱对着话筒低语:

有人想拿故宫古物做文章,控制不了古物,就想和我易东篱过不去,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不论他们怎样咄咄逼人,我老易也不能退啊。对,张副司令,主要是退无可退。日本人眼瞅着要打过来了,我们还能退到哪里?我就是个过河卒子,没有任何退路,唯有拼命向前,拼死一搏,抓紧时间把古物安全转移。什么?立军令状?这有何不敢?对,故宫古物有一件损坏,拿我易东篱是问。事到如今,明知是刀山火海也要往上冲了。至于我个人身家性命,全不在我考虑之列。对,为了故宫,为了古物,就算粉身碎骨,我易东篱也在所不惜。

那文松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偷听院长打电话,心中觉得不安,正要转身离开,却在慌乱中碰掉了边柜上的一摞书。易东篱听到动静,回头问,哪位?那文松一边撅着屁股把书捡起来,一边答道,我,那文松。易东篱用手捂住话筒,问,你有什么事吗?那文松说,没,没事。易东篱说,时间紧急,大家都很辛苦,你也很辛苦,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那文松说,没……没困难。易东篱问,真没事?那文松摇摇头,说,真没事。易东篱问,那你来找我干吗?那文松说,我……我走错房间了。易东篱心想这孩子毛手毛脚,一点也不稳重,就朝他摆了摆手,意思是叫他出去,又开始对着话筒说话。

那文松这样说,不是因为胆怯,而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易院长的压力,比自己大得多。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一个成语:千钧一发。三十斤为一钧,把三万斤的重量施加在一根发丝上,这是何等危急。他又想起《汉书》里枚乘说过的话:“夫以一缕之任,系千钧之重,上悬无极之高,下垂不测之渊,虽甚愚之人,犹知哀其将绝也。”在他心里,这话用来描述易院长怕是更加妥帖。

易院长肩上的千钧重担,分解到那文松的身上,就只剩下了千分之一,但就是这千分之一的分量,也让那文松感到不可承受之重。那文松找易院长,是希求从这重压之下解脱,但是当他见到易院长,才意识到自己是何等不知深浅,以个人的区区小事,去烦劳不堪重负的易院长。

易院长于他是有恩之人,于故宫是有贡献之人,他既无力为易院长分忧,就绝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唯一的指望,是快去快回。

风声越来越紧,故宫几乎所有能动的人都投入打包和装箱中,那文松在冷风呼啸的太和门广场上连续劳作了几个昼夜,心里一直牵挂着病榻上的岳父。突然有一天,马馆长告诉大家,今晚就要出发,赶紧回家看看,但也只是看看,两小时内必须回来。马馆长还说,这一次只是押运古物到南京,不必带太多衣物。那文松匆匆忙忙从故宫赶回家,与岳父、岳母和妻子告别。

那文松就这样,人生中最后一次踏进大方家胡同。回家的路上,天上飘起了雪花,遮蔽了他的视野,也让道路变得滑溜溜的。四处都叫不到洋车,他一面在心里骂,臭祥子,死到哪儿去了,最需要用车的时候找不见人,一面打着趔趄,走回大方家胡同的家门前,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钟头。

梅从云见那文松进屋,脸上漾出几分神采,挣扎着伸出手,嘴里呜噜呜噜地呼叫着,仿佛有无数话语被锁在他的喉咙里。那文松上前,握紧了岳父的手,眼里噙着泪花,不知该说些什么,手却迟迟不肯松开。岳母见那文松眉头紧锁,表情怅然,上前对那文松说,孩子,你放心去,他们父女俩有我伺候着,还有鸾凤在,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之后她就反反复复地叮嘱他注意身体、注意安全,吃什么,喝什么,都别舍不得花钱,薪水若是不够,家里给寄。

从正房出来,那文松又去东厢房看梅遇影。梅遇影也正染疾,倒在床上休息。看到丈夫回来道别,眼圈有些泛红,心里充满不舍。那文松安慰她说,你看你,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又不是这辈子见不到了。古物是分批运往南京的,运完第一批还要回来运第二批,这一趟只运第一批。十天,最多半个月,一定会回来。

梅遇影心想,半个月好长,但她没有说出来,只是握着丈夫的手说,最多半个月,一定要回来。

那文松深深地点点头,重复道,最多半个月,一定回来!

梅遇影说,你不回来,我就天天在门口等,反正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反正你早晚得回来,等到地老天荒,我也要把你等回来。

那文松扭身离开的时候,梅遇影撑着身子,坚持要送他。那文松扶着她的身体,让她不要起来,但她还是从床上起来,披上了那件绣着梅花的对襟棉袍,挺着肚子走到院里,一直把那文松送出院门,嘴里说,这年月,一人在外很危险,一定注意安全。

那文松说,放心,我一定注意安全。

梅遇影又说,还有,一人在外难免寂寞,不许你有外心。

那文松的脸上立刻漾出潮红,支吾着说,哪……哪能呢,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说话间,梅遇影打开一条彩织梅花寒鹊图锦帕,从里面取出她珍藏的一件梅花玉饰。玉饰已经断为两截,她取出一截塞到丈夫的手里,又把另外一截放回到锦帕里,将锦帕折叠起来。那是一件紫袍玉,不值什么钱,雕饰也十分简洁,只是一朵五瓣梅花的造型,梅心有一穿孔,可用于系挂,此外再无任何雕饰。但那是梅遇影此生拥有的第一件玉,因此对它无比珍爱。梅遇影小时,父亲把这件玉送给她,说梅花代表着她是梅家的女儿,梅花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是梅家的最爱。元代画家王冕那首《墨梅》诗,梅遇影也从小会背:

我家洗砚池头树,

朵朵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好颜色,

只留清气满乾坤。

梅从云希望把这爱梅之心传递给女儿。山有玉而草木润,人藏玉则万事兴,五瓣代表福、禄、寿、喜、财五福,梅从云也希望人世间的五种福气,像这玉饰一样与女儿相伴。他把那件梅花玉饰系在女儿脖子上,女儿却时常摘下来,在衣服上蹭来蹭去,擦得一尘不染,再捧在手心对着太阳光看,它光洁的肌理和清澈的色泽令她着迷。四岁时,梅遇影在院中玩耍,在台阶上奔跑时摔了一跤,刚巧把这块玉压在身下,一块玉断成两截,一截两瓣,一截三瓣。她号啕大哭,大人们却说,这玉是为梅遇影挡灾的。梅遇影用锦帕把两截玉小心翼翼包裹起来,一直没舍得丢。梅遇影希望丈夫的福气比她多一点,丈夫有福,她才有福,便把三个花瓣的那一截递到文松手上,自己留下两个花瓣的那一截,等他回来,再合到一起。

那文松走后,梅遇影每天描着“九九消寒图”,心头默算丈夫归来的日子。

她算得很清楚,那一天,应当是四月二十七日。

她不会想到,那是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日子。 DHlX/fCCJ3uLP84SbVvVvi9yuUYckh4o7nvhNb6qOIyY91GDPEMmn0jtmEe2Ky2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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