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〇八年九月十五日)
平安以时势为自然。我引科学以证其谬,尚不肯认错,哓哓不已,乱谛无谓,引孔孟天命之说以文饰,无怪彼等以满人侵夺中国亦为天命之自然,而甘心媚之也。
夫孔孟,古之圣人也,非今之科学家也。且当时科学犹未发明也,孔孟所言有合于公理者,有不合于公理者。尔平实诚泥古而不通今,若如尔必尽守孔孟之言,则孔子有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又曰“庶人不议”,尔今又何偏要谋满人之政而上书乞求开国会,以为庶人之议耶?尔谓“孟子言时势,以为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则尔又何必曰“今为救亡图存时代”?夫天欲以此时代而亡尔所爱戴之满清矣,尔便可委心任运以听其亡可也,何救为?
尔问:“天与人事果能截然区别乎?”我答尔曰:自然与人事,固绝对之不同也。尔谓:“以至浅之理明之,夏葛冬裘,昼兴夜寝,何莫非因天时之自然以为人事?”既知因天时以为人事,则天时、人事固有不同矣,尔何以又偏以之为一耶?如曰殷因于夏,便可谓殷、夏为同一耶?何其不通之甚也!尔又引老庄,谓:“合天地人皆以自然为归。”尔以人为自然,则以人事亦为自然乎?此即尔之大错特错点也。
夫人之初生,穴居野处,饥食自然之果实,渴饮自然之泉源,此所谓自然入;今南洋之海岛犹有存者。熙熙唪嗥,无思无为,如中国古语所谓“无怀氏之民”、“葛天氏之民”也。此自然人之时代,固无所谓理乱兴衰之时势也。及其进化也,由猎而牧而耕而织,于是有夏葛而冬裘,暑扇而寒火,则人事进化矣。其进化之程度愈高,则离天然愈远;及至历史之时代,则人事渐繁,而理乱兴衰之事毕现,然后乃有“时势”之名称。时势者,人事变迁之态度,西名曰Circumstankc[Circumstance],日本人译之为“周遭之情状”,而自然则曰Naturk[Nature],二者固绝然不同也。
平实又引赫胥黎之《天演论》以自饰,尔不怕为赫胥黎所笑乎?我问尔:赫胥黎所著之书共有几种?赫胥黎所主张之学说为如何?即尔所奉之《天演论》之译本,其原意有无为译者所牵强附会?尔能一一答我乎。
尔云:“将人群家国之事,无不纳于天演自然之中。”尔于天演下加多“自然”二字,以为尔之说可完,而不知“天演”二字之原文为Evolution。此字有数意,兵式操演之“演”亦名曰Evolution。译者乃海军学生出身,惯于操演之事,先入为主,故译Evolution为“天演”。而平实今欲文其错,并加以“天演自然”四字为一名辞,以辩其“人事即天然为不错”。其实,Evolution在赫胥黎之书应译为“进化”乃合,译为“天演”则不合;以进化一学,有天然进化、人事进化之别也。若曰天然“天演”、人事“天演”则不合也,因人事进化与天然进化有相因的,亦有相反的也。
平实更有大谬不通者,无过于“即以字义论‘时’字,属天乎?属人乎?”一语。夫“时势”二字乃一名辞也,今强拆一字出来,有是理乎?譬之弄骨牌曰“打天九”,今设有人强将“天九”二字拆之曰,“天者天也,九者数也,打天九即打天数也”,岂不可笑!我向以尔平实为一新闻记者,原来尔是一个拆字先生。我误矣,我误矣!从此不与尔辩论是非矣!
据《建国月刊》第二卷第五期影印林义顺所寄星加坡《中兴日报》一九〇八年九月十五日原文照片(南洋小学生:《平实尚不肯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