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九六年十月十四日)
邓:我以公事扣你,若论私情,你我同乡,如有黑白不分,被人欺你之处,何妨将此事细微曲折,一一告我。倘有一线可原之路,我亦可念同乡之谊,代求钦差为你伸雪,你亦可回籍再谋生业。况广东近事,我亦略知,且听你说,看与人言合否。
孙:事可明言,但不知钦差愿意排解否?
邓:钦差最喜替人申冤,只要将实情说出,我必竭力代求。……
孙:我是孙文,非陈姓也。号逸仙。再号帝象,此号是母所名。因我母向日奉关帝象,生平信佛,取号“帝象”者,望我将来象关帝耳。“载之”二字,系由成语“文以载道”而来,并无别情。向在广东洗[冼]基设西医局,因治病有效,常与绅士来往。其时北京开强学会,我在省设农学会,总会在厢[双]门底,分会在咸虾栏。凡入会者,将姓名籍贯登簿,当发凭票一纸,交其人收执。曾托尚书罗椒生之侄罗古香向前抚台马说情,请其批准开办,因抚台病,后迁延未批。而农学会早先开办,不过教民种植,意欲开垦清远县之荒田。此田系会中所置,以为如有成效,即可将广东官地一并开垦。入会者有绅士、船主、同文馆学生等人。不料前年九月初八九左右,李家焯忽然带勇前来,将总会、分会一概查封,在总会查出名册一本,分会查出铁锅二个、大斧多张,并拿去会友数名。其中有一姓陆者,本系蚕师,过堂苦打,强逼成招,已被正法,其余尚在狱中。所可恨者,绅士如罗古香等则不敢拿。镇涛、广丙两船主托人取保出去,而事亦了。同文馆学生因是旗籍,亦置不问。独以我为首,专意拿我。且三天之后,又闻有西门丁泥六桶,内系洋枪,由香港付至农学会,亦被李家焯拿住,以为我谋反之据。又在火船拿获散勇五十余名,作为我之党羽,后讯知是台湾散勇,因有二人因别案与陆姓同罪,其余均由总督给资回籍,此非谋反之党羽可立明也。查香港买洋枪,非由的保不卖,若往香港,一查便知虚实,此系李家焯私买废枪以坐我罪也。且我暂避藩署,一经事发,方将托人与陆设法,不料他一见刑具即妄招认,无可挽回。倘有军火,何难电阻?三天后寄来,又谁收谁用耶?
邓:李家焯何故与你为仇?
孙:他之仇我,因机房之事也。缘他部下勇丁直入机房抢丝,被人捉住。李家焯得知,派勇夺回,随往抚辕控告,以不服稽查,挟制官长为辞。有人求我替机房定计,与李互讼。李知事败,以故仇我,即借农学会以控我,指为暗藏三合会,有谋反之举。我之误处,误在专讲西学,即以西国之规行于中国,所有中国忌禁概不得知,故有今日之祸。
邓:前日所说富人,何妨明说。
孙:谋反之事,我实无之。前日说有人商之于我,意图谋反,此人系广东大绅,曾中进士,并且大富,姓某名某是也(按:此人近颇为当道倚重,或系孙之妄扳,故删其姓名)。我行医时,素与绅士往来,惟他尤为亲密。平时互发议论,以为即是国计民生之道,只知洋务亟宜讲求。所说之话,他甚为然,以我之才干,可当重任。故于中日相接莫解之时,专函请我回广东相商要事。我在香港得信即回见他,他曰:“我有密事告你,万勿宣扬。”乃述其梦云:“我身穿龙袍,位登九五,我弟叩头贺喜。故请你商量,何以助我?”我即问曰:“你有钱多少?”他答曰:“我本人有数百万两,且我承充闱姓,揭晓后始派彩红,现存我手将近千万,如立行谋事,此款可以动用,迟则失此机会。”我又问:“有人马多少?”他云:“我有法可招四万之众。”我答云:“凡谋事者必要先通在上位之人,方得有济,尔于改府能通声气否?”他不能应。况他之品行最低,无事不作,声名狼藉,我早尽知。他之所谋,只知自利,并无为民之意,我故却之,决其不能成事也。他寄我之函,的系亲笔,虽未将谋反之言说出,其暗指此事可以意会之词,亦可为证。是欲谋反者是他,而非我也。乃李家焯故意张大其诃,以重我罪,藩署官场中人及绅士等均有意替我申雪,因事关重大,不敢干预,即递公呈代办亦恐无济。其时制台派兵搜查,我由藩署坐轿而出,直至火船,径赴香港,幸无人知。此我真有莫白之冤也。李家焯此次害我,不独家散人亡,我所有田地均已被封,不知尚能复见天日、得雪此恨否?况我曾上禀请设内河轮船公司,已蒙张香帅批准,不遇此事,我早往上海开办矣。李家焯之害我,其毒无穷,自我避往香港之后,去年又造谣言,说我私买军火,在外国招募洋匠五千,进攻粤省。我不得已,潜往各国游历。及抵英国,我所往各处均系游玩之所,凡制造军火各厂我概未去,此亦可见我非有谋反之事也。万望钦差代为申雪,俾得回国,另谋事业,断不敢再行为乱。况中国近来颇讲洋务,我意中主意甚多,不难致富,又何必行险耶!你果念同乡之谊,还当代我力求钦差。
据吴宗濂编著《随轺笔记四种》(光绪二十八年著易堂印本)卷二《龚星使计擒孙文致总署总办公函》(光绪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九日)附录《邓翻译与孙文问答节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