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们的体内这方世界也只有一个太阳(心火),这个太阳原也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升起降落,那时候体内的世界昼夜更替,阴阳相合,人日出而耕,日落而息,自然幸福。现在中土多了一个太阳,其实有时候也不止一个,像仲景老师说过一个情况——“胃中必有燥屎五六枚”,这就有好几个太阳。这些实热“太阳”无论昼夜都横挂在空中,永不停止地疯狂燃烧。
实日并出,草木焦枯
这就和当年后羿遭遇到的情况如出一辙,这也是相当危险的,任由“太阳”灼烧,我们体内迟早也会“草木焦枯”(津液枯竭),那么该怎么办呢?怎么让天地恢复清凉(特别是右方这片天地),把人从烈火中解救出来呢?
历史是一面镜子,可以照着我们走向成功。既然问题出在这些多余的实热太阳上,既然情况跟他们那时的一样,那么我们显然也需要来一次“后羿射日”,把这些实火太阳给射下来。怎么射呢?
要射下这些实热可有讲究了,放“箭”太轻,射不下“太阳”来;下手太重,一不小心就会误伤我们的身体。所以得根据实热的轻重缓急,来选择合适的“弓箭”。本着鼓励治疗轻疾小病的原则,我们先来讲一下最为轻微的情况。
阳明热始结,胃火初盛,患者这个时候肠燥不重,粪便和邪火刚开始在胃中燥结。因为谷物燥粪结聚在里,所以这个时候人腹部开始“微微胀满”;此时表已解,没有了风寒的阻挡,内之实火蒸泄津液外出,势头逐渐凶猛,患者的汗就像蒸汽一般“蒸蒸然”而出;胃火上而扰心神,人会“心烦不安”;胃火下而胁迫津液,人的小便开始变得“数急”。阳热旺盛于胃腑,充斥于脉中,因而阳明脉大(可见于人迎脉和右关脉)。
此外,患者舌中开始出现一层焦黄、干燥、粗糙的黄腻苔,并且这个苔正在向四周蔓延(这是小水牛自己粗略的舌诊经验)。
出现以上的症状,那么实热相结发于中的阳明实热之象就很全了,这时人已经得了阳明实热证,其胃腑实热已见端倪。怎么办呢?有请调胃承气汤。
大黄四两,清酒浸,去皮;甘草二两,炙;芒硝半升。
上三味,㕮咀,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去滓;内芒硝,更上火微煮,令沸,少少温服。
芒硝软坚破急,大黄决壅泄实,甘草缓急和中。
大黄苦寒迅利、泻热通结,它是仲景老师对付燥便的常用主力军。色如黄土的大黄,性沉不浮,走而不守,具有极强劲的泻下之力。当进入胃后,大黄二话不说就会形成一股强大的下推力量,毫不留情地将停积的燥屎给生生往下推,直至外出。它行动迅猛,雷厉风行,仿佛就是一位叱咤风云的将军,像《药性赋》中说的:“(大黄)味苦,气寒,无毒。其性沉而不浮,其用走而不守,夺土郁而无拥滞,定祸乱而改太平,名之曰将军。”
大黄这个将军称号名副其实,它不仅有着将军身上行动力强、威力大等大丈夫的豪迈气质,同时也完美继承了将军武夫鲁莽粗暴的脾气。
大黄独自峻下时,真就是用一股蛮力把燥结的粪便硬生生地往下推。不管你这粪便结得多大、多重,有没有和胃肠粘连,它啥也不管,就是粗鲁地用力把粪便往下推。如果肠道尚滑、粪便还算松动,那么不会有大问题。可要是肠道已经很干燥,粪便结团成大球,只让大黄一味逼迫燥屎下出,可就会有问题了。燥结的粪便在大黄推下的过程中,会如一块块大石头一样强行在肠道中下行,其锐利的棱角滑伤肠道,人会感觉到胃肠痛切,甚至会出现肠道破损流血的情况。
因此,单单靠大黄以暴治暴并不明智,医圣特意安排芒硝来助大黄一臂之力。
芒硝之“硝”,字从石,从肖,“肖”意为“变小变细”,因而“硝”的本意是将石头变小变细,而这也正是芒硝的主要作用。《长沙药解》云:“芒硝咸苦大寒,下清血分,泻火救焚,软坚破结,利水道而通淋涩,利谷道而开结闭。”味咸的芒硝善于软坚散结,能化七十二种石(《神农本草经》记载),用在调胃承气汤中,即让其软散燥屎。芒硝进入胃后,能将燥结成团的粪球软化打散。这样一来燥粪就不再是大石块的模样,而会化成散沙小粒。看到这一盘散沙,大黄乐得笑开了花,直喊着自己的笨,然后用它那能够摧枯拉朽的牛力轻轻一推,结屎便稀里哗啦而落。
芒硝、大黄,在这里相须为用,一个负责把“大石”打碎,一个负责清理战场,将碎粪推出。一散一推,将兵同心,势如破竹。两者在一起,取实之力智勇非凡,泄下之势迅猛无比。
调胃承气汤总共三味药,芒硝、大黄是我们这场“射日”的弓箭,一散一推就可以把实热射下来。弓箭都有了,太阳都可以射下来了,那剩下的甘草有什么用呢?你们可知道甘草在这有什么用?甘草在这里的用处可有意思了。
我们都知道,甘草有一尊贵的别名叫“国老”。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国家之老,可想而知得有多宝贝。《长沙药解》开篇就这样谈甘草:“备冲和之正味,秉淳厚之良资,入金木两家之界,归水火二气之间,培植中州,养育四旁,交媾精神之妙药,调剂气血之灵丹。”可以这么说,历来诸家都恨不得用尽所有好听的话来赞扬甘草。不过今天小水牛可不打算这么做,我想告诉大伙:“老”是不是都是宝,这还不好说(嘿嘿),但有个特性却总是一致的,那就是“慢”。走在街上,放眼望去,老人家大都是步履蹒跚的,而在诸药中甘草这位“老人”,“慢”可是出了名的,当其入胃之后喜欢滞留在中土,要是泡了炼蜜浴(变成炙甘草)之后,那就干脆待着不走了。
因为炙甘草的加入,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性能缓急的甘草在这里会减慢芒硝、大黄的泻下速度,让它们多停留在胃中,就像一个老头一样,一把扯住芒硝、大黄这两个小伙子。
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们就是来攻下的,为什么要减慢泻下速度,让芒硝、大黄待着呀?这讲不通呀!
道理还是蛮通的。因为患者实热初结,燥屎结的程度还不是很深,这时要攻下实热是很容易的,也是不用那么着急的。不妨让大黄和芒硝在胃腑多待会儿,让它们在这里尽量发挥清热降火的作用(要知道大黄、芒硝可都是大寒之性,不用白不用呀),尽量凉降胃火,然后再放它们将燥屎攻下。所以甘草在这里,主要就是引硝黄留在体内多一会儿,使两者寒性发挥得更为充分,使得调胃承气汤不仅能下利,还能清热,最终达到调和胃气的作用,像汪琥老师在《伤寒论辨证广注》中说的:“故方中专借甘草,引硝、黄泻胃中有余之热,调和其气而使之平。调胃之名,正以此也。”
大黄攻实,芒硝软坚,甘草和中,三元合奏,只见一团寒气先现于胃中消热,待寒气慢慢消散后,这团气随即就将软化细碎的燥屎轰涌而出,小腹顿时畅快舒服,一股解脱之情在胃中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