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病异治是中医临床重要的治疗原则,指的是同一疾病或病证,由于病因、病机、个体体质、发病季节气候的差异,或所处的疾病阶段不同,采用不同治疗方法的临证原则。同病异治在《黄帝内经》中已有论述,《素问·病能论》中云“有病颈痈者,或石治之,或针灸治之,而皆已,其真安在?岐伯曰:此同名异等者也”,即所谓同病异治也 [15] 。《简明中医辞典》释为:“同一病证,可因人、因时、因地的不同,或由于病情的发展、病型的各异、病机的变化,以及用药过程中正邪消长等差异,治疗上应根据不同的情况,采取不同的治法 [16] 。”仲景等医家在其治疗经验的记录当中,均有体现同病异治这一观念。如《金匮要略·水气病脉证并治》“诸有水者,腰以下肿当利小便;腰以上肿当发汗乃愈”,表明同为水气病,腰以下肿,则其病位在下,需使用利小便之法,使在内之水从小便排出,而腰以上肿,则其病位在上,非下法可解,当发汗而令在表在上之水随汗液而出。再如《金匮要略·痰饮咳嗽病脉证并治》:“夫短气有微饮,当从小便去之,苓桂术甘汤主之,肾气丸亦主之。”痰饮病者,若其心下逆满、纳少、眩晕者,为脾阳虚之证,当用苓桂术甘汤温脾阳以化水饮;若兼腰膝酸软、畏寒肢冷等,则属肾阳虚证,当以肾气丸温肾阳以化水饮。
再以张景岳治疗感冒为例,针对脏腑气血之不同,或平散,或寒散,或温散,或从肝血,或从气虚,或从中气不足,内在病机差异,决定组方遣药之变化,有正柴胡饮、一柴胡饮、二柴胡饮、三柴胡饮、四柴胡饮、五柴胡饮之别。其中,正柴胡饮以柴胡为君,防风为臣,解表邪而散风寒,佐以陈皮疏调气机、芍药调和营卫、生姜助行药力、甘草调和诸药,主治气血平和之人的外感风寒轻证;一柴胡饮治以寒散,于方中加入生地黄、黄芩,主治以阴虚外感,内兼火邪为病机的感冒;二柴胡饮治以温散为主,加入半夏、细辛、厚朴散寒除湿,治疗四时外感,“寒邪外盛而内无热证”者;三柴胡饮则主治阴分不足,或肝经血少而偶感风寒者,如病后、产后感冒,以正柴胡饮加当归或熟地黄,养血散寒并重;四柴胡饮主治元气不足而感风寒者,故加入人参,治以益气散邪;五柴胡饮则治疗中气不足,气血亏虚而感受风寒者,以当归、熟地黄、白术培补气血并逐风寒。
为什么会出现同病异治这一现象呢?或有说临床表现不同,或有说中医证候不同,究其根本,乃是由于其根本病机的不同。《简明中医辞典》指出,“病机指病因、病位、证候、脏腑气血虚实的变化及其机理”,病机综合了病邪、病位、病性、病势、正邪对比等病理要素,同时又以正邪斗争为轴,反映了疾病发生、发展、传变及预后转归整个病程的病变规律。例如,慢性肾脏病常见水肿、少尿的临床表现,从六经传变切入,可见太阳病之麻黄连翘赤小豆汤证、阳明病之猪苓汤证、少阳病之小柴胡汤证、太阴病之理中汤证、少阴病之麻黄附子细辛汤证,以及厥阴病之大黄附子汤证等多种不同证候表现,随证治之常能获得较好的临床疗效。再如2型糖尿病患者,自身体质偏于脾肾素虚者容易发生浮肿、蛋白尿,素体肝火旺盛者多伴发糖尿病眼底病变,而血瘀、阳虚之人多伴发糖尿病血管病变及周围神经病变,充分体现了疾病病机中体质病机对于疾病演变的影响。
再者,同一疾病在发展过程中,亦会衍生出不同的衍生病机,体现出不同的预后转归。如慢性肾小球肾炎的病程中,湿热与瘀血病机的出现对其发展转归形成重要影响。湿热证在慢性肾小球肾炎中广泛存在,湿热之邪缠绵难去,常常是疾病反复发作或迁延不愈的主要原因;而瘀血作为一种有形病理产物,区别于“气化”这一功能异常,代表着“形质”发生改变,同样是慢性肾小球肾炎病情进展的重要因素。故在辨机与辨证相结合的治法之下,选用同病异治的方法往往可产生更有针对性的治疗方案,且这种治法也得到西医学的认可。如在慢性肾小球肾炎以湿热病机为主导的患者中,使用清热利湿药物,被证实具有改善机体免疫功能的作用,从而改善肾病的进展。而对偏于瘀热病机的慢性肾小球肾炎患者而言,活血化瘀的中药,同时也具有扩张肾脏动脉、提高肾脏血流灌注、改善局部微循环、促进组织修复与再生、延缓肾脏损伤的作用。
此外,同病异治的产生,与对疾病认知的局限性有关。传统中医的疾病命名,很大一部分是以突出的临床症状作为疾病名称,如“腰痛”“水肿”“头晕”等。随着西医学对疾病认识的不断加深,一个完整的疾病概念涉及了病因、病理变化、临床表现、诊断依据、疾病分期等,我们发现很多中医的病名实际上包括了西医学中的多种疾病。如水肿病,可由于慢性肾脏病、心功能不全、肝硬化晚期、营养不良等多种病因造成,这些不同疾病的治疗方法、预后转归皆有明显不同,这就需要探求其发生、发展与变化背后的机理与本质,即是病机所在。
在临床中,多数疾病特别是慢性病的病机复杂。不同医生从不同角度、基于不同辨证体系可能得出不同病机,但治疗效果却不尽如人意。因此,我们需要厘清不同病机之间的主次关系,上溯其源,中究其情,下察其变,以实现最佳的临床疗效 [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