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之前,方剂就已经出现 [12] ,《礼记》言“君有疾饮药,臣先偿之,亲有疾饮药,子先偿之”,提示当时出现治疗的药物是以汤剂形式呈现的。虽然对于药物的药性、毒性理解尚不深入,但已经提示方剂这种治疗方式的出现。发展至《黄帝内经》年代,已记载配伍相对简单的13个方(一说12方),其中以方剂组成的不同进行分类,称为七方,即大方、小方、急方、缓方、奇方、偶方、复方。《素问·至真要大论》云:“君一臣二,奇之制也;君二臣四,偶之制也;君二臣三,奇之制也;君二臣六,偶之制也。故曰:近者奇之,远者偶之,汗者不以奇,下者不以偶。补上治上制以缓,补下治下制以急,急则气味厚,缓则气味薄,适其至所。”《本草纲目·序例》引刘完素曰,“方有七:大、小、缓、急、奇、偶、复。制方之体用,本于药物之气味,寒、热、温、凉”,七方为随病者病位之所在、病证之性质,择药物之气味,组成而来。其中大方为药味多、药量大或疗重病的方剂,小方为药味少、药量小或治疗病势较轻的方剂,急方与缓方则分别针对病势之急缓形成,奇方与偶方指药味合在一起的数量为单数或双数的方剂,复方多指数方相合加味而成 [13] ,体现了初期的方剂配伍。
至仲景“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为《伤寒杂病论》”,其在《黄帝内经》基础上,已经发展出314个方剂(去掉重复后,未纳入附方),已经体现出非常严谨的立法用药,变换一味药物或者药量即变成另一方,包含太阳中风之调和营卫,太阳表实之发汗解表,少阳之和解,阳明之攻下,少阴之温阳急救、育阴清热,厥阴之寒热并举等在内的多种治法立方,可体现出此阶段为方剂发展的成熟时期。
至《肘后备急方》的出现,已经将《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等历代文卷中囊括的方剂收集起来,并有所发展。因《伤寒论》成书年代病邪以寒邪居多,伤人阳气,故在《伤寒论》中主要以辛温、温热之法来固护阳气。《肘后备急方》的记录中则已经出现清热药物与辛温药物的搭配,体现方剂配伍内容的丰富与发展,并且已经出现较为完备的方剂学记录。至金元四大家阶段,方剂以其治法的寒热、主治侧重不同,方剂的用药组成又进一步丰富。至《普济方》阶段已有6万余首方剂记录。
在《黄帝内经》时期,方药多以单味药或若干药物组成小方以治疗疾病,例如治疗狂证的生铁落饮、治疗失眠的半夏秫米汤等,均是药简力专的单方、小方。至《伤寒杂病论》,张仲景临证立法组方,立足病变核心,兼顾圆机活法。《金匮玉函经二注》言:“凡仲景方,多一味,减一药,与分两之更重轻,则异其名,异其治,有如转丸者。”一方面,当主证发生变化,形成新的病机,通过药味的组合加减,形成新的方剂。例如,四逆汤、甘草干姜汤、干姜附子汤,仅三味药针对不同病机组成了不同的药方。四逆汤治疗四肢厥逆,恶寒蜷卧,神衰欲寐,脉微细的少阴寒证,旨在回阳救逆;若出现昼日烦躁不得眠,夜而安静,脉沉微的阳脱之证,去甘缓之炙甘草形成干姜附子汤,以救阳固脱;若去掉附子,则为甘草干姜汤,《寒温条辨》言“此即四逆汤去附也。辛甘合用,专复胸中之阳气”,主要治疗肺痿吐涎沫的脾肺阴寒之证。另一方面,中药药味的剂量变化亦是立法组方的重要因素,针对病机的变化,调整药物剂量,则君药发生改变,形成新的处方。如大黄、枳实、厚朴三味药可因病机不同,药物剂量不同,组成三方。小承气汤以大黄五钱、厚朴一两、枳实三钱组成,主治热结阳明、腑气不通的病证;厚朴三物汤则以厚朴八两为主药,配伍大黄四两、枳实五枚,治疗因腹满寒疝宿食引起的腹痛便秘诸证;厚朴大黄汤则以厚朴一尺、大黄六两为主药,配枳实四枚以荡涤饮邪,治疗支饮胸满等病证。
而后,随着历代医家用药经验的积累,在机体脏腑虚实寒热辨治思想指导下,方剂组成更强调君臣佐使之配伍应用,即将主方用药中的药物针对其用途品类分为君药、臣药、佐药及使药,一方当中虽非一定四者俱全,确须体现方剂内的用药层次。其中君药为针对主病或主证之用药,药力为方中之首,是瞄准核心病机所在用药;臣药为助君之药,在一定程度上增强君药之药性,又可针对兼病或兼证来治疗;佐药,乃佐助之品,其作用既可配合君臣之品的用途(可与君、臣同一治疗目标,或可减弱君臣之毒性,亦可配伍与君药相反之品以防用药格拒),又可以针对夹杂的其他疾病表现进行用药,体现潜在的用药之意;至于使药,可为方中引经之品,令药至病所,亦可为调和药味药性之品。
在不断细化治法、精准用药的发展趋势之下,对药、角药等精准药物配伍的形式逐渐出现于临床。对药,系用相互依赖、相互制约,以增强疗效的两味药物进行组方配伍,如藿香配佩兰芳香化湿、香附配乌药疏肝理气、酸枣仁配首乌藤养心安神等。角药则由互相依赖以发挥最大功用的三味药组成,如陈皮、木香、砂仁,三足鼎立,合为和胃醒脾顺气之功。这些药物配伍的出现,体现出在方剂演变过程中不断提升、深化的治疗精准度。
《素问·至真要大论》有云:“审察病机,无失气宜,此之谓也。”谨守病机是治病的关键。药学专著《神农本草经》中亦强调“欲疗病,先察其原,先候病机”,可见辨明病机是临证立法处方用药的根本。张仲景以六经辨证、脏腑辨证立法,由六经、脏腑之主证、兼证、变证和夹杂证综合分析,明辨临证病机所在,通过对药味和剂量的权衡变换,进而遣药组方,如前所述。清代余景和在《余注伤寒论翼·卷四》言,“昔岐伯创七方以制病,仲景更穷其病之变幻,而尽其精微”,言明经方以七方为基础,依“证”之层次发展而来,且其中“证”之精微之处,即病机之所在 [14] 。随着后世医家对疾病认知的不断深入,对疾病病机的把握更为聚焦,不仅形成不同功效特色的各类方剂,也凸显了专属病机的用药处方特点。
如金元四大家中,刘完素重视“火”,李东垣重视“脾胃”,朱丹溪“相火”之论及张子和的攻下之言均体现了其对于疾病基础病机的认识。东垣学说尤重脾胃内伤病变,《脾胃论》曰,“盖胃为水谷之海,饮食入胃,而精气先输脾归肺,上行春夏之令,以滋养周身,乃清气为天者也;升已而下输膀胱,行秋冬之令,为传化糟粕,转味而出,乃浊阴为地者也”,指出气机升降失司对脾胃内伤的影响,特别是升发和生长的功能,只有脾气升发,阴火才能潜藏,故阳气不升,阴火内生是脾胃内伤的共同病机,治疗时应针对此病机补中气、升清阳、降阴火,创立升阳益胃汤、升阳散火汤等升阳系列十七方。如升阳散火汤所治阳郁阴火在于经络,方中以柴胡、升麻、葛根、防风等大量风药升发脾胃之气,以人参、炙甘草健脾益气为辅,兼以芍药、生甘草酸甘收敛,升中有补,散中有收;升阳益胃汤则重在治疗脾胃脏腑阴火内生,以益气升阳、清热除湿立法,药用人参、黄芪、白术、茯苓补中化湿,陈皮、半夏、黄连燥湿,柴胡、防风、羌活、独活升阳散火,辅以酸甘之品,虚实兼顾、散不伤正;升阳除湿汤,取“风能胜湿”之意,重用防风、升麻、柴胡、羌活等风药,兼以苍术、半夏、麦芽等化湿、健脾同行,专治脾阳不升、湿盛濡泻。
因此,病机-治法-方剂是中医辨治思路体现,分析某一时期内的方剂组成,可体现彼时对疾病病机认知状态。故在辨机论治思想指导之下,综合病-证-症前提下,审机论治,方机对应,以确立更为确切有效之用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