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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果、肉桂、烤栗子和噼啪作响的柴火。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袅袅上升，与烟囱里飘出的缕缕炊烟和飞舞的雪花融合在一起。不一会儿，它们就飘到积雪的云层下，似乎制造出属于它们的漫天的圣诞气息。然后，随着嗖的一声，香气、炊烟和雪花都在一只猫头鹰有力的振翅声中四散开来。
这只猫头鹰从云端俯冲而下，朝下方的城市飞去。炊烟从一排排建筑物上的烟囱中冒出来。远处，结冰的泰晤士河随着溜冰的孩子一起律动。橱窗里烛光闪烁。店主们调整着门上圣诞花环的丝带。男男女女东奔西忙的时候把披风裹得更紧了，他们拿着礼物，簇拥着小脸冻得通红的孩子们回家。此时，远处依稀传来教堂的钟声，标志着一年中最神奇的夜晚开始了。
圣诞夜，伦敦
此刻，那只猫头鹰并不关心这些喧嚣。它的眼里只有一样东西：夜宵。
在那儿！它发现了目标——一只在阁楼窗台上乱窜的小老鼠。猫头鹰猛扑过去……它扑空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只老鼠飞快地从窗户旁边砖石上的一个洞里钻了出去，不见了踪影。猫头鹰沮丧地叫了一声。它落在窗台上等待着。它眨了眨眼睛，但那只老鼠没有再出现。
砖墙里面，那只老鼠正沿着一条狭窄的通道飞蹿——通道的宽度只够一只老鼠通过。它在寻找自己的美食。
通道渐渐变宽了，尽头处有一束昏暗的灯光。老鼠冲进了一间宽敞的阁楼里。房间中央有一块看上去很美味的饼干。当老鼠慢慢接近饼干时，它丝毫没有注意到在暗处有一双好奇的眼睛正盯着它。那双眼睛比猫头鹰的眼睛更敏锐、更狡猾。
“你真想抓住那只老鼠吗，弗里兹？”克拉拉·斯塔伯对她的弟弟低声说道。她的头发乱蓬蓬的，裙子也乱糟糟的，整个人几乎隐没在角落里。但她那双机灵的棕色眼睛却闪闪发光。
“是的！”弗里兹急切地坚持道。
克拉拉笑了笑。从那天下午三点起，小弗里兹就一直嚷嚷着要抓住那只晚上在阁楼里乱窜的老鼠。她划燃一根火柴，火光照亮了两人的脸庞。“那么你就应该这么做，”她自信地说，“运用科学和机械学的知识，还得靠一点点运气。”
她小心地点燃了一支茶点蜡烛。在家里的任何地方，尤其是在阁楼里，玩火都是被严令禁止的。但这不是在玩，这是科学，并且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克拉拉小心翼翼地把蜡烛移到一个微型的热气球下面——这是她绝妙装置的第一个部件。在阁楼四周，安置着由气球、球和玩具启动的一系列杠杆、滑轮和坡道，所有这些都是通过精确计算安装的。她的这套发明的末端是一个篮子，一旦那只毫无防备的老鼠咬到那块饼干，它就会掉落下来罩住它。太完美了，她的发明只要稍微一碰即可触发。
“首先，我们有能量。”她低声对弗里兹说道，“蜡烛发出的热量会使气球上升。”
弗里兹惊奇地看着气球上升，然后撞到木坡道顶端的一个球上。
“我们可以靠这个球得到动力。”克拉拉解释道。
只听见啪的一声，那个球撞上了一只玩具猴子。
“球撞到猴子，猴子转到风箱上。”
“风箱吹动大划艇。”当壁炉的风箱开始排气，推动着一艘带轮子的玩具船前行的时候，弗里兹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按照物理学牛顿第三定律，”克拉拉接着说，“每一个力都会产生一个与其大小相等且方向相反的反作用力。再加上一点点运气……”
砰！大划艇撞到了篮子，正好把老鼠和饼干统统罩住了！
“捕鼠器！”弗里兹拍手叫好。
当克拉拉和弗里兹走过去检查那只被捕获在篮子下面的小老鼠时，她的脸上洋溢起自豪的笑容。她的发明大获成功。“太棒了，”她低声说道，“我迫不及待地想展示给——”
说到一半，克拉拉突然停了下来。幸运的是，弗里兹正一心扑在那只毛茸茸的新俘虏身上，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没有注意到克拉拉脸上掠过的一丝淡淡的忧伤，也没有注意到她欲言又止、想说出那个词的样子。
“妈妈。”克拉拉轻声自语道。
孩子们的母亲玛丽去世才短短几个月。失去母亲的痛苦历历在目，尤其是对于十四岁的克拉拉来说。她和母亲的关系一直非常亲密。玛丽不在世的时间太短了，以至于克拉拉自己有时会忘记，在另一个房间里呼唤她，或者期待着向她展示自己的新发明，比如她现在制作的这套装置，但她却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这样做了。
在斯塔伯家所有的孩子中——长女路易丝、老二克拉拉，以及她们精力充沛的弟弟弗里兹——克拉拉是真正跟随母亲脚步的那个人。玛丽是一位颇有建树的发明家，一位修补匠——家人们亲切地这样叫她。尽管路易丝继承了母亲的优雅和风度，弗里兹继承了母亲的爱笑，但是只有克拉拉继承了母亲的发明技巧。
弗里兹仍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只小老鼠，他焦急地问道：“你觉得父亲会让我把它当作宠物来养吗？”
克拉拉露出一丝笑容。他们的父亲绝对不会允许弗里兹把这只毛茸茸的啮齿动物当作家庭宠物来饲养。但看到弟弟如此高兴，克拉拉实在不忍心对他说不。
突然，阁楼地板上的活板门打开了。这一开不但把篮子撞歪了，还放走了那只老鼠。那只小生物吱吱叫着，仓皇逃窜，钻到一个大木箱下面，回到了阁楼墙上的洞里。
“噢！”弗里兹沮丧地叫道，“我们差点就抓到它了！我们可以再试一次吗？可以吗？”
还没等克拉拉回答，一个脑袋就从活板门里冒了出来。原来是家里的厨师阿什莫尔太太。
“你们在这儿啊！”这位身材魁梧的厨师气呼呼地说，“我到处在找你们这两个淘气鬼。累死我了。”
厨师擦了擦额头说：“嗯，我烤了你们最喜欢的饼干，可不想让它们孤零零地摆在客厅的桌子上。”
“姜饼吗？”弗里兹高兴地问。
“是的，弗里兹少爷。”阿什莫尔太太点头道，“是姜饼。现在快去吃吧。在夜晚来临之前，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克拉拉和弗里兹吵吵嚷嚷地从阁楼的梯子上爬下来，来到走廊。他们走下一段长长的楼梯，姐姐路易丝正在那里等着他们。
“看看你们的样子。”路易丝训斥道。她从弗里兹的裤子上擦去一大块脏东西。
“我们刚才在阁楼里！”弗里兹喊道，“想利用玩具、动能和火柴——来捉一只老鼠。”
“火柴？”路易丝厉声问道。克拉拉倒吸了一口气。
“这是克拉拉的主意。”弗里兹脱口而出。
克拉拉瞪了弗里兹一眼，路易丝的表情则变得严肃起来。“克拉拉·斯塔伯，你知道在家里，尤其是在阁楼里，火柴的危险性。”路易丝训斥道。
克拉拉没有回答。她当然知道火柴的危险性。但她不是新手——她是一位修补匠。当她的奇特装置要用到危险的工具时，她总是会采取适当的安全措施。比如要用到火柴、小刀，以及有时会用到锯（她的母亲曾许诺这是她们俩之间的秘密）。但由于某种原因，路易丝认为克拉拉的手工作品只是儿戏，而实际上，它远不止如此。
“没有闯祸。”阿什莫尔太太为他们求情道，“这点我确定。”
路易丝皱了皱眉：“他们一开始就不应该去阁楼上。来吧。父亲正在客厅里等着我们呢。”
弗里兹飞奔到客厅门口，冲了进去。克拉拉和路易丝紧随其后。
“嗯，好！”查尔斯·斯塔伯一边摇摇晃晃地站在椅子上，把装饰星星放到圣诞树顶端，一边向孩子们打招呼，“这个怎么样？”他跳下来，兴高采烈地指着圣诞树。克拉拉和她的姐姐、弟弟停下脚步，定睛望去。
这……不是克拉拉所期待的。房间里挂着花环和丝带，但很稀疏，一点也不像冬日的森林。在孩子们已故母亲画像下方的壁炉架上，略微歪斜地挂着一个花环。那棵不对称的圣诞树向左倾斜得有点厉害。装饰物挂得有点杂乱无章。克拉拉看得出父亲已经尽力了，但只是有点……不达标准。
“这——太棒了，爸爸！”路易丝勉强笑了笑。
斯塔伯先生悲伤地回头看看圣诞树说：“嗯，如果再稍作调整的话……”
“妈妈不是这样布置的。”弗里兹脱口而出。
克拉拉赶紧让弗里兹住嘴，但为时已晚。斯塔伯先生的肩膀耷拉了下来。他们都知道弗里兹的话是对的。
“好吧。”斯塔伯先生用沙哑的嗓音说道，他试图挤出一丝笑容，“那你来帮帮我吧，弗里兹。”
孩子们围着圣诞树，帮父亲调整树枝上精致的装饰物。路易丝站到椅子上，把那颗星星摆端正。克拉拉则整理起房间里的缎带和花环。很快，客厅至少看起来更像样了，虽然还不完美。
“现在，孩子们。”斯塔伯先生紧握双手。“我有一些礼物。”
“礼物！”弗里兹欢呼起来。
“但今天还不是圣诞节。”路易丝抬起头来。
克拉拉好奇地看着父亲从树下拿起三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难道这就是父亲想让这个夜晚变快乐的方式吗？
“它们是特殊的礼物。”斯塔伯先生慢条斯理地说，“是你们的妈妈留给你们的。”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你们的妈妈想——她想用一些特别的东西让你们记住她。”斯塔伯先生在努力地找一些合适的措辞。“所以她让我在平安夜把这些礼物送给你们。”
弗里兹率先打开了他的礼物。他撕掉包装纸，盒子里露出了十个玩具小锡兵。这些正是他指给妈妈看的玩具店橱窗里的小锡兵！接下来是路易丝。她优雅地坐在沙发上，打开了她的礼物盒。当她看到里面的东西时，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是什么？”克拉拉问。
“这是妈妈最喜欢的。”路易丝答道，她拿出了一件镶着精致蕾丝花边的嫩绿色礼服。克拉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是母亲去年圣诞节时穿的衣服。
“的确如此。”斯塔伯先生告诉路易丝。
“但是我不能穿这件衣服，对吗？”路易丝问。
“你可以穿，”父亲向她保证，“她很想让你穿上这件衣服。”
路易丝站了起来，把那件美丽的礼服贴在自己身上比画。“噢，太美了！我可以穿着它去参加聚会吗？”
克拉拉感到胸口一紧。聚会——仅仅听到这个词被提起，就让人更真切地感受到它：再过不久，他们就将前往教父杜塞梅尔家，参加他一年一度的圣诞舞会。
“我认为这正是你母亲的用意。”斯塔伯先生告诉路易丝。
克拉拉叹了口气。“真希望我们不用去这个聚会。”她心想。通常情况下，克拉拉一整年都会期待着这个特别的聚会。毕竟，这场庆祝活动是她的母亲和教父一起发明的——当时玛丽还是一个小女孩，杜塞梅尔在自己的庄园里抚养她。
事实上，杜塞梅尔是一位享誉世界的发明家，他不只发明了庆祝活动，还发明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东西。他教会玛丽所有关于修补的知识。后来，他们又都将这些知识传授给了克拉拉。克拉拉与她的母亲以及教父杜塞梅尔一起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在他那绝妙的工作室里学到了这一行的诀窍。
但圣诞聚会是最特殊的时刻。每年的这个夜晚，数以百计的宾客都会被邀请到教父宏伟的舞厅里，去欣赏他的收藏，并欢度假日。这是一个充满惊奇、欢乐，甚至还有一点魔力的夜晚。这是克拉拉最爱和她的家人，尤其是她的母亲，共同度过的庆祝活动。
“但是没有母亲，聚会怎么可能和以前一样呢？”克拉拉心想。她咽了一下口水，装出一副勇敢的样子。每个人都在努力让今晚变得特别。她的父亲在努力，路易丝在努力，就连弗里兹似乎也还在抓着一根无形的金线——这根金线拥有节日那样的魔力，让整个夜晚不至于瓦解。克拉拉也必须努力—为了他们。她紧张地翻动着手里的礼物。这就是她的礼物。这是母亲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珍宝。
“打开吧，克拉拉。”她的父亲鼓励道，“没关系的。”
克拉拉屏住呼吸，撕开了包装纸。里面是……是……“一个蛋？”克拉拉困惑地问道。她的礼物是一个华丽的金属蛋。盒子上刻着复杂的螺旋和花纹图案。中间有一条接缝，被一个六角星锁密封住了。
“这不是很漂亮吗，克拉拉？”路易丝问。
克拉拉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份礼物。这个蛋形盒子确实很漂亮。但她不禁感到失望，她希望得到一样更特别的礼物，不一定要比这个更值钱，但一定要比它更有意义。有那么一瞬间，她曾希望母亲最后的礼物是一条信息、一段记忆，甚至是她的一段录音，又或许是她们在玛丽病倒之前一起做的什么东西。这个蛋形的盒子很美丽，但给人感觉不对劲。
“它——是的，它很漂亮。”克拉拉终于开口说道，她试图打开它，“但它是锁着的。”
“可能在某个地方会有钥匙。”路易丝提议道。她在包装纸里翻找。就在这时，一张密封的纸条飘落在地上。纸条是写给克拉拉的，上面是母亲的笔迹。克拉拉迅速拿起信封，将它打开。
纸条上写着：“致我美丽的克拉拉。我能给你的一切都在这里。你需要的一切都在里面。”
克拉拉的心雀跃不已。母亲给她留下了更多的东西。正如纸条上所写的那样，她需要的一切都在这个小首饰盒里！什么东西如此珍贵、如此有意义，以至于那是母亲能给她的一切？而且这东西能被装进一个小小的、完美的蛋形盒子里。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找到答案。克拉拉从房间里抽身而出。
“克拉拉？”父亲在她身后关切地叫道。
但克拉拉没有停下脚步。她径直跑向楼梯，上了楼梯，转过楼梯平台，又跑上第二段楼梯。她跑哇跑哇，一路跑到父母的卧室，径直奔向母亲的梳妆台。她拉开梳妆台抽屉，开始翻找母亲的修补工具，小心翼翼，生怕碰到覆盖在梳妆镜上的黑色蕾丝。她如此专注，以至于忽略了身后敞开的卧室门上轻轻的敲门声。
“克拉拉？”父亲温和地问道。
“我正在寻找钥匙。”克拉拉头也不抬地说道。但她翻遍了抽屉，却一无所获，克拉拉越来越沮丧。钥匙不在那儿。母亲总是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这个抽屉里。这是存放所有她们共享的修补工具的地方。钥匙应该在那里的，可为什么没有呢？克拉拉抓起一些工具，然后坐在床上。她开始把它们逐个地往蛋形盒子的锁孔里塞。但那把锁却顽固得一动不动。
“都不合适吗？”父亲问道。
克拉拉摇摇头。泪水刺痛了她的眼角。她用手抹了一把脸，继续尝试。针尖钳、小螺丝刀、精细尖头镊子，但这些都无济于事。
“爸爸，”克拉拉气馁地问道，“妈妈为什么给我一个没有钥匙的盒子呢？”
“我不知道。”他回答道，“但我相信她想让你拥有它是有充分理由的。”
“我得看看里面是什么，”克拉拉坚持说，“我必须这么做。”
父亲坐在她旁边的床上。“我可以吗？”他伸手去拿那张写给克拉拉的纸条，将上面的话读了一遍，“哦，我明白了。哦，亲爱的。你们的那些工具都不行吗？”
克拉拉摇摇头说：“它是一个销簧锁。”
“那太糟糕了，是吗，我的小机械师？”斯塔伯先生带着会意的微笑问道。
“非常糟糕。”克拉拉点点头，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没有妈妈，圣诞节还有什么意思呢，爸爸？”
斯塔伯先生用胳膊搂住了她的肩膀，说道：“我知道这很难，亲爱的。我知道。”
就在这时，路易丝穿着玛丽的漂亮礼服出现在了门口。
“哎呀！”斯塔伯先生叫道。
克拉拉大吃一惊。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母亲把衣服送给了路易丝，她一定会以为站在门口的是年轻时的母亲。这件衣服非常适合路易丝，正好显出姐姐纤细的腰身，而精致的蕾丝边袖子则使她的手臂显得更加优雅。
“哦，亲爱的。”斯塔伯先生吸了一口气，“你看起来和你妈妈一样美丽。”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爸爸？”路易丝满怀希望地问道。她转向克拉拉问：“你也这么认为吗？”
克拉拉擦了擦眼睛。她不想让路易丝看到她哭过。“是的。”她同意道，“妈妈把它留给你是对的。你看起来很完美。每个人都会这么想。”
路易丝发觉到克拉拉脸颊上残留的泪痕，她一把抱住了妹妹。“你也会看起来很完美。”她坚持说，“我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参加杜塞梅尔的圣诞聚会。我们俩都会像妈妈所希望的那样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