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它提醒我们即使在最不寻常的环境下,爱和生活也将继续。
——《星期日快报》
这是一个看似悲伤又带着一些神秘的故事,它讲述了一个家族几代女性的悲剧命运。故事的发生地在希腊克里特岛北部的布拉卡,在那些对麻风病束手无策的日子里,人们把染上麻风病的亲人送到海水对面的斯皮纳龙格岛,那里是麻风病的隔离区。佩特基斯家族的第一代女性伊莲妮就因染上麻风病而被送到了岛上,伊莲妮死在了那里;后来伊莲妮的二女儿玛丽亚在订婚之际,也染上麻风病,被送到了岛上,她比母亲幸运,她最终战胜了麻风病,痊愈回到了对岸。
但是没有染上麻风病的家族女性也遭遇了其他苦难。伊莲妮的大女儿安娜躲过了麻风病,躲过了战乱,但最终因为偷情被丈夫枪杀,痊愈归来的妹妹玛丽亚收养了安娜的女儿索菲娅;可是索菲娅长大后无力承受家族中充斥着麻风病人、荡妇和谋杀犯的历史,远走他乡。她背负着自卑和罪恶感,对于家史闭口不谈,这也几乎夺走了她内心的明朗;直到第四代女性,索菲娅的女儿阿丽克西斯回到故乡,打开尘封过往,代代积累的悲伤才得到治愈,那些本游走在死亡和罪恶边缘的力量,才得以正向传递和生长。
但这又不是一个家族的故事,也不只是关于麻风病的过往。这是一个关于恐惧的故事,在作为隔离区的斯皮纳龙格岛,恐惧是死亡;在不是隔离区的布拉卡,恐惧甚至会更多,是麻风病、是战争、是贫穷、是害怕一切失去。
恐惧,从来都无处不在。它是每一个人甚至每一个生命都必须面对的命题。很多时候,我们如何面对恐惧,决定了我们拥有什么样的命运。
伊莲妮和玛丽亚母女,她们都跟恐惧直面相逢,她们坠入地狱的门前,等待她们的不过是皮肤一寸寸溃烂和死亡的来临。可是就算跌入了厄运,只要呼吸尚存,伊莲妮依然坦然而认真地对待生活。她照顾跟她一起被放逐到小岛的男孩,把他当作亲人对待;即便身处隔离区,她也在院子里种下水果和蔬菜。跟她一样的还有岛上的其他居民,他们都是麻风病人,面对着随时降临的死亡,但只要还活着,他们就认真地经营生活,他们充满热情地建造房屋,开设药店和诊所。在这个麻风病人的世界里,他们也有市集、有电影、有节日。甚至他们也会打扮齐整,聚在一起跳舞。这种身处恐惧而不畏惧的态度,从伊莲妮延续到玛丽亚,不因不确知的未来而焦虑,认真过好可以把握的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天。正是靠这种态度,她们才真正走向了未来,就算伊莲妮跌倒在半途,她的女儿仍依靠这种力量,最终走出了人生的逆途。
假如没有这种面对恐惧的勇气,就算留在了安全的、没有麻风病的布拉卡,也会深陷命运的泥沼。就像伊莲妮的大女儿、玛丽亚的姐姐安娜,她并不是生性恶劣的人,可是她越来越自私自利,不肯担负家庭的责任,狠心放弃真心对她的恋人,一心要嫁入豪门,如愿以偿却又寻求婚外情的刺激,不惜抢夺妹妹的恋人,最终死在丈夫愤怒的枪口下。造成安娜狂乱行为的,不是道德的崩溃,而是来自她内心的恐惧。目睹母亲被放逐到麻风岛的那一刻,她就失去了人生的安全感。她不知道如何才能驱逐内心的恐惧,她想用金钱和富贵填满内心的不安,想用情欲的刺激掩盖对于生命的惶惑……在她看似任性、自私又狂躁的背后,是一个被恐惧和迷茫占领了的弱者。跟伊莲妮和玛丽亚面对不确定未来的镇定和坦然截然相反,她是被不确定未来吓住的那种类型。
当人们害怕那份不确定未来的时候,既会失去对眼下生活的兴趣,也会对未来产生无穷无尽的焦虑和担心。于是安娜没有能力像妹妹玛丽亚那样,在细细碎碎的生活细节中得到快乐和安宁,更没有能力在对“当下”的经营中,获得永久的安全;相反,她活在当下,却永远焦虑着未来——这样的心态就会让人不断攫取,攫取那些自以为的安全,物质的和情感的,永不餍足。她不断要得到这个得到那个,但她的生命体验中永远存在一个令她焦虑和恐惧的深渊。具有这种深渊体验的,还有安娜的女儿、玛丽亚的养女索菲娅。如果说安娜是因为不确定的未来而惊惧和迷乱,索菲娅则是被无法面对的过去所威胁和捆绑。在人类的生活中,正是两样东西会成为我们的障碍:对未来的恐惧和对过往的恐惧。对未来的恐惧是因为无法把握;对过往的恐惧,是因为无法改变。
对未来的不确知,让我们焦虑不安,没有能力从容地经营生活中最普通和琐碎的部分,并在其中发现自己生活的乐趣和意义;而对过往的无从改变,则让我们负罪、恼怒和沮丧。就像索菲娅,那只是一份来自母辈的过去,但正因为是母辈的过去,她没有能力改变。于是,她自卑、沮丧,活在那些过去错误的阴影里。她无法摆脱这种阴影,也没有能力直面这种阴影,于是她只能自我放逐。她把自己放逐到异乡,想寻求一个跟过去没有关系的未来。可是,哪里有跟过去没有关系的未来呢,于是那个她不能面对的过去,同样变成了一个深渊,就算她背过身去,她也立于深渊的边缘。
其实这种被过去的遗憾和错误所绑架的,又何止是故事里的索菲娅。当我们被过去的遗憾和错误所绑架,我们也会像索菲娅,就算是把自己放逐到天涯,其实一直还停留在过去的苦痛之中。既不能跟过去和解,也不能从过去中找到力量,过去只是变成一个巨大的秤砣,把人拖向更糟糕处。
当然,《岛》毕竟还是给了我们一个可喜的结局。索菲娅的女儿阿丽克西斯,这个家族里最年轻的一代女人,带着流淌在血液里的来自伊莲妮和玛丽亚的勇气,代替她的母亲和外婆直面了这份来自未来和过去的恐惧。她勇敢地回到故乡探寻往事,打开尘封的过往,最终带着她的母亲索菲娅获得了救赎,“海风吹拂着她们的面庞,她们手挽着手,回头望着墨黑的海水。克里特的灯光逐渐消失在远方”,这是一个不再惧怕过去,也不再惧怕未来的美好结局。
如果我们能够读懂《岛》里的这些人生真相,也许就能够懂得如何更好地面对自己人生中的那些来自未来和过去的恐惧,学习摆脱走出这些恐惧带来的束缚,得到内心的疗愈,展开新生的翅膀,获得面向未来的力量。
献给我的母亲玛丽
特别感谢:
斯皮纳龙格岛博物馆
帝国理工学院皮肤病学系理查德·格罗夫斯教授
伦敦卫生与热带医学院黛安娜·洛克伍德博士
国际基督教组织麻风病使团
麻风病医疗慈善机构
1903年至1957年间,克里特岛海岸以北的斯皮纳龙格岛是希腊主要的麻风病隔离区。
1953,布拉卡
寒风扫过布拉卡狭窄的街道,秋日的凉意裹挟着这个女人,令她四肢瘫软、头脑麻痹,几乎失去知觉,可仍然无法减轻她的哀伤。她重重地倚在父亲身上,跌跌撞撞地走过防波堤的最后几米,步态有如老妪,每走一步仿佛都给她带来刺痛。可痛苦并非来自肉体。她的身体和那些终生呼吸着克里特纯净空气的年轻姑娘一样强壮,她的肌肤和她们的一样年轻,眼睛和她们的一样黑亮。
小船在海上颠簸摇晃,船上的货物用细绳捆起,形状怪异。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慢慢猫腰下船,一只手尽量稳住小船,另一只手伸出去帮他的女儿。待她安全上船后,他用毯子将她裹住,佑护她不受风吹雨打。她与货物唯一可辨的区别,是在风中恣意飘飞的一缕缕乌黑长发。他小心地解开缆绳——无话可说,亦无事可做——他们的旅程开始了。这不是运送物资的短暂旅程的出发,而是新生活的开始,是在麻风病隔离区的生活、在斯皮纳龙格岛的生活的开始。是一去不回的旅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