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几人略微洗漱一番,随便用了些早点,就往闾阖门而去,打算出城。
路过市集时,柯青青见自己的衣裤都有些破破烂烂,上官云甚至满身泥污,看着有伤大雅,便去买些衣衫鞋袜。
百花三女武功虽高,却少在江湖行走,哪里见过如此热闹景象。她们见市集中有许多稀奇玩意儿,便随柯青青在市集闲逛了小半日,这才出了城。
五人一路纵马狂奔,午间时分来到白沙镇,冷双秋寻了间食肆,招呼众人歇息歇息再走。
几人下了马,百花三女在凉棚下休息,柯青青却将上官云拉住,又拿出新买的衣衫鞋袜,连诓带哄一番,上官云才答应将衣物换了。
上官云换好衣裳,只觉浑身不自在,他扭捏着从茅房走出来,轻轻叫了声:“青青……”
俗话说人靠衣妆,若说上官云的样貌,生得也还算标致,这套衣衫又极合体,上官云俊秀的面目被衣衫一衬,更觉潇洒倜傥,举手投足之间,都给人英姿勃发之感,与当初那食肆中的傻小子早已判若两人。
柯青青只见一位俊俏的风流公子站在面前,哪里还是那满身泥污的痴呆少年。此刻她只觉世间之男儿,再无人及得上她那云哥哥半分风度,不免心如鹿撞,竟芳心初动,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上官云见柯青青似笑非笑,又如有所思般看着自己发呆,可他哪里知晓女儿家心思。上官云不明所以,又轻轻叫道:“青青……你怎么了?”
柯青青回过神来,她一张俏脸羞得通红,只觉心慌意乱,她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说完又羞得低下了头。
两人一路走来,柯青青虽爱凑热闹,且常胡作非为,可上官云却知她行事干脆,又从未见过女儿家扭捏的娇憨模样。上官云只疑柯青青有事瞒着自己,急道:“青青,你有什么心事么?”
柯青青抬起头,脱口而出道:“还不是因为你……你……”她连说了两个你字,才想到自己女孩儿家,此事如何说得出口?柯青青羞得脸红发热,心中狂跳不已,这一下,她将头埋得更低了。
上官云更加疑惑,他挠了挠头,不知自己哪里将柯青青惹恼了,呆呆地道:“因为我?”
柯青青头也不抬,极小声道:“你真是个傻子。”她转身走到踏雪面前,轻轻抚着马颈。
踏雪好似知晓主人心事一般,它转过头来,用额头轻轻蹭着柯青青脸颊,又不停喷着响鼻,似在安慰着柯青青。
见柯青青背转身轻抚踏雪,也不再与自己说话,上官云更加疑心柯青青在生自己的气。这一路走来,二人尽是欢声笑语,并无芥蒂,他实在想不出哪里做错了。
上官云打算上前细细问询,怎料柯青青翻身就上了马,轻轻一抖鞭,踏雪便跑了出去。
百花三女本在一旁歇息,人家的儿女情长她们更不愿多管,所以一直未注意刚刚的一切。见柯青青狂奔而去,三女正待追赶,却觑见一名俊俏少年呆呆傻傻地站在一旁,再仔细一看,竟是上官云,三女不禁都愣了。
上官云看见三女神情,更加觉得这些女子奇怪,他却不知一切都因自己而起。柯青青的马快,上官云怕追不及,忙问道:“冷姑娘,我们还不走么?”
听见上官云说话,连林傲雪这冷若冰霜的女子都不禁脸色绯红,更莫说冷双秋与商玉篁了。冷双秋丢下几颗碎银,几步走到马旁,轻轻说声走罢,翻身上马就走。
上官云、商玉篁、林傲雪也赶紧上了马。
四人缓缓向前跑去,由着身下马儿踏足前行,谁也不好意思开口。
柯青青心绪不宁之下纵马跑了一阵,方才想起上官云几人还在食肆那里,她折返马头准备回去,见远远四个人影缓缓而来,她轻拉马缰,踏雪就停下了。待几人追到两三丈外,她看也不敢看上官云一眼,轻轻一夹马腹,踏雪也缓缓在前带路。
上官云本打算问她几句,但见柯青青故意避着他,他不免黯然神伤,默默跟在柯青青身后,慢慢回想何处得罪于她。
百花三女年纪稍长,她们将二人的神态看在眼里,自然已明白怎么回事。但她们平日间极少遇见男子,百花谷更禁止谷中女子与外人来往过甚,如今与男儿同行,对她们而言更是头一遭。三女自知刚刚在食肆中已经失态,心中难免羞愧,更害怕回去后被谷主责罚,连商玉篁这样尖酸刻薄的人也不言语,更莫论冷双秋与林傲雪了。
柯青青情窦初开,她被自己心中念头弄得娇羞不已,如今见百花三女若有心事般默默不语,她只道三女看出自己心思,正在背地笑话自己。
她既气愤又羞愧,可又不便发作,使劲一夹马腹,踏雪又奔腾而去,后边四人见状,也都策马狂奔。
五人一路沉默,或纵马狂奔,或徐徐前行,走了一天多。到洛阳时,却不进城,又转向南方跑去,直到第二日天色又暗,他们来到一处小湖边上。
几人下了马,柯青青牵着踏雪在前带路,绕过湖边的树林,再走过湖面上长长的石桥,来到一间背山面湖的庄院前。
这庄院占地不下百亩,门前一对人多高的白玉狮子,模样威猛凶狠,更衬得气派非凡。此时天色虽晚,院门却大开着,两侧高悬两排大红灯笼,将这门口照得如白昼一般,所有灯笼上都写着一个‘萧’字。大门上方挂了一方匾,上写四个大字——铁剑山庄,字迹苍劲有力,似龙蛇盘踞般遒健雄壮。
上官云只觉匾上那‘剑’字透着凌厉的锋芒,直逼自己心神,心中不由一凛。
铁剑山庄乃是现任庄主萧剑的曾祖所建,传承至今已有数十年,在江湖六大门派中仅次于金城派。而萧剑也位列江湖五大高手,他那五名儿子年纪虽轻,却也尽得家传剑法的精髓,都算得上正道年轻一辈的翘楚。
一名二十来岁的风流公子笑容满面地站在廊下,他身后又有两名奴仆打扮的年轻汉子。
这公子对来人点点头,又笑了笑,拱手道:“在下铁剑山庄萧浚,还请五位贵客将英雄帖取出一观。”
听他自报姓名,柯青青知其是萧剑的三子,她走上台阶,从怀中取出一张红色帖子递给萧浚。
自古以来,江湖中能人辈出,自是不可貌相。萧浚恭恭敬敬双手接过英雄帖,刚刚翻开,他脸上便惊讶不已,他看了看柯青青,笑问:“柯老前辈今日不来么?敢问小姐是?”
“爷爷迟些才到。”柯青青不冷不热地说。
“小姐莫非是柯老前辈的孙女柯青青?!”萧浚不由喜上眉梢,他满脸堆笑,双眼盯着柯青青不住打量。
“英雄帖你已看过,若无他事,我们就进庄去了。”见其这般看着自己,柯青青白了萧浚一眼,又不耐烦地道。
萧浚自知失礼,他面色尴尬,顿了顿,才说道:“青青姑娘,我带你们进庄。”说着就做了个请的手势。
柯青青看也不看,淡淡地道:“不敢劳你大驾,我们自己进去便是。”她不等萧浚分说,拉起上官云就往大门内走去,早有仆人上来把马牵了。
见到二人亲热的神情,萧浚面上一阵青一阵白,颇为难看。
百花三女也紧跟二人进了庄,冷双秋赶上两步,奇道:“柯姑娘果真是柯老前辈的孙女?”
“冷姐姐不相信么?”柯青青回过头,笑吟吟地反问。
百花三女面面相觑,有些不可置信,却又再未言语。
五人绕过假山回廊,只见大厅中灯火通明,二三十张桌上,坐了数百江湖好汉,各门各派来了不少,都是些颇有名望的英雄人物。男女老少或猜拳斗酒,或调笑怒骂,或聊聊近来发生的大事,显得热闹非常。
几人嫌吵,就在屋角的寻了张桌坐了,上官云肚中早已饥饿,他也不客气,捡了几块点心,就着茶水大吃起来。
柯青青满腹心事,自打进来后,就静静坐着不言语。
百花三女则细细打量厅中众人,察看是否有天魔教之人混进来。
上官云从未见过这等场景,也边吃边打量起来。
厅内尽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僧道尼丐也有不少,大厅正中一席,坐着三人。其中两人竟是江南商号的陆荣翁与洞庭水寨的白从鄂,另有一名英气逼人的中年,三人神情严肃,正在聊着甚么。
紧邻陆荣翁旁边一桌,金天泽、陶天澈、郑天渡和薜天沐背身坐着,四人对面,又有四名十三四岁至二十多岁的男子,相貌与萧浚有几分相似,定是萧浚的几位兄弟了。
上官云心中惴惴不安,只怕金城派几人发现,说不定要为难自己。
正担心时,上官云只觉另一边角落一人有几分面熟,他仔细一看,竟是毒书生杨一知。虽说杨一知已经乔装打扮,但相处近三年,上官云也一眼认了出来。
上官云站起身,打算到杨一知面前请安问好,杨一知却对他摆了摆手,又连使眼色,上官云不敢稍有异动,又慢慢坐下了。
刚坐下,就听对面几声咯咯娇笑,上官云这才发现,这一桌除了他一个男儿,其余六人竟都是女孩儿家。
对面那两名少女生得极美,她们一边掩嘴轻笑,一边偷偷打量上官云,显然是在取笑他。
上官云扎入女儿堆中,只觉尴尬不已,脸也羞得绯红。
见上官云害羞脸红,两名少女掩住小嘴笑得更加厉害,其中一名十六七岁,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的女子见其窘迫模样,更是一阵花枝乱颤。
另一名十四五岁,鹅蛋脸庞,眉宇间带着些许忧愁的少女轻嗔道:“柳姐姐,你还笑。”她说话极缓极慢,声音轻柔婉转,幽幽然如有无尽哀怨。
听其声音动听,上官云不免多看了她一眼,谁知她的容貌竟似在哪见过的一般,一时之间,上官云又想不起来。
那姓柳的女子笑道:“莹莹,还不是你说的,他一个堂堂男儿家,却为何与我们坐到一起?你堂堂铁剑山庄大小姐,难道不想认帐?”
原来这名言语温柔的少女,乃是铁剑山庄庄主的小女儿萧莹莹。
萧莹莹不意姓柳的女子口无遮拦,她看了一眼上官云,脸上羞得通红,又柔声道:“柳姐姐,你……”话未说完,便低下头似要哭泣。
姓柳的女子轻轻拍了拍萧莹莹后背,笑道:“好妹妹,姐姐跟你说笑呢。”她又转头对着上官云圆睁秀目,似是生气一般,轻声喝道:“喂,你是哪门哪派的小子,可知你将我们莹莹惹得生气了么?”明明是她自己三言两语将人逗得快哭起来,她却偏偏要赖上官云惹事。
这让上官云如何辩解,他满脸憋得通红,说道:“啊?我……嗯……我……”
见姓柳的女子几句话就将上官云急得结结巴巴,连话也说不出来,萧莹莹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两天来,柯青青一直心事重重,进来后便一直静静发呆,对周边的喧闹也充耳不闻,更未注意在座诸人,此时听见笑声,她才察觉到自己的云哥哥被人取笑。柯青青一怒而起,指着两名少女道:“你们……”刚叫出口,她又奇道“咦?柳姐姐!”
姓柳的女子见柯青青忽然站起,又听其叫自己柳姐姐,便问道:“你是?”
柯青青笑道:“柳姐姐,你忘了么?我是柯青青。两年前,你随金掌门一道来淄州,我们还见过面的。”她又想起二女取笑上官云,不禁小嘴一嘟,责怪道:“柳姐姐,你们为何取笑云哥哥?”
这姓柳的女子乃是金城派的弟子柳如烟,在两年前,只见过柯青青一面,如今她面貌倒无甚差别,而柯青青小孩子家,正长之年变化太大,所以她竟一时未认出来。
柳如烟将柯青青上下打量了一番,喜道:“两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她又向厅中看了看,调笑道:“柯老前辈呢?你是不是又调皮了?”
柯青青做了个鬼脸,嘻嘻笑道:“爷爷等下自然会到,谁让他不愿带我来,柳姐姐,你还没说为何欺负云哥哥呢。”
柳如烟先为柯青青与萧莹莹介绍一番,便咭咭咯咯将事情原委讲了,直笑得柯青青伏在桌上,半天都直不起身。
百花三女就似未听见一般,一心察看有厅中无天魔教之人。
两天来,柯青青终露欢颜,上官云见她如此开心,这才放下心,他不胜欢喜,想也未想过被人取笑之事。
几人说笑之间,门外就进来一名矮胖中年,项上顶着一个猪头,正是那断魂刀方笑鸣。只见他脸上泛着几分菜色,双眼发黑,便似被人在两眼各打了一拳,那张胖脸也消瘦了数分,精神大不如先前模样,想来这两天拉了不少。
柯青青瞥见方笑鸣此时形状,更是一阵哈哈大笑,同桌几女看得莫名其妙。
听见笑声,方笑鸣将那猪头扭过来一看,发现仇人就在眼前。他不禁怒火中烧,迈开短胖的双腿,几步走到桌前,左手猛地一拍,喝道:“你们还敢来这……”
柯青青也不甘示弱,她止住笑,突地站起身,小手也将桌子一拍,大吼道:“方笑鸣,在铁剑山庄你也敢放肆么?”
这一声吼,周边不少人都听见了,众人齐刷刷看着二人。
方笑鸣用那双小眼往四周看了看,发觉不少人正盯着自己,他不敢当着众人欺负小女孩子,只得咬牙小声道:“臭丫头,等这事一过,方爷定要让你好看。”他也不离开,就在这桌坐下了,两只小眼狠狠瞪着上官云与柯青青。
柯青青不以为然,嗤笑道:“是么?不知方爷意欲何为?”
方笑鸣早吃过亏,知其牙尖嘴利,他不再开口,只是气呼呼瞪着两人,他闷声抓过酒壶,对着壶嘴就猛灌两口。
百花谷三女、柳如烟、萧莹莹虽不明白二人为何结怨,见方笑鸣这般模样,几人心下不免嫌恶,都恨不得离他远些。但方笑鸣既然来到这里,定然是接到了英雄帖,几人也不好撵他走。
就在这时,厅中突然喧哗起来,那名英气逼人的中年站起身,又对萧氏兄弟及金城派几人说了两句,这十来人就一起出厅了。
没多久,那中年就带着两人回了厅,乃是一名相貌威严的中年,又有一名长须老者。众人看见,不少人都起身抱拳,恭恭敬敬向来人打招呼,这个道声金掌门好,那个说声柯老前辈别来无恙,看样子都是江湖中了不得的人物。
柯青青一见老者,便想藏身到上官云身后,却不料早被老者看见。
那老者并未说话,只是凶巴巴地将双眼一瞪。
柯青青满脸不开心的嘟着小嘴,又生起闷气来。
萧浚也随他几位兄弟进了厅,他四处张望,见柯青青坐在角落,便带着他几位兄弟、金天泽及金城三杰走了过来。
萧浚满脸堆笑,指着另外几人说道:“青青姑娘,这是金城门少掌门金天泽,这三位乃是有金城三杰之称的郑天渡郑兄,这是陶天澈陶兄,这是薜天沐薜兄,这是我大哥萧錾,二哥萧棣,四弟萧煜,五弟萧墨。青青姑娘与柯老前辈不远千里,来我铁剑山庄作客,这几日,我们定当陪青青姑娘好好游玩一番。”
陶天澈面带杀机地看着上官云,他嘿嘿冷笑了两声,并未说话。
方笑鸣知晓柯青青身份,酒意顿时醒了三分,肥脸上也掉下不少汗珠。
柯青青与金城派几人早已见过,但萧錾几兄弟倒是头回见面,此时在人家庄上,她也不便失了礼数。柯青青起身敛衽一礼,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接着她却将脸一扭,不打算再答理几人。
金天泽拱手笑道:“青青姑娘,前几日多有得罪,等下定向柯老前辈一一禀明,请他老人家向青青姑娘求情,莫再与我等计较。”
柯青青自然知其话中之意,她冷哼了一声,仍不理几人。
萧浚看一眼柯青青,又看一眼上官云,他嫉妒心起,皱眉看着二人。
陶天澈与郑天渡咬牙切齿地看着上官云,直欲生食其肉。若非是在铁剑山庄,需得给主人家几分面子,他们不定早已扑了上去。
上官云自知理亏,今日落入虎口,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金天泽又拱手笑道:“百花谷肯赏光前来,我中原武林增色不少,三位姑娘可愿移步,到主宾席一叙?”
商玉篁讥道:“你不用假模假式的,我们在这还轻松快活些,免得受那腌臜之气。”
冷双秋站起身,拱手道:“金少掌门美意,我们心领便是,莫需客气。”
金天泽碰了一软一硬两个钉子,只觉面上无光,他尴尬地笑了笑,不再强邀。
萧錾拱手道:“在下虽早有听闻,却一直无缘得见众位女侠的风采,今日一见,果真非我等凡夫俗子可比。三位姑娘肯光临寒舍,铁剑山庄真是蓬荜生辉,稍后还请与家父一叙。”
听他言辞真诚,商玉篁这回倒不再出言讥讽,那冷冰冰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林傲雪仍一副冰霜美人的模样,便是动也懒得一动,似是无知无觉一般。
冷双秋点头笑道:“我们姐妹不请自到,已失礼在先,等下自然要向萧庄主赔罪。”
萧錾并不认得上官云,他见陶天澈、郑天渡及萧浚对其敌意颇浓,便问道:“素未听闻柯老前辈收得有徒,不知这位小兄弟贵姓高名?出自哪门哪派?”
柯青青只得为几人一一介绍,当与上官云四目相视时,她脸上又羞得绯红。
见到这般情形,萧浚更加怒火中烧,他满脸愤恨之色,对上官云的敌意更浓。
萧錾、萧棣几兄弟见萧浚如此模样,只觉尴尬不已,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众人又客气一番,萧錾道声失陪,带着几位兄弟和金城派四人赶紧回主宾席去了。
陶天澈轻轻一拍上官云肩膀,俯下身,轻声道:“你这邪魔歪道,有本事莫走,等下有你好看。”
听其威胁自己,上官云十分担心,他又见方笑鸣也不时恶狠狠盯自己一眼,更觉浑身不自在。上官云历经大难,并不觉逃命有甚可耻,他巴不得现在一走了之。只是他舍不得离开柯青青,又放心不下杨一知,只能惶惶不安地留下来。
柳如烟见金天泽吃了个闭门羹,萧莹莹也从未见三哥萧浚如此模样,两人均轻掩红唇,吃吃笑个不停。
陆荣翁和白从鄂也与威严中年及老者客气一番,英气中年对仆奴点了点头,五人这才入座。
那仆奴高声叫了声上菜,数十名丫环小厮便流水价端上酒菜来,鸡鸭鱼肉、美酒佳酿将一桌桌堆得满满当当。
江湖中人哪有几个讲甚礼仪规矩的,见酒菜已上齐,众人也不等主人家开口,用筷夹起便往嘴中送。更有几人更不客气,直接用手抓了鸡腿、羊头,大口就啃将下去。一时间,只听厅内吧唧之声不绝,滋滋之音不断。众人传杯换盏,手抓掌拿,风卷残云般,桌上酒菜很快一扫而空,丫环小厮赶紧又端上酒菜。
方笑鸣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猪蹄,一口酒一口肉,吃得不亦乐乎,直吃得额上冒汗。他也不将手擦一擦,就用那油腻腻的脏手抹了抹,又脱了衣服大吃起来。
上官云倒还觉得没什么,六位少女见方笑鸣吃相难看,手上又满是油污,她们哪里还有半分胃口。仅吃了几口,六女都不再吃了,只是慢慢喝着茶水。
过了小半时辰,那英气中年见众人吃喝得差不多了,他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各位武林正道的英雄好汉——”待众人都安静下来,他又抱拳道:“铁剑山庄萧剑先谢过各位光临寒舍,招呼不周之处,还请各位英雄海涵。”原来他就是铁剑山庄庄主萧剑。
厅内众人又一片喧哗,要么说萧庄主客气了,要么说萧庄主才是真英雄。
萧剑示意众人安静,接着道:“各位英雄,今日铁剑山庄有幸,请到金城派掌门金万城金兄、夺命叟柯青神前辈、江南七十二商号总掌柜陆荣翁前辈和洞庭九十九水寨白从鄂白寨主四位……”他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威严中年、长须老者、陆荣翁和白从鄂四人都站起身,向众人拱了拱手。
相貌威严的中年正是金城派掌门赛诸葛金万城,他举手抬足之间,都透着一股王者之气,加之其赛诸葛之名号,真个是人中龙凤,百年难得一见。
长须老者正是追魂夺命二叟之一,与贺芝仙齐名的夺命叟柯青神,上官云虽已猜出几分,这时仍惊讶不已。
这回更加喧哗,这十来年,金城派声誉日隆,赛诸葛金万城的名号驰名江湖,虽是后辈,却隐隐有力压夺命追魂二叟之势。群雄虽闻其名,大多却无缘得见,今日见了其人,不免都暗叹金万城果真名如其实,这人中之龙非其莫属。
等金万城四人坐下,萧剑又说道:“当今武林正道,以金城派实力为最,赛诸葛金兄更是当今数一数二的高手,试问当今正道,哪个不以金城派马首是瞻?这次武林大会,乃是金兄一力促成,萧某不过做个东罢了。至于到底为何召集各位,还是请金兄亲自跟大伙儿说说。”
金万城站起来,对厅中各处拱了拱手,朗声道:“江湖上的英雄都是直性子,金某就不拐弯抹角。辽人强占我燕云十六州一百多年,我大宋男儿均引以为恨,自太祖登基以来,朝廷虽多次发兵,却未能成功夺回。甚而近几十年,辽人多番侵扰大宋,朝廷不得不贡上岁银钱粮,这才换来暂时安宁。”
厅中众人咬牙切齿,甚至有人大叫道:“那些契丹狗贼,欺人太甚!”
金万城接着道:“金某虽为一介江湖,却发誓雪耻报仇,定要夺回燕云之地,让我汉人扬眉吐气,不再受他契丹鞑子的欺负。”
众人齐声叫好,不少人夸赞金万城乃当世豪杰,乃是真正的男儿好汉。
听见众人夸赞,金万城又抱了抱拳,接着道:“经在下多番周旋,三年前,大宋与金人海上立盟,相约共同发兵,征讨辽人。经三年暗中准备,宋金两国终在数月前发兵,我大宋挥军直夺燕京,女真铁骑则取中京。经历数番大战,大宋与金人虽有死伤,辽人却也节节败退,眼看便将夺回燕云,甚而灭辽。
不想半月前,辽人竟派奇兵,连烧我大军莫州、武州和蔚州三处粮草,致我大宋北征的二十万兵马无衣无食,只得忍饥受冻、单衣空腹与辽人死战。”
群雄拍案而起,有人恨得咬牙切齿,道:“契丹狗忒地狠毒,我刘一刀日后定要多杀几只辽狗,免得他们欺负大宋百姓。”
又有人焦思苦虑,叹道:“金掌门好不容易才联金灭辽,眼看功成之际,绝不能让契丹鞑子奸计得逞,我们要想想法子才是。”
有人不以为然,说道:“辽人自知必亡,此举不过垂死前的孤注一掷罢了。”
还有人狠下心来,说道:“契丹狗素以劫掠养兵,我们不若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叫二十万大军也到处烧杀,让他们也尝尝我汉人的厉害。”
还有人忧心忡忡道:“二十万人马的日用耗费不是小数,朝廷若发放不及时,只怕大军撑不了几日。”
听到这些言语,众人不免群情激昂、怒火中烧,甚而有人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一掌将桌子拍得粉碎,桌上那些碗碟杯盘摔得粉碎,汤汁酒水洒了一地。
见众人怒火万状,金万城反而露出喜悦之色,他说道:“军情告急,朝廷虽已再发粮草,但远水不及近火,形势已迫在眉睫。我中原武林人才济济,大宋有难,你我作为大宋子民,此时不挺身而出,又更待何时?”此话他说得铿锵有力,直欲振聋发聩,厅中喧哗四起,众人恨不得立马冲出庄去,到那战场上奋勇杀敌。
上官云虽小小年纪,却也觉热血沸腾,直想披挂上阵,替大宋分忧解难。他心中暗赞,金万城果真不愧英雄二字,真乃响誉天下的当世豪杰。
待众人稍安静些许,金万城又大声说道:“对众位维护我大宋之心,金某深感欣慰,更佩服众位之勇气。不过,两军对垒并非江湖争斗,哪怕各位武艺高强,却也难以面对千军万马,即便杀得几人,恐怕也自身难保。何况契丹骑兵凶恶,加之纵横沙场多年,更加不容小觑。”
此话极是有理,虽说众人都身具武功,为了大宋也愿舍生忘死,可若是白白丢了性命,却大不值得。众人只觉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免颓顿委靡,要么闭口不言,要么摇头叹息。
商玉篁虽不大瞧得起中原各派,却也微微点头,她小声道:“金万城还算有自知之明,若他真将这些人激得赴辽作战,定然白白送死。”冷双秋和林傲雪也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上官云不禁对金万城更加钦佩,其行事考虑之周,只怕无人能及,江湖人称赛诸葛,果然名不虚传。
群雄神情委靡,金万城却朗声道:“金某深明众位敌忾之心,他辽人欺我大宋,我等堂堂男儿,岂能坐视?我辈虽不能正面杀敌,难道就不能扰他运粮之道,烧他屯粮之所么?粮草一断,其兵自乱,只需几百人,潜入辽人后方,斩断他运粮之道,烧毁他屯积的粮草,再将他将领斩杀,何愁宋金联军攻不下上京?!”
这几句话简简单单,却充斥着杀伐之气,厅内众人如梦初醒,金万城非但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要烧了辽人粮草不说,还要斩杀辽军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