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之事,老夫也略有所闻,虽说天下为重,可太子也要注意贵体。”陆荣翁缓缓道。
“唉——”赵桓长叹一口气,指了指案上,道:“这都是北方送来的加急公文,军中钱粮告急,童贯那老贼却借机中饱私囊,每日还来催促本王发粮。本王已从各地征调,可远水不及近火,一时之间,哪能解这燃眉之急?”
“太子传旨相召,不是为了这两人这么简单罢?”陆荣翁指了指上官云。
“陆掌柜掌管江南七十二商号多年,果然洞悉世情。实不相瞒,各地州府已无法筹够钱粮,本王打算从陆掌柜手上借调些许,待灭辽之后,本王再从军粮中抽调归还,届时,应合利息一并照算,陆掌柜意下如何?”赵桓笑道。
“这……”陆荣翁有些踌躇:“虽说我商号还有些家当,但要知牵一发而动全身,行军打仗所需更非小数……”
赵恒不待其说完,道:“陆掌柜,自隋唐以来,江南便是富庶之地,我大宋征收的钱粮,也有近半取自江浙。你商号在江南立足多年,若论家当,说富甲天下也不为过。”
陆荣翁脸色微变,他顿了顿,摆手道:“此言差矣,要说富甲天下,非洛阳柴家莫属。他柴家为皇室掌管国帑多年,出海行商更赚得盆满钵满,太子为何舍近求远,非要与贫困之家借得三升黄金?”
赵桓面有愠色,道:“柴家?哼,不提倒还罢了。这百多年来,我大宋何尝亏待过他?如今正值用他柴家之际,柴浪却告知父皇,柴家亏空日久,无法抽调钱粮。父皇命他无论如何,也要筹集钱粮以供军资,柴浪竟说无法筹得现银,要以洛阳柴氏祖居相抵,这不是要让我父皇难堪么?”
陆荣翁奇道:“陛下就任他柴家如此张狂么?”
赵桓摇头道:“父皇念在两家先祖的情分上,这才不打算追究。陆掌柜,若你听了本王的条件,不知愿否抽调钱粮?”
陆荣翁眼神一凛,正色道:“甚么条件?”
赵桓站起身,背起手走到殿中,一字一顿道:“天下再无柴家。”
陆荣翁沉吟一阵,道:“恐天下议论。”
赵桓摆了摆手,笑道:“陆掌柜误会了,本王所说,非一日之功。”
陆荣翁奇道:“哦?此话怎讲?”
赵桓道:“柴家亏空国帑,无法掌管天下钱银,本王自当收归皇室,而边关商埠、出海行商等事宜,本王也交由他人经营,不超十年,他柴家便非今日的柴家。”
“此话当真?陛下不会过问么?”陆荣翁眼神炽热,双手都有些颤抖。
“本王已跟父皇提过,父皇并未说不可。”
“好,哪怕拼着商号存亡之险,老夫也要替朝廷筹齐所需。”
“倒不至让陆掌柜犯如此风险,他日功成,江南七十二商号必成天下第一,这些许钱粮,指不定陆掌柜已不要本王还了,哈哈哈……”赵桓大笑。
白从鄂听了半天,这事与他都没半分干系,他问道:“不知太子召白某前来,又是为何?”
赵桓止住笑,说道:“白寨主,只因你屡次与官府作对,本王这才相召。”
白从鄂忽地站起,扫视了周遭一眼,并无甚异动,他抱拳说道:“白某一介草莽,只为讨口饭吃,难免做些不当之举。太子既托故人多次相邀,白某便料定太子,并非是要白某这颗人头,还请太子明示。”
赵桓笑道:“白寨主请勿见疑,本王的确有事需白寨主帮忙,这才请多次相邀。”
白从鄂奇道:“不知是何事?竟能让太子费尽周折。”
赵桓又坐到案后,问道:“白寨主是否知晓北方发生的大事?”
白从鄂看了看陆荣翁,见其正自顾自喝着茶水,见那神情,似是毫不干已。白从鄂道:“太子所指,莫非是大军粮草被烧一事?”
赵桓点头道:“正是。”
白从鄂疑惑不解:“太子相召白某,也是为了此事么?”
赵桓仍点头道:“正是。”
白从鄂冷笑道:“白某虽掌管洞庭九十九水寨,但水寨中一无钱粮,二无多少人马,恐怕不能如太子之愿。”
“白寨主自谦了,洞庭九十九水寨人马虽不多,却也有两三万。除常驻古楼寨和敖山寨的老少妇孺,黄城寨、云溪寨及竹滩寨至少也有四五千精壮男儿,武艺高强的也有不少,白寨主怎说帮不上忙?”
白从鄂只觉背脊发凉,扑通一下坐回椅上,竟说不出话来。
洞庭水寨乃半渔半匪,平常均以打渔为生,若遇奸商污吏、豪门富户,这才披挂上阵打劫一番。
当地官府中也有水寨的眼线,朝廷虽多次派兵围剿,每次有人通风报信不说,官兵也只是作作样子。除非遇到州府派员督战,水寨才与官兵实打实斗上一场,却只是抓几个人抵罪了事,过不多久又以银钱保出,水寨自然不损筋骨。
听赵桓说来,朝廷已对洞庭水寨了如指掌,若是派了大军,围了古楼寨和敖山寨,只怕他洞庭水寨的老少只能投降。
“白寨主休要猜疑,本王只是想请洞庭水寨北上,助朝廷大军灭辽而已。”见白从鄂不发一言,赵桓笑道。
白从鄂长舒一口气,问道:“洞庭水寨虽与朝廷作对,却从未正面交手,寨中人马虽多,可多半都是老弱妇孺,加之不习陆战,又怎能助朝廷大军灭辽?”
赵桓叹道:“大宋兵马虽不下百万,但众将领都拘泥于兵法典籍,不会灵活运用。辽军速度极快,从不正面作战,每次都一触即退。我军稍有懈怠,便损失惨重,每日不胜其扰,却又无可奈何,以致连连失利。你洞庭水寨擅长偷袭,又是武林中人,远非普通兵将可比……”
白从鄂急道:“太子想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
赵桓点头笑道:“正是如此,本王只需你两千人马,北上之后专门袭扰辽军,待辽军精疲力竭,我大军主力便与他决一死战,功成之日,朝廷绝不亏待你们。”
“两军交战,战死沙场在所避免,若伤亡过多,白某如何向寨中父老交待?”
“你水寨中,哪个头上不是顶着人命官司?若真追究起来,只怕你们一个也脱不了身。不论战果如何,本王定知会州府,销去你们的一切罪状,若有人战死,朝廷也会抚恤家属。只要你们不再与朝廷作对,朝廷定不会为难你们,你们也能过些安安乐乐的太平日子。”
白从鄂闻言大喜,忙半跪地上,道:“我洞庭水寨虽则落草为寇,却也是大宋子民,若能为大宋效力,我等心甘情愿。”
赵桓上前扶起,笑道:“还请陆掌柜与白寨主早日安排,北方事态瞬息万变,若能早日灭辽,本王应承之事办起来也更理所当然。”
陆荣翁与白从鄂感激涕零,道:“是。”
赵桓又问道:“五天前本王托付你们之事可办得妥当?”
陆荣翁指着上官云与柯青青,道:“便是这两人,专候太子发落。”
白从鄂抱拳道:“他们所作所为,确为我大宋子民所不齿,既已定了死罪,活罪便免了罢,还请太子赏白某几分面子,给他们一个痛快。”
赵桓点头道:“白寨主开口,本王定当依从,便免了他们千刀万剐之刑”他又问上官云道:“你们见了何人,细细说与本王知晓。”
上官云正要说话,却见一个宫女带着一名老太监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那太监给赵桓请了安,用公鸭嗓子说道:“皇后到处找太子殿下,殿下快快随老奴一道觐见皇后。”
赵桓脸色微变,问道:“发生何事?”
那太监看了看厅中众人,却不开口。
赵桓道:“但说无妨。”
那太监道:“康王与张大人在皇后那里,童监军也去了,皇后的脸色不大好看,老奴并不知发生何事。”
上官云与柯青青脸色大变,对那康王和张大人更加鄙夷。
赵桓心中不快,冷哼道:“早知是他二人从中作祟,正好与他当堂对质。”他又对陆白二人道:“陆掌柜,白寨主,刚才所托之事,还请二位放在心上。这两人交与本王,正好拿他们去对质。本王有事,恕不远送。”
白从鄂将钟相杨幺留下,以防上官云和柯青青逃走,他与陆荣翁、庄晏则告辞出宫。
赵桓对上官云与柯青青道:“你们想活命不难,只要随本王去对质,将昨晚之事原原本本说出来,本王饶你们不死。”
上官云与柯青青也不说破,点点头答允了。
一行人穿过几进院子,来到一处另宫殿,正殿上写着华阳宫三个金字,想必这就是皇后的寝宫了。
华阳宫虽无仁安殿那般气象**,却更显奢华,此时已经掌灯,在灯光映照下,到处美伦美幻,又觉流光溢彩,直如梦境一般。
待那老太监通传之后,一行人进了大殿,来到一间厢房内,塌上坐着一名四十来岁的美艳贵妇,在一旁又有一名六七十岁的老太监。
在塌前站着的,正是破庙中那王爷与张大人。
赵桓走到贵妇面前,双膝跪下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桓儿参见母后。”
这贵妇就是当今显肃皇后郑氏,柯青青福了一福,上官云、钟相、杨幺三人也拱了拱手,算是见过礼。
郑皇后轻轻抬了抬手,示意赵桓起身,缓缓说道:“各位免礼,宫中礼节繁琐,还请自便些。桓儿,又将你江湖上的朋友也带进宫来了?”她声音温柔,却透着威严,几人竟大气也不敢出。
赵桓战战兢兢道:“母后,桓儿有些事需要这些朋友帮忙。”
郑皇后不耐烦地摆手道:“罢了,这些事由得你也罢。你父皇这些年只知道写字画画儿,朝廷只能靠你与童大人支撑,只要不影响政事便也罢了。”
赵桓道:“是,桓儿定不负父皇与母后所望。”
郑皇后轻描淡写地道:“听张大人与构儿说,前些时日北方传来消息,我大宋粮草被辽人烧得干干净净,这事你是否知晓?”
赵桓点头道:“数天前孩儿便得军中禀报,近日正到处筹集粮草,打算运往燕云一带,好供我大军应对些时日。”
那老太监躬身道:“皇后,军中督运粮草之事,一向是太子殿下负责,所以下官才未插手,但下官知辽人诡诈,早已要太子下令军中将领,小心防范辽人偷袭,只是……”说到此处他住了口,看着赵桓欲言又止。
郑皇后看了那老太监一眼,冷道:“童贯,你身为监军,理应为太子分忧,桓儿从未领军作战,更需有人在旁辅佐。你素有领军之才,此番陛下将兵权交与桓儿,你心中必然不忿。但你要知,桓儿身为太子,将来总有登基称帝之日,兵权也早晚要交到他手里。”原来这老太监乃是当朝大奸臣童贯。
童贯心中老大不服气,却也只得唯唯道:“是,下官遵皇后教诲。”
郑皇后又说道:“桓儿,大宋攻辽一事,均是你全权处置,将领人选也由你一力推荐,若是功成,日后你继承大统也少一番周折。母后虽是女流,也知粮草先行的道理,如今辽人竟连烧我三处粮草,你行事也太不当心。”
赵桓抬眼看了看那王爷与张大人,道:“母后,军中早已小心防备,粮草被烧之时,方圆百里均无辽军,孩儿以为……”
听到赵桓辩解,郑皇后天威震怒,她喝道:“桓儿,你生母在生之时,也多次与你说过,你身负天下重任,万事均要承担得起。你身为大宋储君,失责倒罢了,却还要狡辩,将来如何管理天下?”
赵桓吓得脸色苍白,肃然道:“桓儿知错,请母后责罚。”
张大人道:“皇后,想是太子连日操劳,心中烦燥,这才一时失言。”
这话看似是帮赵桓开脱,实则火上烧油,郑皇后火冒三丈,道:“既兼有天下,日夜操劳政事乃理所当然,若只顾贪图享乐,只怕江山都让人夺了,若他如此,又怎能继承大位?”
见张大人挑拔,赵桓再也沉不住气,他大声道:“张邦昌,粮草被烧一事,只怕还与你们有些干系,你休说不知情。”
郑皇后喝道:“张大人乃国之栋梁,休得无礼。”
赵桓干脆撕破脸皮,道:“母后,据军中消息,粮草被烧之时,方圆百里并无辽军,事后也不见辽军踪迹,不少将领都疑心是军中奸细所为。几日前,张大人与九弟鬼鬼祟祟带人出了宫,桓儿让人跟在他们身后,终于擒了两个人回来。”
原来那王爷是康王赵构,乃是徽宗第九子,也就是日后的宋高宗。
张邦昌与赵构吓得脸色发白,虽是隆冬时节,他们背上也全湿了。
郑皇后见两人行状,已知有异,问道:“构儿,这几日你是否出过宫?”
赵构脸色惨白,战战兢兢道:“孩儿未……未曾出宫。”
赵桓指着上官云与柯青青,冷笑道:“这两人你未见过么?”
赵构的确没有见过上官云两人,他底气十足,断然道:“我虽出过宫,却未曾见过他们。”
张邦昌郑重其事地道:“太子殿下,这些江湖中人成天惹事生非,你莫信这些人挑唆,以至同室操戈。”
郑皇后一拍塌上小几,喝道:“够了,身为皇家子弟,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桓儿,先前你推托责任,现在又污蔑兄弟与朝廷大臣,莫非,这太子之位你坐腻了么?”
赵桓扑通一下跪到地上,磕头道:“桓儿知错,请母后责罚,但昨晚之事,桓儿绝无半句虚言。”
童贯躬身道:“皇后,想是太子操劳过甚,以致精神恍惚,才说出这些无稽之语。”
赵构也上前说道:“恳请母后降旨,准大哥将息些时日,等调养好了,那时再操持政务不迟。”
郑皇后点点头,道:“构儿,你说得也是。”
赵桓权力被夺,气得咬牙切齿,他指着赵构,怒道:“你……你……”
上官云不忿赵构陷害他人,他上前几步,说道:“康王,张大人,莫非你们忘了前两日之事?”
钟相与杨幺一时不察,想要拦阻已来不及了,只得静观其变。
赵构道:“什么事?”
若真说出实情,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柯青青抢着道:“孙化说,那晚玩得不太尽兴,要两位今晚再去破庙一会。”说着又对上官云连使眼色。
赵构吓得脸色铁青,他慌了神,结结巴巴道:“你……你们是谁?”
张邦昌强作镇定,道:“康王与下官从不认得甚么孙化,更未与两位谋过面,你们这般说,到底是何用意?”
柯青青嘻笑道:“二位的记性这么差么?张顺当时也在场,要不叫张顺过来问问?”
郑皇后疑道:“构儿,张顺不是你府中侍卫首领么?”
赵构汗如雨下,再也说不出甚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