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近年来，随着传统文化之复兴，古诗文越来越受到教育界重视。我们以吟诵为突破口，推行诗歌鉴赏四步法，取得了良好效果。于是又有人来询问古文教学的途径。记得有位小学校长问我，《古文观止》该怎么教学？我告诉他：“古文启蒙，不用《古文观止》。近代的国文教育很成功，有非常多的优秀教材可供使用。”他很诧异，似乎当前的家长和孩子们一说学习古文，就会首选《古文观止》作为教材。虽然《古文观止》一书流传久远，家喻户晓，然而并不算善选。近代以来，学者对此已多有批评。国学大师胡朴安先生就认为《古文观止》的质量不高，远不如浦起龙的《古文眉诠》、梅曾亮的《古文词略》，他在为《言文古文观止》作序时特别指明，并剖析其盛行的原因：“以其数量较少之故，读者易于卒业，所以近今学校，尚采为教科用也。”这大概也是现在学校采用它的主要原因吧。

近代的文化教育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在古与今、中与西的论争中，不断创新发展；语文教育也经历了文言与白话、实用与美术的反复讨论，探索出新的路径。显然，产生于清初的《古文观止》已经难以适应新的时代要求。于是，国学学者、新文化学者都纷纷另立选本，以适其变。

国学大师唐文治先生是晚清和民国时著名的大儒、古文家，在传统文化式微之际，身体力行，提倡国粹，著书立说，传承文脉，创办大学，培养人才，厥功至伟，影响巨大。他在撰写若干学术著作之外，还编写过大中小学系列国文教材，如《读文法》《国文阴阳刚柔大义》《国文经纬贯通大义》等。其中，《高等小学国文读本》（简称《国文读本》）一书是其在任职上海高等实业学堂（南洋公学）两年后，根据时局为高等小学和初级中学编写的用于培养儿童国文根柢的教材，是其“因时立教”教育理念的体现。

下面，我们从选文精神、选篇难度和文章法度三个方面，对比分析《国文读本》与《古文观止》，以便读者了解我们在《国文读本》的基础上推出《行吟小古文》这套书的用心。

首先，《国文读本》选文注重德育，具有文化精神。近代学制改革之后，先废除科举，随之废除读经，我国的道德教育开始跌落。在救亡图存的背景下，国学兴起，而国文即是重要载体。当时选家均重视国文，唐文治先生也说：“居今之世，教授国学，必须选择文章之可歌可泣，足以感发人之性情者，方有益于世道也。”从这个意义上讲，国文课不仅仅是语文课，它还承载着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以工具性为主的古文选本已难担此重任。昔日孔圣会长沈恩孚为《古文观止》作序，就指出其缺点在于以唐宋文为主，较少涉及经史，而勉励学者需要“进研经史，以跻乎道，以发扬国粹，为国之光”。

《国文读本》所选涉猎六经、子史、百家之言，选文雅正，不务新奇，不仅崇尚文学价值，还特别注重道德取向。唐文治先生最注重人格精神与道德气象，其自序云：“余尝谓文字之气象，关系其人一生之气象，审己观人，均在于此，不可不慎。故教授儿童，总以举止大方之文为主，凡小家子文，概勿令寓目。”由此可见《国文读本》立意之高。唐文治先生还在每篇选文之后附上“题旨”解说，阐明大义，涵养学生向善之心，以此达到性情教育、道德教育的目的。

其次，《国文读本》选篇注意难度，符合儿童心理。近代以来，外国的语文教育理念和教材逐渐传入中国，引起语文教育界的反思和借鉴。其中讨论较多的就是课文的编排顺序，大多数学者认为传统的古文选本偏难，不适宜初学，比如，较为流行的《古文观止》《古文评注》《古文释义》等，均按照时代先后选文，开篇即是《左传》，只会让青少年望而却步。有鉴于此，在清末民初，兴起按照新式教育理念，编排符合儿童心理的语文课本之风。编者大概分为两派。一派主张选用古今名人所作兴味浓厚的浅近文辞，循序渐进地编排，引起学生之兴趣。当时，编辑历代诗文评注读本的著名编辑王文濡，就特别推崇这个主张，他说：“诗宜顺读，学诗者必先读古诗；文宜逆读，学文者必先读近世文。”雷瑨在《新编国文读本》中也提出了相同的主张：“今日学者欲稍窥古文门径，当行远自迩，先从事于清代诸名家之文，果学焉而有得，由是反观唐宋八家，上窥秦汉诸子，其先后次序，固可断言者也。”可见当时选古文的一般风尚，都主张由近及古，由浅入深，与《古文观止》等传统选本异趣。

另一派索性新编文辞，根据新时代新事物新编教材。无锡东林小学校用《高小国文读本》就主张：“取近人文字之词浅意明，雅训可诵者，以启其端。”当然，他们标举“国文”，依然坚守“文言”传统，往往请一些名家写作，所以书的质量较高。新文化运动之后，又出现了白话文教材，这种以语体为文的课本就是“国语”。我们今天的“语文”，实际上是“国文”“国语”二者的融合，白话和文言均有，读音与语音并用。

唐文治《国文读本》属于“国文”系统，所选内容均是古文献，不取新编，即注重经典化，但极注意难易程度——“不录偏僻之文，慎初基也”，按照由浅入深的体例编排，培养根柢，循序渐进，日有所增。第一册所选均是寓言故事，符合儿童兴趣；第二册选《史记》的“趣味”之文；第三册选《孟子》涵养品格；第四册选具有古文笔法的文章，以讲授作文之法。这一做法，兼顾儿童心理，具有新式教育之特点，又合乎传统立场，赓续了中华文脉。

最后，《国文读本》选文重视笔法，强调读写结合。近三百年来，古文上以桐城派影响最大，桐城派大师辈出、佳作频见，其理论也最深入，故其选本《古文辞类纂》备受推崇，相比之下，《古文观止》就被讥笑为三家村读物了。桐城派极为重视文章的作法，主张选本按文体进行分类，同时加以圈点和评议，这对文章结构的呈现和微言大义的阐发，都有极大的帮助。所以读桐城派的选本，往往能提升作文水平。唐文治先生有感于此，曾在给《言文古文观止》作序时传授了他得自桐城派的古文秘诀：“余以为初学求文章进境法，宜先审阴阳刚柔之旨以为基础，其法倡自桐城姚先生姬传。湘乡曾文正涤生衍为古文四象：曰太阳少阳，曰太阴少阴。属于太阳气势者，曰喷薄之势，跌宕之势；属于少阳趣味者，曰诙诡之趣，闲适之趣；属于太阴识度者，曰闳括之度，含蓄之度；属于少阴情韵者，曰沉雄之韵，凄恻之韵。历代有数文字，莫逾此数者范围。”唐文治先生继承了曾国藩的古文四象理论和因声求气的读法，开创了“唐调”吟诵法，并两次录制唱片，将中国传统读书法保留下来，贡献巨大。

唐文治先生认为，阴阳刚柔不同的文气要通过吟诵才能体会，所以提倡“精熟背诵”。熟读精思，是朱子读书法的重要条目，唐文治先生特别重视，认为非诵读不能精思，故在《国文读本》封面大题之下，刻意标示：“注意：凡用此本教授者，务令学生熟读为要旨。”熟读，是通过优美的吟诵腔调将作者的音容笑貌和精神气质，融入自己的生命体验，形成熏陶，从而变化气质的重要法宝，也是创作古文的源泉。唐文治先生所编的《国文读本》就能达到这个目的，他曾说：“当世同志，若用兹编以教授儿童，三年之后，文理必斐然可观。”以上这些提法，在他众多的古文选本中均有体现。

通过以上对比分析，大家可以看出唐文治先生选评的《国文读本》远胜于《古文观止》，是一部在美育和德育方面都颇有价值的古文教材。同时，该书配合一套极为高明、高效的教学方法，即分级阅读、吟诵体会、读写结合等，产生了良好的效果，享誉一时。

《国文读本》初刻于清宣统二年（1910年），由唐门弟子李颂韩、陆景周校订，其铅印本于1914年在上海东方书局出版。然而时过境迁，百年之后，此书也渐渐为世所忘，今已鲜能找到，幸得澳门大学邓国光教授主编《唐文治集》，广泛搜罗，重见于世。今在其点校本基础上，新编教材，校其词句，绎其注释，究其意义，插图以明其名物，配音以显其神情，以期引起青少年兴趣，提升国学素养，培育道德精神。因以唐调吟诵为主要特色，兹将本书重命名为《行吟小古文》。行万里路，吟百家言，主张知行合一，是我们吟诵学习的宗旨。

今就本书亮点略作揭示，以便读者留意：

国学大师选评：本书由国学大师、古文家唐文治先生精选经史子集四部文章，选文雅正，文质兼美，由浅入深，循序渐进，注重德育与美育并举。

国学专家导读：国学教育博士后注解导读，揭示寓言启示，阐发微言大义，凸显经典价值，呈现治学方法，增长儿童智慧。

唐调吟诵配音：唐调继承桐城派古文吟诵法和江南读书调，最能体现文气。本书由吟诵名家录音，古琴伴奏，男声、女声、童声，异彩纷呈，学习者可因声求气，涵养性情，变化气质。

精美名物图解：本书由资深美编画师，采用古典风格插画，栩栩如生，图文并茂，尤其侧重名物细节，便于格物致知，为诗词、古文创作夯实基础。

贯彻分级阅读：一书两用，老少咸宜。初级篇为文本解读，注重字词训诂，有助于文言基础学习；进阶篇运用知人论世等传统方法，解读微言大义，结合现实，修身立德，可供成人修习。自幼至老，常读常新。

注重知行合一：每课设开放性问题，培养读者思辨能力，增强古文应用能力，以练促学、学以致用。可供学者自修，亦可作学校校本。

本书之出版，幸得现代出版社申晶女史鼎力支持，特此鸣谢！又蒙首都师范大学赵敏俐、广西师范大学陈广林二教授惠题书名及推荐语，无任感佩！唐门再传弟子魏嘉瓒先生鼎力推荐，澳门大学邓国光教授热忱提供原本书影，陈芙格玥（二十一岁）、朱衣人（十一岁）等参与录音、伴奏，俱为本书增色，一并致谢！

朱立侠
2024年10月31日，于首都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