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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莲的喜悦

读于莲这本书,像是在与自己对话,置身于一片空旷无人的景象之中,有一个孤独的背影始终在引导自己往前走,走到天地混沌,鸿蒙初开。

这个背影属于一个叫作“庄子”的宋国人。准确的东西,一定是简洁的。

我认识庄子是在20岁左右。我所在的大学距离庄子的故乡很近,大家一同去拜谒这位千年先贤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所见如斯场景:颓败的庙宇、贫穷的村民以及那口传说中的庄子井,据说庄子曾喝过这口井里的水。那天,离开的时候,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冥冥中似乎有着一种大言不辩、超脱形式的存在。这位走了千年的超级文化IP,最终的浪漫却正应了王安石的那句“近迹以观之,尧舜亦泥沙”。多年后,积累了一些人生阅历,我回忆起这些,有所领悟,于是会心一笑。

庄子行走在我们心中的云端,那是他自己的世界,在悲喜交集处,活得简单安乐。这就是中国哲学:简单、自然、真实。这不是理论,而是一种体验,耳目内通,外于心知。庄子否定事物之间的绝对区别,因为“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只有“以道观之”,才能认识到“物无贵贱”,才能进入一个“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齐物世界。

借用牟宗三先生的话,伟大的思想都有庞大的动能。而庄子的动能何在?所有的通路终归自然。庄子明白人生难免要面对生死疾病、是非曲直、人情冷暖、浮名利益,“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最终难免受其束缚,井以甘竭。所以,去除机心,归于自然,才能免于束缚。对此,郭象解释说,“任声之自出,不由于喜怒”,“任目之自见,非系于色也”。只是“五色令人目盲”,人终究要克制自己,不为物所迷,不盲目驰骋。这也是老子“为腹不为目”、庄子“物物而不物于物”的原因。

在中国哲学里,庄子的独特价值在于他并没有热衷于建立一套社会公共价值系统,而是更多地关注个体的生存困境,去寻求精神解脱。他似乎感知到“文明”对于人类社会的异化,他所倡导的“道”为处在艰难困境中的人指明方向,提供生命的意义和体验,通过“无用”来还原世界本真的美,这也是一种独特的生存美学。

尼采说,思想之美,是美中之美。我们要感谢于莲的,是她用油画的方式阐述了《庄子》33篇的美学思想,同时也写出了完整的解读文章。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在今天已经形成了一个庄子文化的场域。今天的审美与过去单一的情感传达不同,今天更加强调“身体”的作用,不只是感知,还有被感知,感觉变成了感受,既有主动,也有被动。根据美学家鲍姆嘉通的理论,审美作为完全的感性认识,可以像理性认识那样提供知识。哲学家布莱恩·马苏米主张感受与情感不同,认为强烈的感受是一种从来不会被意识到的独立的剩余者,它独立于任何语言描述,只能由主体独自体验和承受。从这个意义上讲,今天的艺术不仅要求艺术家在场,而且要求欣赏者在场,尤其是要求所有艺术参与者带着自己的身体感官出场,不论是在展厅当中还是在这本小书面前,抑或在后来的活动中,恭喜你都进入了一场完整的时空精神之旅。于莲笔下所写和所画的庄子哲学,也为《庄子》做了一个契合今天时代精神的注解。

空诸所有,并非什么都没有,而是顺其自然。然而,人心往往一时可空,不多久之后又心怀满盈,为人情世事所系,于是免不了机心萦绕,有待于他人。就算大慧普觉禅师曾说过“曾见郭象注庄子,识者云:却是庄子注郭象”,但郭象也有剽窃向秀之嫌。有人说,庄子在自己的世界里逍遥游,而我们这些后世之人却低到尘埃里去。我想其中主要的原因也是后世之人的机心难以去除。作为一名艺术家,于莲没有机心,这也是这本书很值得一读的原因。

在成稿之后,她写过这么一段话:

“体悟《庄子》的文章业已完稿,在网络上发表之后,既没有爆火的阅读量,也没有多少粉丝;关于《庄子》33篇的油画创作目前已经完成,也没有太多人关注。而耗费的时间、精力以及精神压力都是无法计算的,至于这些创作在未来是否能产生有形的价值,也是未知的。但如果从个人的创作力和内在精神价值上看,变化却是有迹可循的。”

我目睹了这种“变化”,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背后的动力。如果说庄子的逍遥游是一场人生的精神之旅,游于无待,见我之本真,明白人本身逍遥的可能性,那么,于莲的这本书便是这种“可能性”的极好注解。如果你无意间打开了一扇幽微、玄妙的门,曲径通幽,拾阶而上,时光倥偬中便不经意地摆脱了使人难得逍遥的种种负累,如解倒悬,好不自在。只今便道即今句,梅子熟时栀子香。

作为一名艺术家,于莲从未系统性地学习过绘画之术,却始终在体悟绘画之道,现在想来,她的自身经历、中国哲学和老庄之道应该都是她体悟的源泉。她在20世纪70年代出生,是在城市文化开始发展的时代中成长起来的,她的家庭对她寄予了很高的期许,希望她继承家业。因此,她去了澳大利亚留学,学习商科,并很快在商场上崭露头角。然后,她结婚生子,人生看起来有条不紊,她努力支撑着每一个被安排好的角色。与我们所有人一样,她在试图“扮演”好每一个角色的时候,唯独迷失了当初本真的自己。后来,她拿起画笔,打开《庄子》,以艺术的方式完成了一场与庄子同行的逍遥游,却无意间发现了当初的自己。如她所说,这7年来,她的内心越来越充盈、自由,越来越少地受到物质世界和身份的束缚。在这7年的时间里,她勇于突破自己的局限,“鲲鹏之变”的寓言在她身上发生了。

其实,其中微妙的心路历程,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感同身受,包括在消费社会中受机心困扰的无所适从,所承担的不同角色之间发生矛盾冲突时的力不从心,在技术发达与资源内卷的时代下感受到的冲突等。照今天看来,未来可能会像克里希那穆提所描绘的那样,未来50年或更多年我们还会被困于这种自私自利、野蛮粗暴的活动之中,充满了野心、贪婪和嫉妒。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海德格尔主张“在世界之中存在”,也就是人只有活在世界之中,才能完成自身的存在。生存是一件难事,如何找回在世界中生存的初心,从而更好地存在?可以说,于莲从《庄子》中找到了答案,找到了个人内在精神的价值。

庄子在《人间世》中写了四类人。

第一类:具备一点点能力就蠢蠢欲动,踌躇满志,想要进入社会施展抱负的人,例如颜回。

第二类:处在水深火热的官场中,充分进入社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例如叶公子高、颜阖。

第三类:有才华却与社会保持距离的隐士,例如楚狂接舆。

第四类:看起来没有突出之处,甚至满身疾病的普通老百姓,反而得以保全自己,颐养天年,例如支离疏。

在庄子的心中,这四类人的境界恰恰是倒过来的:支离疏的德行最高,最懂得如何在乱世中保全自己;接着是隐士,能保全自己,但是还操心孔子,劝说孔子不要入世太深,以免惨遭迫害;然后是入世很深的人,虽然有一定的能力和资源,但是身处乱世中,也无法总能保全自己;德行最低的就是颜回,自己的道还没修好,就要去拯救乱国,这是最危险的,更有可能被浮名蛊惑。你会感觉这会心的启迪就像一阵暖风,何等纯真、质朴,又何等适意、欢愉。

于莲的创作也具有这种“温暖”,并达到了一种天然的状态,她说《庄子》是一本关于心灵自由的书,如果谁想从中找到在物质世界里如何做个成功者的方法,那他一定会大大失望。这本《画说庄子》的温度,并非依靠思辨和逻辑的堆砌,而是来自一种类似心灵体验的、平实的阐述。如果生活如同一潭水,当我们通过水质化验发现,水中的腐败菌大量滋生,导致潭水发臭、发黑,那么希望用杀灭腐败菌的方法来改善水质,就如同希冀于依靠赚钱来治愈内心的迷惘,是不可能实现的。只有将人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解除心灵的束缚,引入活水,才能恢复水潭的生态平衡。如此说来,庄子之道是平衡之道,而这本书是一个平衡的捷径。

我记得作家王安忆说过一句话,女人是天然属于城市的。于莲的文字却不具备都市的焦虑,它是生根的,质朴、简洁而不失细腻。也许是因为她通过庄子的“心斋”,与自然相合,获得了用之不竭的生命能量。

比如她在表述人生豁达时写道:“我们要知道,我们的人生只有那七升橡子,早得晚得都是一样的,少年得志不必洋洋得意,也许晚景凄凉;少年悲苦也不必失落,也许大器晚成。”

在《大宗师》中描述生死时,她写道:“生也好,死也罢,在庄子看来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对于普通人而言,生死就是大事。……这些在庄子看来都是没有必要的,无论是亲友、父母还是妻子死了,不仅不要哭,反而要‘临尸而歌’‘鼓盆而歌’,感叹天地的伟大,‘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让人在变化中,与天地合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这样的生死观,读来确实会让人觉得死也没什么可怕的,生才是麻烦和苦恼不断。”

这样的语句还有很多,借用周敦颐的《题莲》,就是“一般清意味,不上美人头”,这本书朴实无华,却有一种天然的女性气质,细腻、理性,将庄子妙义以当代视角娓娓道来,语句并不陌生,却井然有序,像是朋友的劝诫,也像是亲人的叮嘱。佛语有“如莲喜悦”之说,莲花在泥不染,正因为内心世界井然有序,才能生出这般澡雪的莲花。如此看来,于莲以“莲”为名,也许是一种“心向往之”的体现,是一种难以自言的喜悦。

欣慰的是,从成稿之日起至今,于莲对于《庄子》的解读已经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粉丝。这说明在今天的时代,人们对本真的追求并不会被各种欲望所遮住,我们都希望经历过生活的磨炼之后依然热爱它,追寻它。此刻,将过去的作品结集成书,也许是艺术家于莲送给我们的一个温暖的礼物,愿我们所有人在生活中都能获得“如莲的喜悦”。

谨为序。

独立艺评人李昱坤
2022年11月10日 L7mIS9hZp0LeUwC3zDMFEEeFk+EQ+urIE9Xe9l+ZHVm4CKq5/TcvvebR/i8nHWQ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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