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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疑问句看《大方便佛报恩经》的翻译年代

方一新 高列过

近十多年来,汉译佛经的材料越来越受到研究者的重视,学者们利用佛经来从事汉语史研究,取得了可喜的成绩。但与此同时,对佛经材料的真实性疏于鉴别的情况也时有发生。经常可以看到的情形是:轻信题署,不加鉴别,拿来就用,以致年代舛讹,立说的基础产生动摇。这在早期利用佛经者当中是屡见不鲜的。以“失译”经为例,像《大方便佛报恩经》《分别功德论》《佛说㮈女祇域因缘经》等译经,传世大藏经或附后汉录,或题“后汉安世高译”等,研究者往往径直当作东汉佛经来引用,这其实是有问题的。随着研究的深入,近年来这方面的情况已有好转,但仍然不乏误用的例子。为了说明早期的部分失译经旧题不可靠,选用时须谨慎,本文以《大方便佛报恩经》为实例,对其翻译年代进行考辨,以窥豹一斑。

《大方便佛报恩经》7卷,《大正藏》第三册题署“失译,附后汉录”。此经最早为南朝梁释僧祐(公元445—518年)《出三藏记集》卷四所著录,归入《新集续撰失译杂经录》第一,作“《大方便报恩经》,七卷”,未署年代。至隋费长房《历代三宝记》,开始把《大方便报恩经》的翻译时代定为后汉 。到了唐道宣《大唐内典录》,经名中首次出现“佛”字,题为《大方便佛报恩经》,沿用至今(史光辉 2001:132—134)。

从语言的角度看,《大方便佛报恩经》(以下简称《大方便经》)表现出来的许多特征和东汉译经不像,倒像是魏晋以后的译经,这方面已有一些证据(史光辉 2001;方一新 2001,2003)。笔者不揣梼昧,拟从疑问句(即:一、特指问句;二、疑问语气助词)的角度,对《大方便经》进行考辨研究,判定其是否东汉所译。我们的做法是,先在前贤研究的基础上,确定相对可靠的34种东汉佛经 ,对其疑问句进行穷尽性的统计研究;然后把它们和《大方便经》放在一起,比其差别,较其同异,为判定《大方便经》的翻译年代提供参照。管窥蠡测,未必有当,期待着方家博雅的指教。

所谓特指问句,是指对事物的某一部分有不清楚的地方,用疑问代词把它指出来提问而形成的句子。根据询问的内容,可把特指问句分为9类,即:事物疑问句(下“疑问句”三字省)、人物、方式、情状、原因、目的、时间、处所、数量。东汉佛经的特指问句十分丰富,共有2529例,其中事物疑问句1168例,人物93例,方式149例,情状71例,原因897例,目的7例,时间5例,处所108例,数量31例(高列过 2003)。

《大方便经》的特指问句共283例,其中事物疑问句70例,人物30例,方式13例,情状2例,原因143例,目的5例,时间3例,处所14例,数量3例。尽管数量不足东汉佛经的1/9,但疑问代词的使用情况却与东汉佛经有较大的不同。表现为:有些词语,东汉佛经和《大方便经》都使用,但词语搭配和使用频率不同;有些词语,只见于《大方便经》,东汉佛经中没有出现。

(一)东汉佛经和《大方便经》都使用的词语

1.用法不同的词语

1)何因缘 东汉佛经“何因缘”见于安世高和支谶的译经,用于原因疑问句41次,其中:34例作状语,1次作动词宾语,5次作介词“从”的宾语,1次单列使用。如:“(阿阇世王)白佛言:‘一切人从何因缘而作罪?’”(支谶译《阿阇世王经》卷上,15/395/2 )“佛言:‘何因缘菩萨求深般若波罗蜜,不当索三处?’”(支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五《分别品》第十三,8/452/3)

《大方便经》中,“何因缘”也用于原因疑问句,有10例,但有9例都是作介词“以”的后置宾语。如:“异口同音俱发声言:‘惟愿世尊,哀慈怜愍。以何因缘有此光明?……’”(卷一《序品》第一,125/1)只有1例没有与“以”搭配:“尔时六师作是念:‘复何因缘有此宝塔?’”(卷三《论议品》第五,137/3)这和东汉佛经“何因缘”的运用很不相同。

2)何所 “何所”可以表示事物疑问和处所疑问,这里讨论表示事物疑问的“何所”。

东汉佛经表示事物疑问的“何所”,作宾语2例,1例作动词后置宾语,1例作动词前置宾语。如:“或时阎浮利地上怛萨阿竭舍利满其中施与,般若波罗蜜书已举施与。欲取何所?”(支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二《功德品》第三,8/435/3)“於今出处,何所驾乘?”(昙果共康孟详译《中本起经》卷上《还至父国品》第六,4/154/3)

《大方便经》事物疑问句运用“何所”的12例,11例作动词前置宾语。其中“何所作为”7例,“何所归依”4例,作介词“为”的前置宾语1例。如:“王问太子:‘汝殷勤欲入大海,何所作为?’答言:‘大王,欲取摩尼大宝给足一切众生所须。’”(卷四《恶友品》第六,143/3—144/1)“尔时优波离白佛言:‘世尊,何所归依名归依佛?’”(卷六《优波离品》第八,154/3)“供养是婆罗门,何所为耶?”(卷二《对治品》第三,133/3)“何所作为”是《大方便经》的惯用结构,但东汉佛经未见。

2.使用频率不同的词语

这里分析“云何”“何等”“何所”“何”等4个词。

1)云何 东汉佛经使用不多的“云何”在《大方便经》中广泛使用。“云何”是《大方便经》特指问句使用最频繁的疑问词语:事物疑问句11例、方式情状疑问句10例、原因目的疑问句58例,共计79例,约为283例特指问句的28%。另外反问句“云何”有2例。

东汉佛经使用“云何”特指疑问句共计191例,用于方式情状疑问句98例,约为总数220例的44.5%。在其他特指问句中地位都不重要。

2)何等 东汉佛经中使用频繁的“何等”,《大方便经》使用很少。《大方便经》“何等”共4例,约为283例特指问句的1.4%。

但“何等”是东汉佛经使用最为广泛的疑问代词。总体上,“何等”共计774次,约为2529例特指问句的30.6%。其中:安世高译经68.7%;安玄共严佛调译《法镜经》9.3%;支谶译经9.5%;支曜译《成具光明定意经》6.7%;竺大力共康孟详译《修行本起经》11.8%;昙果共康孟详译《中本起经》6.9%。

3)何所 东汉佛经中比较活跃的“何所”在《大方便经》中呈现萎缩之势。表示事物等疑问的“何所”,《大方便经》共12例,但“何所”在这部经中的使用呈现固定化的趋势:“何所作为”7例,“何所归依”4例(例见上文)。因此,尽管使用次数不少,却不能说明“何所”的生命力依然旺盛。表示处所疑问的“何所”仅2例,约为14例处所疑问句的14.3%。

东汉佛经表示事物等疑问的“何所”共88例,使用频率并不高,但既可以作主语、谓语、宾语、定语、状语;表示处所疑问的“何所”有43例,约为108例处所疑问句的40%。

4)何 “何”在东汉佛经中的使用频率比《大方便经》高。使用“何”的特指问句,《大方便经》共51例,约为283例特指问句的18%。东汉佛经“何”是最重要的疑问代词,在特指问句中共计634例,约为2529例特指问句的25%;其中:安世高译经3.6%;安玄共严佛调译《法镜经》68%;支谶译经34.7%;支曜译《成具光明定意经》60%;竺大力共康孟详译《修行本起经》27.6%;昙果共康孟详译《中本起经》43.1%。除安世高译经外,“何”的使用频率都很高。

卢烈红指出:佛教文献中,“何”系代词不同时期有不同的面貌:“东汉时期‘何’是最主要的‘何’系代词,而新兴的‘何等’、‘何所’、‘云何’也得到了较多的使用。这是一个与先秦有较多不同但‘何’仍占统治地位的时代,可以称为‘何’的时代。魏晋南北朝时期‘云何’得到了很大的发展,达到了它的鼎盛期,是当时最具活力的‘何’系疑问代词,而‘何’、‘何等’、‘何所’都呈现出萎缩态势。这个时期可称为‘云何’的时代。”(卢烈红 2002)结合卢先生的论述可以看到,《大方便经》这几个疑问代词的使用面貌更接近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佛经。

(二)只见于《大方便经》的疑问词语

1.何因缘故 《大方便经》有3例“何因缘故”用于原因疑问句,如:“尔时夫人见其大王不安,其所似恐怖状。即前问言:‘大王,今者似恐怖状。何因缘故?坐不安所,身坌尘土,头发蓬乱,视瞻不均,气息不定,如似失国,恩爱别离,怨家欲至,如是非祥之相,愿见告语。’”(卷一《孝养品》第二,128/3)东汉佛经原因疑问句未见“何因缘故”。

2.以/因何事故 《大方便经》有2例“以/因何事故”用于原因疑问句,如:“若发菩萨心云何而发?菩萨因何事故,所以能发?”(卷二《发菩提心品》第四,135/2)“语其妇言:‘以何事故不开门耶?’妇言:‘以产生故,而不及耳。’”(卷五《慈品》第七,153/1)东汉佛经原因疑问句未见。

3.何处 《大方便经》处所疑问句14例,“何处”6例,是这部经最主要的处所疑问词语。如:“即问青衣‘鹿母夫人所生华者遗弃何处?’”(卷三《论议品》第五,139/3)“‘吾今已得龙王如意摩尼宝珠。’弟言:‘今在何处?’善友答言:‘今在髻中。’”(卷四《恶友品》第六,145/1)“在何处”共3例:“善友责数:‘汝私出外而不白我。何处行还?’妇言:‘我不私行。’”(卷四《恶友品》第六,146/1)“路见多人,即便问言:‘诸人当知我今苦恼。何处能有忘忧除患?’”(卷五《慈品》第七,153/2)东汉佛经处所疑问句未见“何处”。

4.何事 “何事”表示人物疑问,《大方便经》有4例,如:“如来世尊於生死时初发菩提心,因何事发?”(卷二《发菩提心品》第四,136/1)“诸女念言:‘当以何事而报佛恩?’”(卷五《慈品》第七,152/2)东汉佛经事物疑问句,“何事”未见。从这些疑问词语的使用情况看,《大方便经》不是东汉时期的译经,其翻译年代应该不早于三国。

疑问句中的语气助词是帮助句子发出疑问语气的成分,通常用于句末。《大方便经》疑问句语气助词的种类及分布比例与东汉佛经(高列过 2004)差别很大。如表1所示:

表1

东汉佛经疑问句语气助词的使用次数约为《大方便经》的三倍,因而语气助词的种类比较多。但是,二者的差别还是十分明显:东汉佛经疑问句最主要的语气助词是“乎”,其次是“耶”“者”。而《大方便经》疑问句最主要的语气助词是“耶”和“也”,“乎”的地位并不重要。

《大方便经》用例如:“佛语阿难:‘谁教汝令发是问?诸天神耶?人耶?非人耶?汝为自以智力问於如来耶?’”(卷一《序品》第一,124/3)“尔时守宫殿神语大王言:‘大王知不?罗睺大臣,近生恶逆,谋夺国位。杀父王竟,寻起四兵。伺捕二兄,已断命根。军马不久当至,大王今者何不逃命去也?’”(卷一《孝养品》第二,128/2)“善男子当知,尔时婆罗门子,岂异人乎?则我身是。”(卷七《亲近品》第九,162/1)

东汉佛经,用例如:“世尊威神,明仪煌煌。迦叶情悸,蒙蒙不悟,即自惟曰:‘若是日耶?吾目得逮。’谓是天人,其目复眴。后思乃解曰:‘得无是白净王子悉达者乎?’”(昙果共康孟详译《中本起经》卷上《化迦叶品》第三,4/150/1)“求之不止,恚而言曰:‘若能以金钱,集布满园,尔乃出耳。’重问:‘审实尔不?’祇谓价高,子必不及。戏言:‘决耳!复何疑哉?’”(昙果共康孟详译《中本起经》卷下《须达品》第七,4/156/2—3)

因此,从语气助词的使用面貌看,《大方便经》不像是东汉的译经。

综上所述,从特指问句和疑问语气助词的角度看,《大方便经》是一部翻译时间不早于三国、具体译经年代待考的佛经,不是东汉译经;后代经录、历代大藏经将它归入后汉录的做法,是不准确的,不能信从。由此我们想到:早期佛经的语料年代问题较多,尤其是“安世高译经”和“失译附后汉录”这两大类。利用这些佛经之前,应该先对译者或译经年代进行必要的考辨和鉴别,正本清源,还其本来的译者或翻译年代面貌,不可拿来就用。《大方便经》究竟是何时所译,笔者还不能回答,尚待于今后作进一步的考察研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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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一新,2003,《翻译佛经语料年代的语言学考察——以〈大方便佛报恩经〉为例》,《古汉语研究》第3期。

高列过,2003,《东汉佛经被动句疑问句研究》,杭州:浙江大学博士论文。

高列过,2004,《东汉佛经疑问句语气助词初探》,《古汉语研究》第4期。

卢烈红,2002,《佛教文献中“何”系疑问代词的兴替演变》,“汉文佛典语言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嘉义:台湾中正大学。

吕澂,1979,《中国佛学源流略讲》,北京: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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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继愈,1985,《中国佛教史》(第一卷),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史光辉,2001,《东汉佛经词汇研究》,杭州:浙江大学博士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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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理和,2001,《关于初期汉译佛经的新思考》,顾满林译,载《汉语史研究集刊》(第四辑),成都:巴蜀书社。

俞理明,1993,《佛经文献语言》,成都:巴蜀书社。 I+mz/2j+B3eT4AZG/ds4iDDBIesDZO9MMLsR2DCyPGM11wOR9mmPwWaypZ6dX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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