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孙文的另一个重要论断是，认为“自洪武十四年以后，明朝的户口基本上没有什么上升，有时或户或口反而出现下降。这一点却迄今没有引起史学家的注意”。我们认为，这也并不完全符合事实。诚然，单从官方统计数字看，从洪武十四年到洪武二十六年，户口数增长不及十四年以前快，有户减口增或户增口减现象，但到永乐元年（1403）即过了二十二年后，比起洪武十四年净增户七十六万，口六百七十多万，不能说基本上没有什么上升。

当然，明初户口升降所呈现的曲线，从表面看，确有许多矛盾现象。《明史》称：“太祖当兵燹之后，户口顾极盛。其后承平日久，反不及焉。靖难兵起，淮以北鞠为茂草，其时民数反增于前。后乃递减，至天顺间为最衰。” 对于这种扑朔迷离的现象，早在明中叶就已有人感到迷惑不解，如王世贞就不胜感慨地说：“国家户口登耗有绝不可信者。”

为什么从洪武十四年至二十四、二十六年间，户口数增长不快，而靖难之役后的永乐元年，却又出现大幅度增长呢？要想揭示个中秘密，就必须对洪武年间户口统计的具体过程作一分析。

明初的户口调查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1）洪武初年至十四年之前；（2）洪武十四年至二十六年；（3）洪武二十六年以后至永乐元年。洪武元年起，朱元璋已着手整顿户籍。如试行均工夫图册，每顷出丁夫一人，以平均徭役负担，但主要只在直隶和江西三个府地区推行。同年派周铸等164人去浙西核实田亩，特别强调“盖版籍多亡，戒勿增损” ，洪武三年推行陈灌的户帖制度，下令“今天下已定而民数未核实，其命户部籍天下户口，每户给以户帖，于是户部制户籍、户帖，各书其户之乡贯丁口名，岁合籍与帖，以字号编为勘合，识以部印，籍藏于部，帖给之民，仍令有司岁计其户口之登耗，类为籍册以进，著为令” 。奇怪的是，除次年浙江行省有户口统计数记载外，直到洪武十四年之前，《明实录》中并无全国性户口统计的记载。洪武十四年，经过十多年的酝酿，在洪武初试行户帖制度的基础上，朱元璋雷厉风行地推行黄册制度，从洪武十四年正月，“命天下郡县编赋役黄册”，至同年十二月统计完毕，整整用了一年时间 。并规定以后每十年修订一次，从而结束了元明之间户籍混乱、无从正确统计的局面。由于到洪武十四年时，已经过了十多年的休养生息，人口增长较快，同时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对户口的控制能力也得到了加强，因而这一年的全国户口统计数就较为准确。

洪武二十四、二十六年的户口数，是在第二次重造黄册的基础上统计出来的。洪武二十三年七月，“户部奏重造黄册，以册式一本并合行事宜条例颁行，所司不许聚集围局科扰，止将定式颁与各户，将丁产依式开写，付该管甲首造成文册”，“本县通计其数，比照十四年原造黄册，如丁口有增减者，即为收除，田地有买卖者，即令过割，务在不亏原额” 。可见，洪武二十四年的户口统计只是在洪武十四年统计的基础上修修补补。从明政府角度说，只求“不亏原额”，即不低于洪武十四年的户口总数就可以了。这就是洪武二十四年户增不过3万，洪武二十六年口增不过107万的根本原因。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洪武十四年后，朱元璋进一步推行移民实边、移狭乡就宽乡等措施，户口在地区之间流通变化较大，加上因税重役繁而逋逃，使洪武二十六年比洪武十四年的户口统计还少一千多户。正如《大明会典》所指出的：“国初核实天下户口，具有定籍，令民各务所业。其后休养既久，生齿渐繁，户籍分合及流移附属并脱漏不报者多，其数乃减于旧。” 《大明会典》对于明初以后户口统计数为什么没有明显增长，甚至有所减少的原因分析是有一定道理的。我们认为洪武十四年的户口统计数可能比洪武二十六年的统计数更接近于实际。

那么，到永乐元年户口数为何又突然上升了呢？说穿了，也容易理解。自洪武二十四年到三十四年（建文三年），又逢十年一次的重订黄册。但当时靖难之役正在两京之间，主要在长淮以北进行。明初，朱元璋为恢复凤阳、临濠一带经济，曾迁移江南五府之地的贫民去垦荒，战争发生后，这些移民有的逃回原籍，有的流窜四方，沦为寄籍、附籍或无籍的流民，从而在国家的户口统计中消失，使洪武三十五年（建文四年）的统计数低于洪武十四年，只有户一千六十余万，口五千五百九十余万。但次年即永乐元年，户口数陡增至户一千一百多万，口六千六百多万，达到了明代户口统计数的最高点。这一年突增的户口数，主要就是在重订户籍黄册后，把战争进行地区的户口数加上去的结果。此后，明代官方户口统计数再也没有超过永乐元年。所以，即使从官方统计数字看，也不是在洪武十四年后，而是在永乐元年后，明朝的户口才基本上没有增长。

当然，永乐元年后官方户口统计呈徘徊下跌趋势，也并不表明户口的实际增长就停滞了。因为封建国家控制户口数的升降和实际人口的登耗，是两个不同范畴的问题，两者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官方户口统计数的升降，不但取决于封建国家控制和农民反控制的斗争，还受到封建中央政府和地主豪强之间争夺土地、劳动力斗争的影响。永乐后户口统计数的下降，不但表现为成千累万无籍流民的出现，还由于大量人户被权贵及豪强所荫蔽，因而使官方的户口统计数与人口实际增长的距离越来越远。明朝自洪武、永乐经仁宣到正统初年，基本上处于承平时代，按照人口增长的自然规律，实际人口只会有所增长，不会减少。特别是嘉靖、万历后，由于资本主义萌芽，大中小城市兴起，人口显然有所增加。据有些学者估计，嘉靖、万历时实际人口数可达一亿三千万到一亿五千万之间 ，即比明初增长一倍，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CaoahVOLKLB7GW8FSdNr5XhHd8sbzPu2kLZMhJ8WlyeOZIBYGS/aFyxfAdbkEMY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