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学究竟是什么?地理学为社会发展和科学认识做了什么?地理学还将做什么?对这些地理学者时怀萦念、也是公众所关注的问题,虽然国际上不断有经典文献加以总结,但学界外似乎很少有人知道,甚至学界内得其要领者也不多。近几十年来,科学和社会的发展日新月异,地理学也老树新花,以往的经典文献已不能准确地回答这些问题。更为要紧的是,如果说“地理盲”在过去的时代尚能混下去,那么在全球化的时代将不可避免地要落伍、做了蠢事还浑然不觉。因此,对这些问题的新思考,不仅地理学界自身责无旁贷,而且也应该让公众知晓。
美国科学院1997年出版的 Rediscovering Geography: New Relevance for Science and Society (《重新发现地理学:与科学和社会的新关联》,以下简称《发现》)一书,对上述问题做出了新的回答和解释。顾名思义,地理学就是关于“地”之“理”的学问。“地”者,作为人类家园的地球表层也;“理”者,事物的规律也。话虽不错,但这种解释毕竟太抽象,况且研究“地之理”者还有其他学科。传统上以独特的研究对象界定学科性质,所有经典文献大约都按这个思路来定义地理学。但今天各学科之间的交叉地理学视角矩阵越来越频繁,学科研究对象的界线越来越模糊,再用这种定义方式就很难切中要害。于是,《发现》另辟蹊径,从“地理学的视角”和“地理学的技术”两方面来解释地理学是什么。
“正如所有现象都在时间中存在而有其历史一样,他们也在空间中存在而有其地理。因此地理和历史就成为我们了解世界的核心,因而被确定为美国教育的核心课程。”地理学把形形色色现象“聚拢到一起的是一套独特而一致的用以分析世界的视角”。地理视角是一个由动态观察世界的方法、综合的领域、空间表述组成的三维矩阵。其中的第一维包括地方综合、地方间的相互依赖、尺度间的相互依赖,第二维包括环境动态、环境/社会动态、人类/社会动态,第三维包括图像的、语言的、数学的、认知的方法。地理学的技术主要是观测(包括现场调查、遥感、采样)技术,展示与分析(包括地图、地理信息系统、地理可视化、空间统计学)技术。这就把地理学的独特性和不可替代性刻画得入木三分,任何对地理学的科学地位不甚了了或心存疑义的人读后都会有醍醐灌顶之感。
这样的视角和技术有何用呢?《发现》的作者指出:“地理学家和利用地理学知识和视角的人,是在从环境变化到社会矛盾的广泛范围内进行有价值的研究与教学。这些活动的价值源自地理学对地球表层演化的特征与组织的研究,对空间中自然与人文现象相互作用造成不同的地方和区域的方式的研究,以及对那些地方和区域对各种自然与人文事件和过程所产生的影响的研究。”这样的关切“直接指向今天决策者所面临的某些最紧迫的问题的核心”,处理这些问题远远超出任何一门学科的能力与见识。但是每个问题都包含着地理学的基本方面——在社会风险中被忽略了的方面。地理学的视角关注地方和空间对过程和现象的重要性。地理学视角激发了这样的问题:为什么某些现象只发现在某些地方而为他处所无?为什么植被或无家可归者或语言特征的分布能告诉我们自然过程和人文过程是如何起作用的?为什么同一地方发生的各种现象相互影响?在同一地理尺度上起作用的过程如何影响其他尺度上的过程?区位对影响(或避免)政治、社会、经济或边界变动的努力有什么重要性?作者用经济健康、环境退化、民族矛盾、医疗卫生、全球气候变化、教育等方面的精选实例说明了地理学视角对当前社会上许多“关键问题”的重要性。特别指出:“为了培养能适应21世纪挑战的学生,地理教育是任何改革创新中所必须的组成部分。”学生需要“培育对组成地球表层的人群和景观的多义性的鉴赏能力”,“美国教育法……专门把地理学列为核心课程,不仅是因为相信地理学知识的重要性,而且是由于地理学教育将是增强课堂教育面向当代事务并综合其他核心课程的内容及技艺的载体”。
书中围绕地理学家用以观察世界的三个“透镜”:地方的综合、地方间的相互依赖、尺度间的相互依赖,展示了地理学思维和方法如何为一般科学认知做出的贡献,并举例说明了这些认知在处理经济与社会健康、生态系统变化、冲突与合作等社会实际问题上的重要作用。特别说明“对尺度间相互依存性的关注使地理学家得以至少避免两种错误:第一,用错误的空间尺度观察问题……第二,对尺度不够重视而造成对因果关系的严重曲解”。
作者指出,地理学家对政策和决策做出贡献的方式包括:以科研成果直接影响决策,为专门用户提供(咨询)报告,成为决策过程的一部分。地理学参与决策的舞台包括私营公司的布局、选线和市场营销,区域和地方尺度诸如城市政策、自然资源利用、零售营销、解决争端之类的决策,国家尺度诸如能源政策、经济重构与竞争力、技术危害、灾害防御、信息基础设施等方面的决策,国际尺度上关于应对全球环境变化、全球经济与政治重构、技术服务与信息转让、饥荒等的决策。
决策界、学术界、企业界都对地理学的作为做出了积极响应,地理学的从业人数和社会地位有了明显的提高,这一切又反映到学生的专业选择上。在1986 / 1987至1993 / 1994年间,美国主修地理学的本科生数目增加了47%,有博士学位授权的地理系增加了60%;1985年至1991年间,地理学研究生注册人数增加了33.4%,而社会科学方面只增加了15.3%,环境科学则减少了5.4%。
地理学还将做什么?最近美国国家科学基金委员会会同总统科技委员会确定了在研究、教育中与国家目标有关的八大关键领域:全球变化研究,环境研究,高性能计算与通讯(地理信息系统),民用(公共)基础设施系统,科学、数学、工程与技术教育,生物技术,先进材料与工艺,先进制造技术。地理学在其中的前五个领域应该起到骨干作用,并通过对环境与社会问题、资源利用、布局决策和技术转让等方面的重视,与后三个领域有关。“如果地理学要增进对科学知识的贡献,则地理学和其他科学都必须发展更加建设性的伙伴关系,把他们解决问题的独特视角和方法结合起来。地理学本身必须更经常地参与对科学做出更多贡献的研究活动,至少要对科研界所确定的关键研究问题表现出更大的关注。”
为此,在加强地理学研究方面,必须把注意力集中到六项重大课题:弄清复杂系统中的不平衡和动态;扩展全球化概念(包括经济、人口、政府和文化等);建立地方—全球连续系列;利用纵向数据进行比较研究;加强地理技术对决策的影响;加强地理教学。此外,还要努力提高一般人口(包括中小学生、社区大学和职业学院学生、高校学生、未受正规教育者)的地理学能力,改进高等院校地理学者的训练,提高地理理解力,加强地理组织机构,个人和集体都负起加强本学科的责任。
《发现》一书指出:“当前有关生产率和竞争力的许多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可归结为我国同胞知识库的缺陷。其中最为突出的是地理知识的缺陷。”“如果我们对其他文化只有模糊的认识,又如何去打开海外市场?……是学习地理学的时候了……因为我们不能在我们所不了解的异国他乡进行竞争。”“在许多问题决策时考虑地理复杂性方面……存在地理空白,(这使)在提高竞争性和能力以达到经济繁荣和环境稳定的双重目标(方面)……可能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针对最近我国高等学校院系调整中地理学的地位问题,中国科学院地学部地理学科的19位院士郑重声明:“地理学的特点跨自然与人文领域,在国民经济建设、教育与社会发展中的地位与作用不是可有可无。”关于地理学对社会和科学的重要作用,其他学科的一些泰斗也高瞻远瞩,例如,钱学森院士呼吁发展地理科学,把地理科学看作是与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处于同等地位的现代科学技术十大部门之一;叶大年院士多次指出,地理学正处在千载难逢的发展时机。要对他们的见识有深入的理解,这不仅是中国地理学自身的需要,也是全社会的需要。
地理学不断提出和解决人类面临的新问题,不断开拓科学认识的新领域。记得1991年出席在华盛顿召开的国际地理学联合会第27届大会时,该大会的主题就是Geography Is Discovery(地理学就是发现)。君不见风靡全球的电视频道Discovery,那也是地理学。联想到地理学在中国的境遇,还想再说一句:地理学也需要被发现。正如吴传钧先生为《发现》中译本作序的题目——我们更需要重新发现。
原载《地理学报》,200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