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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意义是一个哲学问题。做律师对个人的人生有什么意义，也是一个哲学问题，我只能独抒己见，而不能替律师职业共同体代言。因为，人生意义只能各抒己见，无法给出一个集体性的抽象的答案。
回答律师的人生意义，先要回答“人生的意义是什么”。那么，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认为，人生的意义在于幸福。
英国戏剧家莎士比亚认为，人生是闪亮片刻就骤然熄灭的烛光，是一个行走的影子，是一个舞台上搔首弄姿、指手画脚的拙劣的演员，是一段庸人口中吵吵嚷嚷的故事，毫无意义。
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认为，人生意义是一种幻觉，是一场误会，是一种动物性的贪婪的永不停息的利用人类实现其目的的被他称为“意志”的工具。看看鼹鼠再想想我们自己吧。鼹鼠穷尽一生的唯一事业，就是用它硕大无比的像铲子一样的爪子死命地挖洞，除了繁殖与食物，你说它的一生有什么意义？
萨特认为，存在先于本质，生命全无意义。按照他的理解，人生不但无意义，而且是令人恶心的无意义。
相对而言，中国的季羡林先生在我们探讨人生意义的时候，给我们留下了一丝丝希望。他以将信将疑的态度表示人生可能有意义；如果人生真有意义，也是极少数人的事，绝大多数人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就人生可能有意义的极少数人而言，这意义就是对人类发展的承上启下、承前启后的责任感。
季羡林先生作古十多年了，我们还活着。此生是我们人之为人的唯一一次机会，很多人好像每天都在为血脂、血糖、血压煞费苦心，我们在这里追问人生意义似乎有点奢侈。
我说个段子吧，关于罗素和出租车司机的段子。
有一次，英国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艾略特进入一辆出租车，司机礼貌地问候他：“您好，艾略特。”这位著名诗人很好奇：“您怎么知道我是谁？”司机说：“我有一双辨识名人的慧眼。”这位英国出租车司机颇似市井谈资中的北京出租车司机，他对这位诺奖诗人说：“前几天晚上，罗素爵士也上了我的车，我跟他说，‘嗨，罗素爵士，what’s it all about？’哈哈，您知道吗，罗素爵士竟然无言以对。”
罗素是英国哲学家、数学家、文学家，是20世纪难得的天才，写过《西方哲学史》。他在20世纪20年代访问过中国，中学语文教科书选用过他的散文《人生的意义》。
之所以说这是个段子，是因为罗素把出租车司机的问题“what’s it all about”想复杂了，以为司机问他“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世界的终极答案是什么”。其实，司机的原意就是打个招呼“您今天还好吗”，类似于哲学黑话“保安三问”：您是谁？您从哪来？您到哪去？
我第一次看到这个段子时，觉得既真实，又有点荒凉。人生的意义是每个人自己赋予的，你觉得做某份职业有意义，只要这份职业无损国家利益、社会利益、他人利益，它就有意义；否则，它就没有意义。这跟高低贵贱的社会眼光没什么关系。
就社会分工而言，没有哪个职业比另一个职业更高贵。我们律师都是平等的信徒，应当笃信社会分工不同、每一个职业都值得尊重的价值观。当年，周恩来总理向淘粪工人时传祥敬酒，朱德委员长给他夹菜，叫他“老时”，至今不都是佳话吗？不要轻视人家的工作，人家也有“宁愿脏一人，换来万家净”的利他主义价值观；也有如何使用淘粪工人“三件宝”，怎样走路才不洒不晃，把原来每人每天平均背粪50桶增加到93桶的实践工作方法论。
我想，任何一份具有正面社会功能的职业，都可能对人生有意义，至于意义来自何处，其实并不重要。你可以像罗素那样，认为人生意义来自追求爱情、探索知识、对人类苦难痛彻肺腑的怜悯，也可以固执己见，认为人生意义来自追求权力、财富、荣誉。正当合法地追求权力、财富、荣誉有什么错吗？没有啊，没有对荣誉、财富、权力的追求，人类可能至今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时代。
冯象先生的那位长辈，觉得做律师除了挣钱于人生并无多大意义，是他对律师职业社会功能的误解，但是，仅就人生意义的理解而言，他又有什么错呢？人生意义这件事，实在太主观了，没有国际标准，也没有国家标准，只有个人标准。
对每一个有志于做律师的法学生来说，如果你觉得做律师对人生有意义就是挣钱，别人也很难批评你三观不正。我曾经问过几位辞职当律师的法官，你们在法院已有普通人羡慕的社会地位，为什么要下海？有的表示为了理想不为钱，有的则坦承就是为了钱，孩子要出国读书，老人要治病赡养，法院薪资不足。我觉得，为了挣钱做律师，担当人父人母人子人女的责任，和为了理想做律师一样，都挺好的。做律师的人生意义，可以用思辨去认识，也可以用实践去把握。人生的意义不是对某个具体问题形而上的哲学思辨，而是对形而下的生活方式的践行。律师不是神，律师的人生意义，和所有社会关系中的人一样，天然具有伦理性。大大方方地承认做律师就是为了养家糊口，并没有什么不好。
反过来，假如你做律师，是因为古希腊古罗马律师理想的感召，是因为立志让法律变成善良与正义的艺术，你也不要因为其他律师把挣钱当作人生意义，就瞧不起他们，怀疑他们的人生是否有意义。前些年，有教授出身的律师在演讲中宣称律师不代表正义，当场有律师站起来反驳，说你不代表正义，我们代表正义。从律师职业的社会意义角度看，我赞成那位教授律师的观点，但是，从律师职业的人生意义角度看，执着地认为自己代表正义的律师，把代表正义当作自己的人生意义，有何不可？
人生意义，横看成岭侧成峰，像雾像雨又像风，假作真时真亦假，有作无时无亦有，一切的一切，都存在于你的内心，与他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