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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的恩泽(代译序)

一八四六、一八五三及一八五七年,梭罗三次探访缅因森林,由此写就构成《缅因森林》的三篇文字:《柯塔丁山》、《奇森库克湖》和《阿拉加什与东支》。以讴歌自然著称的梭罗,又一次用他流光溢彩的文笔,为我们留下一部美不胜收的不朽杰作。

今天的缅因州,依然有超过一半的土地属于人烟稀少的“无组织疆土”(unorganized territory),所以我们不难想象,超过一个半世纪之前的当年,面对这样一种粗犷浑朴、未经删削的自然,梭罗的心灵受到了怎样的震撼。这位了不起的作家与缅因森林的遭逢,着实是后世读者的福音,因为正如当代美国作家保罗·泰鲁(Paul Theroux)所说,他是“整个文学史上最敏感、最细致的人类及自然观察者之一”。不但如此,他还是一位妙笔生花的诗人,能够将观察所得形之于妥帖传神的文字,能够穷形尽相地描摹自然的美好,为自然对人类的恩泽提供一份份令人信服、触动灵魂的证言。

在他的笔下,自然时或使人心旷神怡:

月光之下,柯塔丁的无云剪影赫然矗立,万籁俱寂,唯急流淙淙有声。我站在岸边,又一次把钓丝投入小溪,便发觉梦境真实,传说不虚。斑斑点点的鳟鱼和银光闪闪的须雅罗鱼,像飞鱼一样疾速掠过月光下的夜空,在柯塔丁的暗影上画出一道道明亮的弧线,直至月色渐褪,曙光熹微,让我和随后起身的几个同伴,个个都看得称心满意。(《柯塔丁山》)

时或使人遽然猛省:

……去博物馆参观,去浏览林林总总的个别器物,哪能比得上亲眼目睹星球的表面,实地观察亘古不磨的物质!……想想吧,置身于自然的怀抱,我们的生活会是什么光景——日复一日地目睹物质,接触物质,接触岩石与树木,还有扑面的风! 坚实的 大地! 真实的 世界! 常识 接触 接触 !我们是 ?我们身在 何处 ?(《柯塔丁山》)

梭罗曾在《瓦尔登湖》( Walden ,1854)当中写道,“我们需要荒野的滋养”。身处自然的怀抱,我们都会产生一种下意识的亲近感,因为自然是我们的来处,也是我们慰藉无限的永恒归宿。我们需要自然,一如孩子需要母亲。可惜我们往往不懂得珍惜自然的恩泽,接触自然时往往怀抱浅薄的功利动机,如梭罗所说:

这天下午的经历让我明白,驱使人们走进荒野的普遍动机,究竟有多么卑劣,多么粗鄙。木材探子和伐木工人通常都是受雇于人,干一天活挣一天钱,他们的野性自然之爱,多不过锯木工人的森林之爱。来这里的其他白人和印第安人,大多数无非猎手,目的不外乎屠杀尽量多的驼鹿,以及其他的野生动物。但是,请问,假使我们要在这片广袤岑寂的荒野待上几周或几年的时间,难道就不能干点别的,就不能干点纯良仁善、陶冶情操的事情?(《奇森库克湖》)

结果是一边戕害自然,一边戕害自身的灵性:

英裔美国人尽可以把这一整片婆娑起舞的森林砍个精光,刨个净尽,之后还可以发表树桩演讲,在森林的废墟上给布坎南投票,却无法与他砍倒的树木进行精神交流,无法解读随他的迈进步步退避的诗歌和神话。(《阿拉加什与东支》)

从很多方面来看,梭罗都可以说是美国环保运动的“先知”,他的著作对美国的环保实践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举例来说,美国的环保运动领袖、“国家公园之父”约翰·缪尔(John Muir,1838—1914),便是梭罗的忠实崇拜者之一。大力支持环保事业的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 Jr.,1858—1919),求学哈佛时也深受《缅因森林》的影响,以至于特意去柯塔丁山追随梭罗的脚步。尤为可贵的是,梭罗之所以倡导保护自然,着眼点并不是自然带给人类的物质收获,并不是所谓的“可持续发展”和“可再生资源”,而是自然带给人类的精神进益:

……为何不建立我们的国家保护区,建在那些用不着摧毁村庄的地方,让熊和美洲狮,乃至猎手种族的一些成员,在那些地方继续生存,不至于“被文明逐出大地的表面”,为何不善用我们的森林,不只为蓄养君王的猎物,还蓄养并保护君王亦即万物之主本身,不为满足无聊消遣或猎取野味之需,只为获取灵感,获取我们真正的重生?(《奇森库克湖》)

梭罗是自然的知己,真正懂得自然待我们何等仁慈,给了我们怎样的嘉礼厚贶,真正懂得我们乐山乐水、爱草爱木,根由是怎样的一种相知莫逆,正如他自己所说:

不,诗人才是松树的知己,他爱它,当它是自己在天空里的影子,任由它卓然挺立。我去过伐木场,去过木匠铺,去过鞣皮厂,去过松烟厂,也去过松油场,但当我终于远远看见林中松树的颠梢,看见它秀出众木,婆娑的身影映着阳光,这才意识到工厂作坊,并没有让松树派上最大的用场。我最爱的不是松树的骨架,不是松树的皮肤,也不是松树的脂膏。我不爱松脂炼制的精油,爱的是松树的蓬勃精神,这样的精神能激发我的共鸣,疗治我的伤创。(《奇森库克湖》)

一八五八年,《奇森库克湖》在《大西洋月刊》( The Atlantic Monthly )初次发表之时,时任主编、美国诗人洛厄尔(James Russell Lowell,1819—1891)删去了紧接以上这段文字的一句话(可能是因为这句话蕴含的泛灵意味):“松树跟我一样不朽,兴许还会跟我升入同一座天堂,到那里,它依然凌云直上,使我翘首仰望。”梭罗为此大光其火,写信给洛厄尔表示抗议:

编辑……无权删削我的感悟,正如无权将感悟植入我的作品,将字句塞进我的嘴巴。我并不要求任何人接受我的观点,但我确实认为,既然你们要拿去印,那就该照样印,要改也该事先征得我的同意……我觉得这是一种侮辱,虽然说不是故意为之,因为这等于是说我可以被人收买,由此压制自己的观点……一个人若是恐惧抡起的拳头,我倒还觉得情有可原,但一个人若是习惯性地表露对于真诚表达的恐惧,那我就只能认为,这个人必定生活在某种持续到光天化日之下的梦魇之中。

梭罗的愤怒,诚可谓理所当然,因为他的心灵有着与自然一样的率真,与自然一样的自然,他的文字有着与自然一样的朴雅,大美浑成,不容删削。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梭罗写作的时候任情率性,并不是十分体贴读者。他留下的各种著作当中,许多文字都取自他在康科德学堂所做的讲座,但在译他这些书的时候,我免不了时常悬想,他那些听众当中,除了爱默生之类的朋友以外,究竟有几个人能在现场听明白他的意思。然而正因如此,他的著作经得起长久的咀嚼,只不过需要读者静下心来细细品味而已。

以《缅因森林》而论,梭罗有时会一一列举途中所见的动植物,并且大量使用英文俗名后附拉丁学名的学术文字写作通例,或者是仅仅列出该物种的拉丁学名,偶尔还对拉丁学名加以解释。职是之故,本书正文保留了许多梭罗使用的动植物拉丁学名(当然每个学名都附有相应的说明和注解)。照我的感觉,书中这一小部分略似科考报告的文字并无卖弄之意(虽然他的博物学问确实渊博),仅仅是他严谨写作态度的一个体现,因为同一种动植物可能有几个甚至几十个不同的俗名(中文英文都是如此,例如《瓦尔登湖》讲到的一种鱼),几种不同的动植物共用同一个俗名的情况也不鲜见,拉丁学名却能够提供唯一的精确指向。在很多情况之下,如果他没有列出拉丁学名(尽管他列的拉丁学名不一定是现用的拉丁学名,终归提供了可靠的查找线索),我将会无法一一厘清,他说的具体都是哪些动植物;与此同时,他确实不是像多数作家那样,泛泛地数说杨柳牛羊,而是在具体描述各种各样的特定动植物,并且力求精准无误。所以我觉得,在正文中保留他使用的这些学名,更能够反映他的创作意图,更对得住他的严谨,更不会削弱他的“真诚表达”。另一方面,拉丁学名至今通行世界,想弄清书中说的动植物到底是什么的话,拉丁学名无疑是最好也最可靠的凭据。说句玩笑话,我自己阅读我国古籍的时候,经常会希望作者列出了所说动植物的拉丁学名。虽然说“桃之夭夭”(《诗经·周南·桃夭》)里面的“桃”没列学名,并不会妨碍我们想见桃花的美丽,但“食野之苹”(《诗经·小雅·鹿鸣》)里面的“苹”,往往会引诱读者努力揣摩,这个“苹”究竟是什么东西。

除此而外,梭罗在书中使用了一些印第安语地名的英文转写,有时还探讨追溯这些地名的渊源,并且为本书编制了一份印第安词汇表。有鉴于此,本书正文保留了少量此类转写,以便感兴趣的读者对照查找。


二〇二三年七月十三日 JGzZ1LWTDTd0GKgVzXmFdMcwQc5+8UQlIctyOSy2C7CFRTqk5L2u18kb+0o23+8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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