Λέγωμεν δ᾽ ἀναλαβόντες, ἐπειδὴ πᾶσα γνῶσις καὶ προαίρεσις ἀγαθοῦ τινὸς ὀρέγεται, τί ἐστὶν οὗ λέγομεν τὴν πολιτικὴν ἐφίεσθαι καὶ τί τὸ πάντων ἀκρότατον τῶν πρακτῶν ἀγαθῶν. 54 ὀνόματι μὲν οὖν σχεδὸν ὑπὸ τῶν πλείστων ὁμολογεῖται· 55 τὴν γὰρ εὐδαιμονίαν καὶ οἱ πολλοὶ καὶ οἱ χαρίεντες λέγουσιν, τὸ δ᾽ εὖ ζῆν καὶ τὸ εὖ πράττειν ταὐτὸν ὑπολαμβάνουσι τῷ εὐδαιμονεῖν. 56
περὶ δὲ τῆς εὐδαιμονίας, τί ἐστιν, ἀμφισβητοῦσι, καὶ οὐχ ὁμοίως οἱ πολλοὶ τοῖς σοφοῖς ἀποδιδόασιν. 57 οἱ μὲν γὰρ τῶν ἐναργῶν τι καὶ φανερῶν, οἷον ἡδονὴν ἢ πλοῦτον ἢ τιμήν, 58 ἄλλοι δ᾽ ἄλλο— πολλάκις δὲ καὶ ὁ αὐτὸς ἕτερον· 59 νοσήσας μὲν γὰρ ὑγίειαν, πενόμενος δὲ πλοῦτον. 60 συνειδότες δ᾽ ἑαυτοῖς ἄγνοιαν τοὺς μέγα τι καὶ ὑπὲρ αὐτοὺς λέγοντας θαυμάζουσιν· 61 ἔνιοι δ᾽ ᾤοντο παρὰ τὰ πολλὰ ταῦτα ἀγαθὰ ἄλλο τι καθ᾽ αὑτὸ εἶναι, ὃ καὶ τούτοις πᾶσιν αἴτιόν ἐστι τοῦ εἶναι ἀγαθά. 62
ἁπάσας μὲν οὖν ἐξετάζειν τὰς δόξας ματαιότερον ἴσως ἐστίν, ἱκανὸν δὲ τὰς μάλιστα ἐπιπολαζούσας ἢ δοκούσας ἔχειν τινὰ λόγον. 63
Μὴ λανθανέτω δ᾽ ἡμᾶς ὅτι διαφέρουσιν οἱ ἀπὸ τῶν ἀρχῶν λόγοι καὶ οἱ ἐπὶ τὰς ἀρχάς. 64
εὖ γὰρ καὶ Πλάτων ἠπόρει τοῦτο, καὶ ἐζήτει πότερον ἀπὸ τῶν ἀρχῶν ἢ ἐπὶ τὰς ἀρχάς ἐστιν ἡ ὁδός, ὥσπερ ἐν τῷ σταδίῳ ἀπὸ τῶν ἀθλοθε-τῶν ἐπὶ τὸ πέρας ἢ ἀνάπαλιν. 65
ἀρκτέον μὲν οὖν ἀπὸ τῶν γνωρίμων. 66 ταῦτα δὲ διττῶς, τὰ μὲν γὰρ ἡμῖν τὰ δ᾽ ἁπλῶς· 67 ἴσως οὖν ἡμῖν γε ἀρκτέον ἀπὸ τῶν ἡμῖν γνωρίμων. 68 διὸ δεῖ τοῖς ἔθεσιν ἦχθαι καλῶς τὸν περὶ καλῶν καὶ δικαίων καὶ ὅλως τῶν πολιτικῶν ἀκουσόμενον ἱκανῶς. 69
ἀρχὴ γὰρ τὸ ὅτι· 70 καὶ εἰ τοῦτο φαίνοιτο ἀρκούντως, οὐδὲν προσδεήσει τοῦ διότι. 71 ὁ δὲ τοιοῦτος ἢ ἔχει ἢ λάβοι ἂν ἀρχὰς ῥᾳδίως. 72 ᾧ δὲ μηδέτερον ὑπάρχει τούτων, ἀκουσάτω τῶν Ἡσιόδου· 73
οὗτος μὲν πανάριστος ὃς αὐτὸς πάντα νοήσῃ, 74
ἐσθλὸς δ᾽ αὖ κἀκεῖνος ὃς εὖ εἰπόντι πίθηται· 75
ὃς δέ κε μήτ᾽ αὐτὸς νοέῃ μήτ᾽ ἄλλου ἀκούων ἐν θυμῷ βάλληται, ὁ δ᾽ αὖτ᾽ ἀχρήϊος ἀνήρ. 76
我们就从[这个问题]开始谈,既然所有的知识与选择都欲求某种善,我们说政治学指向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所有实践的善之中的那个最高的善是什么。当然,它的名称几乎得到了大多数人认同;因为,多数人和那些杰出的人 a 都说[它就是]幸福 b ,并且,他们都认为“过得好”和“做得好” c ,也就是在幸福地生活 d 。
但是,关于那个幸福,他们就争论它是什么,并且,多数人以不同于那些聪明人的方式提出意见。因为,有些人[争论说它是]某个明显的、可见的东西,如快乐、财富或荣誉,不同的人[把它看作]不同的东西——[甚至]同一个人也[把它说成]另一不同的东西:在生病时[说它是]健康,在穷困时[说它是]财富。在意识到自己的无知时,他们又惊异于那些提出某种宏大的、远远高出他们自身的事物的人;而另一些人则提出,在这多种善事物之外,还存在另一种作为自身的善,它是这些事物是善的原因 e 。
所以,去考察所有这些意见似乎没有帮助,[考察]那些最流行的、看上去有某种逻各斯的意见就足够了。
但我们也不要忽略,从本原 f 出发的讨论与朝向本原的讨论是彼此不同的。
因为,柏拉图正确地提出了这一点,并且问,道路是从本原出发的,还是朝向本原的,就像在跑道上,是从裁判员那里到终点,还是相反的 g 。
所以,我们必须从已知的东西出发。但已知的东西[是]在两种意义上的,因为有些[是]对我们而言的,有些[是]一般而言的;因此,我们也许必须从对我们而言是已知的东西出发。所以,要充分聆听有关高尚的和正义的事情以及总体地说[有关]政治的事情,一个人就必须先通过习惯获得高尚的教养。
因为,事实 h [就是]一个本原;如果事实足够明白,就不需再去问它从何而来。而且,这样一个人要么获有,要么很容易领会这些[本原]。而对这两条哪一条都不占的人,让他去听听赫西俄德 i 的[话]吧:
自己能思考所有事情的人最优等,
肯听人劝的人也还好;
那种自己什么都不能思考又不真心去听从别人的人[最]没用 j 。
Let us start by talking about this, what it is that we pronounce politics to aim at, since all knowledge and choice longs for some good, and what the highest of all the practicable goods [is]. [Its] name, surely, is almost agreed by most people; for both the majority and people of refinement call [it] happiness, and they take “to live well” and “to do well” the same as “to live happily”.
Yet of happiness, they dispute what it is, and the majority renders not in the same way as the wise. For, some [take it to be] something obvious and visible, such as pleasure or wealth or honor, different people [take it to be] a different thing — very often the same man [takes it to be] the other thing; for when he is sick, the health, when in hardworking, the wealth. Realizing their own ignorance, they marvel at [those who are] announcing something great and beyond themselves; yet some others were supposing some other good, beyond these many goods, to exist by itself, which is the cause for all these goods to be good.
Hence it is perhaps no help to investigate [all] these opinions, rather, it is sufficient [to do with] the most prevalent or those which seem to have some logos .
But let us not overlook that discourses from the first principles and those up to them differs each other.
For, Plato finely raises this point, and asks if the road is from the first principles or toward them, just as in the race-course from the judges to the end or the reverse.
Therefore, we must start from the known. But the known [goes] two ways, for some [the known] for us, some simply; thus we should, perhaps, begin from the known for us. Therefore, to fully hear the noble and just [things] and, in general, the political affairs, one got to have had a noble upbringing with his habits.
For, a known fact [is] a first principle; and if it appears clear enough, nothing will be asked about the wherefore. And such a man has or can easily acquire these [first principles]. But for him who has started with neither of these, let him listen to [the words] of Hesiod:
Supreme [is] the man who thinks [well] everything himself,
Still sound [is] he who [listens to] advices;
He who thinks [well] nothing himself while listens nothing to another, [is] an useless man.
a “那些杰出的人(οἱ χαρίεντες)”,或译体面的、优美的、有品味的人。在亚里士多德的讨论中,这一用语所指的似乎应当既包括下文中马上将提到的聪明或有头脑、有思想的人(这部分人又既包括哲学家或爱智慧者,也包括智者。所以,不言而喻,智者在亚里士多德这里的地位高过在柏拉图那里的地位),也包括那些爱活动的人,即他在下文中提到的爱好参与政治的人。在后一部分人里,亚里士多德区分爱好德性的人和爱好荣誉的人。爱活动的人在亚里士多德这里指上层社会中一部分,这部分人之中有一些是好人,不过这种人仍然不是爱智慧者。依据在本章最后部分引用的赫西俄德的诗句,这部分好人(爱好德性的人)是指肯听别人的智慧的劝告的人。
b εὐδαιμονία(幸福、繁荣),亚里士多德伦理学中最重要的概念,“那个善(τἀγαθόν)”的通常所指。εὐδαιμονία由副词前缀εὐ-(好–)与形容词δαιμονία(神佑的,神赐的,神一样的)合成,基本的意义是“好得就像神佑(神赐)”的充实繁荣的生命状态。
众所周知,亚里士多德将《尼各马可伦理学》第Ⅰ卷完全奉献给对“那个善”即“幸福”的讨论。第1章表明,“那个善”是我们做其他一切事情所为着的那一个最终的目的事物;第2章表明,这个目的事物属于政治学研究的对象;第3章表明,但是在这种研究中,我们对于“那个善”只能获得概略的确定性;本章即第4章表明,那些杰出的人与多数人都认为它就是幸福,即“好得就像神佑的”生命状态,并且那个“好–”就在于“过得好”和“做得好”;第5章表明,与幸福比较,快乐、荣誉甚至德性都是不完善的;第6章表明,幸福作为“那个善”指的是我们可以实践、可以获得的善;第7章表明,幸福是灵魂在人特有的活动上的,在我们一生中的,依据德性的“实现”;第8章表明,这样界定的幸福把人们认为属于或相关于幸福的所有事物都包含了进来;第9章表明,幸福即使是依据德性来获得的也属于神性的事物;第10章表明,要依据德性来获得并不等于说要到一个人生命终结时才能说他幸福;第11章表明,也因为幸福是这样的“实现”,后人与朋友经历的任何变故对一个已故的幸福的人的影响都微乎其微;第12章表明,幸福因此也属于神性的事物,它应得的是赞誉而不是称赞;第13章表明,但既然幸福是灵魂依据德性的“实现”,我们就要研究德性,因而就要研究灵魂的德性。
在英语中,莱克汉姆(Rackham [1926], 10)说,难于避免以happiness来对译εὐδαιμονία,但在某些文本段落也许更确切的表达是well-being或prosperity,因为亚里士多德所说的不是一种感情状态而是一种“实现”。但是,由于well-being与prosperity在英语文献中已经衍生了更复杂的含义,例如,一个人可能仅仅把prosperity解释为获得外在善或一些外在目标,或达到某种事业或职业上的成功。而且,英语中的well-being与prosperity在汉语的对译上还存在进一步的困难。首先,well-being字面意义为好的存在(或生活),但汉语中此种表达的俗成意义偏重于指生活的衣食住行的物质的方面,然而亚里士多德的原意是指人的肉体与灵魂活动的圆满的实现,尤其是指人的灵魂的最好的思想活动的圆满实现。另一方面,prosperity本意是指一种圆满状态,词典多解释为运气,成功等等,以这些来对译不甚达意,且偏离出本来之义。所以,在英语上,我将εὐδαιμονία统一地译为happiness,在汉语中统一地译为幸福。我认为采取这一组译名总体上比较妥当。
c τὸ εὖ ζῆν(过得好)与τὸ εὖ πράττειν(做得好)是许多人对于εὐδαιμονία(幸福)的副词前缀εὐ-(好–)的含义的解释与说明。多数人与那些杰出的人把εὐ-解释为τὸ εὖ ζῆν与τὸ εὖ πράττειν。亚里士多德尊重这个共同意见,并把τὸ εὖ ζῆν与τὸ εὖ πράττειν用作说明幸福(εὐδαιμονία)所包含的“那个好”(τὸ εὖ)的一般含义的两个重要的短语术语。
τὸ εὖ ζῆν(过得好),通常指身体健康,身材健美,生活没有缺乏,没有遭遇重大厄运,等等。τὸ εὖ πράττειν(做得好),通常指做事高尚、正义,生活节制、勇敢,等等。斯图尔特(Stewart[1892], Notes , I, 44-45)说,多数人接受εὖ-的意义大概是τὸ εὖ ζῆν(过得好)而不是τὸ εὖπράττειν(做得好),亚里士多德在这里意在借助τὸ εὖ πράττειν(做得好)这个短语术语使幸福的概念具有一种“积极的”意义。很显然,按照亚里士多德,在τὸ εὖ ζῆν与τὸ εὖ πράττειν两者中,更重要的是后者,因为前者只是清除阻碍幸福的障碍的必要的条件。
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亚里士多德一方面将τὸ εὖ πράττειν(做得好)对照于τὸ εὖ ζῆν(过得好),把τὸ εὖ πράττειν看作对于εὐδαιμονία(幸福)的副词前缀εὐ-的一般意义的更重要的表达;另一方面也把它与κατορθοῦται(做得对[1106b26])对照,以τὸ εὖ πράττειν(做得好)为更好,因为“做得对”总是以“做错”为参照的,是伦理德性区别于恶的主要特征(参阅第Ⅱ卷第6章)。
在接下去的文本中,τὸ εὖ ζῆν在英语上主要以to live well形式表达,这切合其不定式短语的形式,在需要表达为名词性短语的地方,将处理为well-living。在汉语上,τὸ εὖ ζῆν将以“过得好”来表达,在需要以名词短语形式表达的地方,将处理为“好生活”。相应地,τὸ εὖ πράττειν,英语上将被表达为to do well,在名词化处理时表达为well-doing。在汉语上,τὸ εὖ πράττειν将以“做得好”来表达,在需要以名词短语形式表达的地方,将表达为“好实践[或好行动]”。
d 从“我们就从[这个问题]开始谈,……”(1095a14)开始,在结束了对于人的所有活动所为着的“那个善”的预备性的讨论之后,亚里士多德从这一章开始讨论作为目的的“那个善”。他首先考察那些杰出的人与多数人关于它的共同意见。在这个部分,他表明这种共同意见的基本要点。他表明三点。
首先,所要研究的问题是,作为所有知识与选择都欲求、所有实践都为着的东西,“那个善”是什么。
格兰特(Grant 1885 I 430)注意到,亚里士多德在本卷第1章开头一句提到的“技艺与研究,实践与选择”在这里被简化为“知识与选择”。
其次,人们对于“那个善”的名称有共同的看法,因为他们都说它就是“幸福(τὴνεὐδαιμονίαν)”。
并且第三,关于那个“好–(εὐ-)”他们都认为就是指“过得好(τὸ εὖ ζῆν)”和“做得好(τὸεὖ πράττειν)”。
e 从“但是,关于那个幸福,……”(1095a21)到此处,亚里士多德讨论关于幸福的分歧意见。他做了两件事。
首先,他指出,尽管人们对于人的所有活动所为着的那个事物的名称有共同意见,但是关于被一致地称作幸福的那个事物是什么他们的意见便陷入杂多。
其次,在这些杂多的意见之中,他分别地谈到多数人的意见与一些哲学家的意见。
a)多数人依据可见可感的事物提出意见。所以i)不同的人把它看作不同的东西:有些人说幸福是快乐,有些人说它是财富,另一些人说它是荣誉。但ii)同一个人也会把幸福说成不同东西:在生病时说是健康,在穷困时说是财富,在感到自己无知时崇敬哲学家提出的那些宏大事物。
b)柏拉图学派则提出在这些善事物之外,还存在另一种作为自身的善,它是那些善事物是善的原因。
f “本原(ἡ ἀρχὴ‚ τάς ἀρχάς)”是亚里士多德哲学的最重要术语,指事物或对于它的认识开始发生的最初根源、原因、事实、部分或元素。
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第Ⅴ卷第1章列出了ἀρχὴ的七种意义:a)一事物的运动由之开始之点;b)一事物的最佳生成点;c)一事物的因其在场而首次生成之点;d)一事物的ἀρχὴ虽不因其在场,却因它而首次生成并开始其运动的东西;e)具有使得运动的事物运动、变化的事物变化的那种意图的东西;f)技艺,尤其是造房术;g)一事物的由之而得以认识的东西。
总体上,亚里士多德的ἀρχὴ是指一事物由之开始生成、运动、变化、得到认识的在场的或不在场的那个点、部分或因素。亚里士多德对及其衍生词汇的使用非常频繁,其基本的含义是起点和最初的依据,或相关于具体事物,或相关于思想、意见,以及推理、演绎,或相关于品性、德性,以及行为、事实,用法十分复杂。格兰特(Grant [1885], I, 433)认为,亚里士多德的ἀρχὴ的基本意义是本原或原理,时常有些含糊。斯图尔特(Stewart 1892 I 55)认为,其中既有一般理解的本原或原理等意义,又在某些场合有了推理的最初前提的技术性意义。
由于这些复杂的意义,ἡ ἀρχὴ(τάς ἀρχάς)在英语文本中有许多不同译法,常见的principle(s),first principle(s), origin, cause等。常见的汉译也有本原、始基、始点、始因、原则(原理),或第一(首要)原则(原理)等。基于对亚里士多德的ἀρχὴ的“开始之点”“开始被认识之点”这两种已经得到公认的诠释,我在这里英语上把ἀρχὴ(ἀρχάς)译为first principle(s),在汉语上译为“本原”。
g 从“所以,去考察所有这些意见似乎没有帮助,……”(1095a28)到此处,亚里士多德讨论处理关于幸福的那些不同意见的基本方法。他指出两点。
首先,基于政治学研究的性质与方法,并不是所有意见都值得考察,只需要去考察那些“最流行的,看上去有某种逻各斯的意见”就足够了。
其次,还要区分所考察的意见是“从本原出发的”讨论还是“朝向本原的”讨论,因为后者似乎还没有建立一个可能得到承认从而可由之出发的本原或原理。
关于这两类讨论,亚里士多德说是柏拉图正确地指出了它们是不同的。斯图尔特(Stewart[1892], I, 48-49)和韦尔登(Welldon [1902], 6, n.1)认为,亚里士多德在这里并没有特指柏拉图的某一篇对话。韦尔登还认为,亚里士多德可能只指柏拉图对话中“苏格拉底”的总的方法倾向。但是,柏拉图《共和国》( Republic )中的这段话(511a-b)或与亚里士多德的上述评论相关:
这个东西(人借助理智才能把握的事物的真实——引者)确实就属于我说的可理解的那种形式,但在研究它的过程中,灵魂必须使用假设,不能继续向前推进抵达本原,因为灵魂不能超出,也不能向上跃升而离开这些假设;相反,灵魂把自身是在它们下面的那些实际事物的仿品的那些东西用作影像,并且,和后面那些事物相比,把这些影像看作更清晰、更荣耀的。
至于可知世界的另一部分,……我指的是逻各斯本身凭借辩证法可以把握的东西。在这里,假设不是被当作绝对的起点,而是仅仅被用作假设、基础、立足点,这么说吧,被用作跳板,以便能一直上升到一个不需要假设并且是一切的起点的地方,以便继续向下推进到结论……。
亚里士多德在此处关切的似乎是,唯有从一个我们已知(“我们”公认的可用作推理思考的前提)的本原出发的意见,才值得去考察它的推理是否正确,其结论是否合理。
格兰特(Grant [1885], I, 432)认为,从此处开始到本章结束,是亚里士多德在表明处理关于幸福是什么的不同意见的伦理学研究方法时的第二次“岔开(digression)”:问题转移到科学是归纳的还是演绎的,推理是朝向本原的还是从本原出发的问题上,在这一新问题上亚里士多德确定地支持后者。斯图尔特(Stewart [1892], I, 46, 48)认为,格兰特指出的这一“岔开”——插入对“从本原出发的”演绎论证与推理的强调——是与“接纳”“最显著的意见”即“具有某种逻各斯的意见”相联系的:亚里士多德通过这个“岔开”为他在后面使用含有一定程度的真实观察的普通观点做好预先准备,这一“岔开”同时也解释了亚里士多德何以对柏拉图学派的先验体系不屑一顾。
h [已知的]事实,那个事实(τὸ ὅτι),亚里士多德在此处使用的一个特别的术语。ὅτι本是引导一个具体陈述的句子的引导词。亚里士多德在这里用ὅτι指“某某事情是如何如何的”这样一些具体判断,是关于那件事情本身所能说出的最后的东西。
按照亚里士多德,每一个这样的判断都是通过“朝向本原”的思考而获得,它一经获得,作为“我们已知的事实”,就构成我们的实践性的推理思考方面的一个本原。这些判断并不是对于最终本原的判断。思考清楚最终本原对于人是困难的。但是,按照亚里士多德,在实践事务上,一个人也无需在思考清楚那个最终本原之后再从我们已知的东西出发思考我们的实践事务。我们已知的东西就构成实践思考的本原。
i 赫西俄德(Ἡσιόδου),希腊诗人,创作时期为公元前8世纪。所引诗句出于赫西俄德(Hesiod, Work and Days [《工作与时日》], trans. G.W. Most,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6, p.293, pp.295-297)。亚里士多德在此处略去了赫西俄德原诗中第一句的下半句:φρασσάμενος τά κ᾿ ἐπειτα καὶ ἐςτέλος ᾗσιν ἀμείνω [Deliberating on what is better subsequently till to the end]。与第一句连起来,整句话的意思是:自己能思考所有事情,随后又能考虑次好的直到眼前的事情的人,最优等。
j 从“所以,我们必须从已知的东西出发。……”(1095b2)到此处,亚里士多德继续讨论在政治学领域研究“幸福是什么”的基本方法。亚里士多德做了两件事。
首先,他阐述了在政治学领域研究“幸福是什么”的基本方法。他表明两点。
第一,基本的方法是,从已知的东西出发研究幸福是什么。
第二,由于已知的东西有两种:a)对我们而言已知的具体事实,b)一般意义上的已知的知识。需要明确,研究“幸福是什么”要从对我们而言是已知的东西出发。
按照亚里士多德,研究“幸福是什么”要从对我们而言是已知的事实出发,来演绎地、推理地引出新的结论。因为,[已知的]事实就是一个本原或出发点,如果这个事实足够明白,就不需再去问它从何而来。
其次,亚里士多德将上述论点联系到上一章关于政治学的“适合的学习者”主题,引出新的结论。他表明两点。
第一,聆听政治学讲座的人必须是“通过习惯获得高尚的教养”的。因为,唯有通过习惯获得了高尚的教养的人才a)要么具有这些本原,而不需要问它们从何而来,b)要么,如果他们还不具有这些本原的话,也很容易领会这些本原。
上面一章中的两个限定——“全面教育”与“生活历练”在“通过习惯获得高尚的教养”这一表达中得到简化了的综合,并获得了明确的伦理学的目的性意义。
第二,那些没有“通过习惯获得高尚的教养”的人,由于既不具有这些本原,又不容易领会这些本原,应当去听听赫西俄德说过的那三句著名的话。
亚里士多德引证赫西俄德的话表明:最优等的是哲学家,他们“通过习惯获得高尚的教养”且自己能思考所有事情;其次是认真的或有德性的人,他们“通过习惯获得高尚的教养”,虽然不能自己思考所有事情,但肯听哲学家的劝导;最差等的是没有得到这样的教养,自己什么都不能思考、又不肯听从哲学家的劝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