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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谈快乐之义务

倘若一个人不快乐,请记住那肯定该怪他自己,因为上帝会让所有人都快乐。

——爱比克泰德 [1]

生命是一份超乎寻常的礼物。到了懂事的年龄,大多数人都会自然而然地自问:我们生存于世的主要目标应该是什么?即便那些拒绝把“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作为绝对法则的人也会承认,人人都应该尽其所能为自己同类的幸福快乐做出贡献。然而,有许多人似乎心存疑窦,不知是否应该尝试让自己也快乐。当然,自己的快乐不应该成为我们追求的主要目标,如果只顾追求自己快乐,快乐实际上也得不到保障。我们可以从生活中得到许多快乐,但切莫让这些快乐支配我们,否则它们很快就会把我们移交给悲伤。塞内加曾说:“欢乐和悲伤是两名无信而残酷的指挥官,人若任其无休无止地支配,将会陷入极其危险而悲惨的被奴役状态!”

但我不能不这样认为,假若我们的老师既阐述履责之乐,又关注快乐之义务,那么这个世界将变得更加美好,更加光明,因为我们都有义务尽可能地快乐,哪怕仅仅是因为我们自己的快乐能极有效地促成他人快乐。

想必人人都觉得,快乐的朋友就像阳光明媚的晴天,能把光明洒向四面八方;而我们大多数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选择,把这个世界变成宫殿或变成监狱。

沉陷于忧思伤感,想象自己是命运的牺牲品,对苦情冤屈耿耿于怀,这其中无疑有某种自私的满足,尤其当这种悲苦或多或少都并不真实的时候。人想快乐开心,通常都需要一番努力。让自己保持开心,这其中也有某种技巧,就像做其他事情一样,我们需要把自己差不多当成别人来加以监督和管理。

实际上,悲哀和欢乐常常奇妙地交织在一起,恰如雪莱在《云雀颂》中所说:

我们总是左盼右顾,

把并不存在的东西追求;

我们发自心底的笑声

往往也伴随着些许烦忧;

我们最甜蜜的歌也倾诉最深沉的哀愁。

作为一个民族,我们易于伤感。有种说法由来已久,说我们英格兰人甚至在欢乐时也不无忧伤。但是,即便此说不谬,我也希望这种说法被证明说的是一种短暂的特征。“快乐的英格兰”是个古老的说法,让我们期盼这种说法能再次成为真实。要寻找真正的忧郁,我们还得面向东方。读读波斯诗人欧马尔·哈亚姆的《柔巴依集》,还有什么比那些诗行更令人悲郁的呢?

我们羁留于此,只有短短的时日,

我们之所得所获唯有悲愁与哀戚;

然后留下生活中尚未解决的问题,

终于疲惫不堪且悔恨不已地离去。

在埃德温·阿诺德 [2] 优美的英译本中,我们还能读到天神们赠与迦毗罗卫国悉达多王子(年轻时的释迦牟尼)的那首歌:

我们是四处飘荡的风之声音,

风声哀求止息,却永无静止。

瞧!芸芸众生就像风儿一般——

一阵呻吟、呜咽、奋斗、叹息。

如果此情真正属实,如果人生真如此悲哀,真充满苦难,那就难怪世人会欢迎涅槃(哀痛之寂灭),甚至不惜以牺牲知觉为代价。

然而,难道我们不该为自己设立一个截然不同的理想?难道不该让我们前方有一个更为健康、更有气概、更加高贵的希望?

生命不单是活着,而该是好好地活着。有些人就像塞内加所说:“虽活在世上,却毫无目标,不过像河面浮草漂过这世界。他们不是在行进,而是在随波逐流。”但正如荷马让尤利西斯说的那样,“最无聊的生活就是终止,住手,/未曾在使用中闪光就蒙尘生锈!/仿佛张口呼吸就是生活。”

歌德告诉我们,他三十岁时就决心“不再过不完整的生活,而要追求生活的完整与美好”。

生命的确不该用时间去计算,而必须用思想和行为来衡量。无论如何,生活都可以并应该有趣,快乐,充满希望。有句意大利谚语说得好:“纵然不是人人都能在露台上生活,但每个人都可以感受到阳光。”

如果我们能竭尽全力,如果我们不夸大小灾小难,如果我们能正视事情的真相(我并非说只看光明的一面),如果我们能利用遍布自身周围的种种恩惠,那我们必然会觉得生命真是一笔值得称道的遗产,就像乔治·赫伯特在诗中所说:

人类有那么多仆从精心照料,

多得连人都不知仆从有多少,

世人奔波时践踏的小草小花

生病时也是与人为友的良药。

伟大的爱哟!人类是个世界,

却有另一个世界来呵护关照。

然而,我们中很少有人意识到生活的这种神奇特权,或者说我们获得的种种福祉;很少有人意识到,只要我们选择拥有,宇宙的辉煌与美好都可以属于我们;也很少有人了解,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使自己成为想要成为的那种人,能在多大程度上拥有保卫安宁、战胜痛苦、平息悲伤的力量。

但丁曾在其诗中指出,坐失良机乃一种严重过失:

人往往会伤害自己,

往往会破坏自己享有的福祉,

可随之必然会为此徒然追悔,

徒然追悔自己干下的蠢事。

谁要是剥夺自己的生命光彩,

就会不计后果地浪费其天资,

就将在该欢乐时也悲伤哀戚。

世人往往把这个辉煌世界之神奇美好视为理所当然,即若忆及这些神奇美好时也几乎没有感恩之心,罗斯金 就曾在一本书中特别暗示过这点。他埋怨说:“牧师向我们称颂上帝之爱的时候,很少提到那些能最直接而充分地显示上帝之爱的事物,尽管他们会大谈特谈上帝赐予我们可食之粮、可穿之衣,以及(上帝会赐予所有低等生物的)健康。牧师要求我们不要为上帝只允许人类感知的其杰作之辉煌而感恩。牧师常常要我们关在密室里沉思,却不让我们像以撒那样傍晚时分去野外冥想 。牧师大讲特讲自我牺牲的责任,却从不阐述快乐之义务。”然而,就像罗斯金在另一本书中恰如其分地说:“在人生之旅的跋涉中,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工作生活方式做出选择,或将大自然的万物之声谱写成一曲欢乐之歌,或去破坏并摧毁自然之声的和谐,使其变成一种不友好的可怕沉寂,一种表示谴责的沉寂,或变成她从石缝中发出的呐喊,变成她朝我们扬起的尘土。”

难道我们不该同泰勒爵士 一道承认“回顾人生总让人觉得曾失去许多大好机会”?布朗爵士 [3] 则说:“谁要是不享受生活的乐趣,哪怕他披着一副看得见的皮囊,我也只把他看作一具幽灵。”

实际上,圣伯尔纳 甚至坚持说:“除了我自己,什么都不能对我造成伤害;我承受的伤害我须臾不离,但非我自己有过错我真不会受到伤害。”

有些非基督教的道德家也给予过世人非常相似的教诲。马可·奥勒留 [4] 就曾说:“诸神已经以种种方式赋予人力量,使其不致堕入真正的邪恶。既然神不会使人变恶,又怎么会令其生活变糟呢?”

爱比克泰德也持同样的观点:“倘若一个人不快乐,请记住那肯定该怪他自己,因为上帝会让所有人都快乐。”他在不同的场合还说过:“我始终都满足于所发生的事,因为我认为上帝的选择会好于我的选择。”他还说:“别希求事情按自己的意愿发生,只求所发生的事就是该发生的事,这样你就会有一种平静的生活……如果你觊觎属于别人的东西,那你将失去自己之所有。”

不过我认为,几乎无人能达到伯尔纳那种境界,即便有也屈指可数。我们必然会承受痛苦,忍受疾病,经受烦忧,必然会遭遇失败,遭受冷漠,遭逢各种差错,甚至会遭我们所爱之人的白眼。一句狠话就会让我们度过多少个郁郁寡欢的昼夜!

据说,1806年10月14日那天,黑格尔在耶拿平静地写完了他的《精神现象学》,对在他周围进行的激烈战事 一无所知。

马修·阿诺德曾在《自立》一诗中建议我们可效法天体。

不为其四周的沉寂所惊骇,

不因其所见的景象而分心,

众星并不需要其身外之物

给它们关爱、快乐和同情。

自己划地为界,从不关注

上帝的其他造物是何情形,

竭尽全力履行自己的职责,

并获得你所见的强大生命。

确乎其然,布朗爵士在诗文中也说:

人人都是自己的命星,

无论善恶,我们之所为

就是我们的守护天使。

他又说:“一个人与其随大流作恶,不如像庞培柱那样巍然耸立,独善其身。”不过对许多人来说,这样兀然独立本身就是极大的痛苦,因为“人心不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而是与其相连的同一片大陆”

如果我们与邻居、同事的利益过于分隔,连他们受苦受难时也漠不关心,那我们也就不可能分享他们的快乐,结果所失会远远多于所得。如果我们拒绝同情,把自己包裹在自私而冷漠的甲胄之中,那我们也就拒绝了生活中许多最为美妙而纯洁的欢乐。如果我们对痛苦麻木不仁,那我们肯定也就丧失了可能享受的快乐。

再则,人谓之祸者,许多乃扮祸之福。布朗爵士就曾说,“我们既不要贸然抱怨尚不了解的灾祸,也不要忽视灾祸中每每依伏的福祉。”就像普卢塔克所言,快乐和痛苦是把灵肉固定在一起的钉子。痛苦乃危险之警告,是生存之必需。如果没有痛苦,没有知觉向我们发出的警告,我们身边实实在在的福祉很快就会不可避免地变成灾祸。不少对感知问题素无研究的人会以为,身体越内在的部分感觉越敏锐。可情况恰恰相反,皮肤才是永远保持警惕的哨兵,会随时向我们报告任何正在逼近的危险;而肌肉组织和内脏器官的疼痛就没有这种效用,因为只要它们健康无恙,相对说来就没有危险的感觉。

赫尔普斯 [5] 说:“我们常谈论不幸之根源……可何谓不幸呢?我们常说痛苦和磨难对人有益,这或许是针对其效果而言;但我们很少承认痛苦和磨难本身就有益。痛苦和磨难仍然是知识——不然怎样能获得知识,除非把人变成神,使其无须体验就能明白事理。对人自身来讲,所经历的一切都完全可以是最好的经历——至少从我们习惯用语的意义上讲,并无所谓的不幸之事。”

的确,“身在谷底者更识山之面目” ,而卢梭则说“要享大富,必经小难”。

不过,即便我们似乎并没有获得我们应该希求的一切,许多人也会有利·亨特 翻译的菲利卡亚 那首美妙的十四行诗中的那种感觉:

我们高高在上的永恒的上帝

将世人的需求作为他的使命,

倾听我们所求,济我们所需,

即便有时候似乎在拒绝我们,

也是因为想要我们确定所求,

或表面上拒绝,其实已给予。

另一方面,那些不接受“永恒干预”这个概念的人,也乐于相信宇宙法则总体上是为了芸芸众生都快乐。

而如果悲伤降临,它也像奥布雷·德韦尔 在诗中所说:

悲伤就应该像欢乐一样,

需庄重,平和,镇定,安详,

能使自由升华,纯净而坚强,

坚强得足以把小灾小难消弭,

足以赞美崇高而永恒的思想。

不管怎么说,我们即或不能期望人生总是快乐,至少也可以从正面确保一种平衡,因只要勇敢面对,连某些看似不幸之事也常常会变成好事。塞内加说:“灾祸往往会变得对我们有利,在废墟上可创造更大的辉煌。”科学巨匠亥姆霍兹就认定,他的科学事业肇端于一场病患。那场病让他获得了一台显微镜,而他之所以买得起那台显微镜,就因为他1841年秋假期间因患伤寒而在医院度过。由于他是学生,医疗护理都免费,结果他病愈后发现,居然从微薄的收入中攒下了一小笔钱。

卡斯特拉尔 曾评说:“如果情势不同,萨伏那洛拉 无疑会是个称职的丈夫,慈爱的父亲,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绝无能力在时间长河和世人心中留下他深深的痕迹。但厄运降临到他头上,碾碎了他的爱心,给了他伤心人特有的那种明显的忧郁;绕在他眉宇间的忧郁像一顶荆冠,但同时也是一顶散发着不朽光辉的花冠。他的希望曾全部寄托在他爱的那个女人身上,他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拥有她。而当她家人最终拒绝他时(部分因其职业,部分因其个性),他以为随之而来的就是死亡,可事实上来的却是不朽的名声。”

然而,我们也没法否认不幸之存在,而对不幸之因的探究长期以来一直在考验人类的智力。远古野蛮人认为不幸之存在是因为有邪神恶魔。古希腊人把人类的灾祸大多归因于诸神的相互嫉妒和憎恶。另有人猜想诸神有两种截然对立的为神之道——一种与人为友,一种与人为敌。

不过,行为之随心所欲似乎与不幸之发生有关。如果让我们拥有选择的权力,是福是祸多半都得看我们自己的选择。从事物的本质上讲,人不可能随心所欲。爱比克泰德曾设想朱庇特这样对世人说:“如果有可能保障你们的生命财产免受侵害,我早就那么做了。因为那不可能,所以我把自身的一小部分给了你们。”

这份天神的礼物需要我们明智地使用。它实际上是我们所拥有的最珍贵的财富。爱比克泰德说:“心灵比你拥有的其他宝藏都更珍贵。那么,能告诉我你是用何种方式照顾心灵的吗?因为你是聪明人,所以不可能对这件最珍贵的宝物掉以轻心,任其遭到忽视,甚至被损毁。”

再者,即便飞灾横祸不可能完全避免,有一个事实也不可置疑,那就是:我们生活得是好是歹,有益无益,快乐不快乐,基本上都在我们自己的掌控之内,在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我们自己。爱比克泰德就说:“愚笨者的悲伤只有时间能消除,而聪明人有理智可平息悲伤。”而且除自作自受者之外,从来就没人遭遇过绝对的不幸。我们即若不是自己的主人,至少也该相当于自己的创造者。

对大多数人来说,遮蔽生活阳光的乌云与其说是大大的悲哀、疾病或死亡,不如说是小小的“终日了无生趣”。我们生活中许多痛苦烦忧,其本身都无关紧要,都可以轻易避免!

若能避免愚蠢的误会与争吵(这么说可谓恰如其分),家庭生活通常会怎样其乐融融!爱发牢骚或爱发脾气是我们自己的过错,我们也无须因别人满腹牢骚或脾气暴躁而让自己不快,虽说要做到这点并不容易。

世人所遭受的痛苦多半都由自己亲手造成,即便不是出于真正的过错,至少也是出于轻率或无知。我们通常只考虑当下的快乐,却因此而牺牲一生的幸福。相对说来,痛苦一般不会找上门来,经常是我们自讨苦吃。我们中许多人都是在浪费生命。法国作家拉布吕耶尔说过:“许多人往往花大量时间来造成别人的痛苦。”而歌德则在其诗中说:

从古至今,被忧虑折磨的人

都在播撒虚荣,收获失望。

挪亚在洪水即将泛滥的折磨下生活了多年 ,耶利米在耶路撒冷被围困前就为该城操心并身陷囹圄 ,我们也都像那两位古人一样,不仅为预感要降临的不幸而忧心忡忡,而且因忧惧根本就不会发生的灾祸而折磨自己。世人应该尽其所能做事,然后平静地等待结果。我们常听说有人因过度操劳而崩溃,但实际上那些人之所以崩溃,十之八九都是因饱受烦恼或焦虑之苦。

卢梭曾说:“精神上的疾病全在于人们的看法,只有一种例外,那就是犯罪,而是否犯罪则取决于我们;身体上的疾病会摧垮我们,或导致我们自毁。时间或死亡是我们的治病良药。”

治病良药往往就在自己手中,

我们却偏要将其归于上天。

不过,以上所论只针对成人而言。至于对孩子,情况则当然不同。人们一般爱说快乐的童年,但我以为此说有误。无论程度如何,孩子们往往都会过分焦虑,过度敏感。成人应有成人的气概,成人应该做自己命运的主人,可孩子们通常都受身边的人摆布。著名驯马师拉雷 先生告诉我们,他知道一个狠毒的字眼,可让马的心脏每分钟多跳十次。想想吧,这样的字眼会怎样影响孩子!

孩童过分焦虑可稍加疏导,若严厉斥责则会有风险。须知爱默生说过:“对风暴之恐惧最见于家中或海上。”

为避免假想的不幸或并不确定的灾难,我们常常遭受真正的痛苦。伊壁鸠鲁曾说:“不能有获就知足者,终将满足于一无所获。”塞内加亦说:“我们常因贪心不足而操劳。凡用不上的财物皆非我们所需之物,只能成为拥有者的负担。”世人多半都会为自己招来许多毫无用处且碍手碍脚的麻烦,这就好比在人生旅途上背着多余的沉重行囊,就好比“像孔雀一样长了尾巴短了翅膀” ;就好比童话故事《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中那位“白衣骑士”,出发旅行前准备了各种各样零碎的物品,甚至带上了一个捕鼠器,以防夜间被老鼠骚扰,还带了一个蜂箱,以防万一遇到蜂群。

塞缪尔·赫恩 在其《科珀曼河口之旅》中告诉我们,他1771年那次探险开始几天后便与一群印第安人遭遇,印第安人抢走了他许多物资,但赫恩在书中却如是说:“我们的行李重量大大减轻,次日的行程更令人感到轻松愉快。”在此我无论如何也应该补充一点,那些印第安人还打碎了他携带的科学仪器,而这些仪器无疑更是一种累赘。

假若真有烦扰找上门来,马可·奥勒留也曾明智地告诉过我们:“凡遇令你苦恼之事,请记住运用这条法则:这并非不幸,只要坦然承受,不幸即会变为有幸。”较之可让我们动怒的事情本身,发怒对我们自己的伤害更大;较之可让我们生气的行为本身,我们任其点燃自己心中的怒火会使我们遭受更多的痛苦。例如,多少人任由自己被与人争辩和家人争吵弄得心烦意乱,可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不该因别人指责自己而感到不快。如果别人说得对,那就将其当作一种警示而加以欢迎;若别人说得不对,我们又为何要因之而苦恼呢?

再者,若不幸之事发生时我们只为之哀伤,这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爱比克泰德还说过:“我肯定会死,但我就必须悲哀地死去吗?我肯定会被囚禁,但我就必须为此而悲伤吗?我肯定会被流放,但谁能不让我高高兴兴、心满意足地离去呢?‘老兄,你在嚷嚷些啥?我可要把你送进大牢。’‘你可以囚禁我的肉体,但我的思想连天神宙斯也不能征服。’”

的确,如果我们不能让自己快乐,那通常都应该怪我们自己。苏格拉底曾在三十个暴君的统治下生活。爱比克泰德曾经也是个奴隶,可我们受了他多少恩惠!

他曾说:“无御寒之衣,无遮雨之屋,无取暖之炉,无可供使唤的奴隶,无可以统治的城邦,这种一无所有且蓬头垢面之人,怎么可能有舒心日子过呢?瞧,天神就送来了这样一位,让你们知道这种事完全可能。看看我吧,我无城可治,无房可居,没有财产,没有奴隶;我席地而眠,无妻,无子,无家,唯有天地和这件可怜的斗篷。我欲何求?我难道没有悲哀?我难道没有忧惧?我岂非无所事事?可谁曾见我欲而不获?谁曾见我弃而不取?我可曾抱怨过上天?我可曾责怪过世人?你们中有谁见过我愁眉苦脸?对你们所惧怕或仰慕的那些人,我又是如何待之?我难道不是把他们当作奴隶?有谁见到我不是以为自己见到了国王,见到了主人?”

想想吧,有多少恩惠我们需要感铭!对每天都能获得的诸多恩惠,我们中很少有人怀感恩之心。我们将这些恩惠视为细枝末节,可米开朗基罗曾说:“细枝末节造就完美,虽说完美并非细枝末节。”我们之所以忽视这些恩惠,是因为这些恩惠每时每刻都在我们身边;但正如佩特 [6] 先生恰当的评述,“对我们每个人来说,只要能穿透‘熟视无睹’这层面纱,就会发现寻常之物本身绝不寻常,那些纯朴的馈赠——面包、牛奶、水果、酒浆,以及诸如此类的细小恩惠——似乎都可以恢复其诗意和道德意义,而诗意和道德意义肯定都存在于我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伊萨克·沃尔顿 [7] 曾说:“切莫因上帝每日所赐之恩惠都很寻常,我们就不尊重上帝,不赞美上帝;自与上帝相聚以来,我们就一直获得纯真的快乐,所以让我们别忘了赞美上帝。盲人若也能像我们一样看见河川、草地、鲜花、清泉,那他有什么不愿付出?而我们每天都能享受许许多多诸如此类的恩惠。”

伊壁鸠鲁告诉我们,满足不在于多有钱财,而在于少有欲望。不过在这个幸运的国度,我们可以多有欲望,只要欲望合理,我们都可以得到满足。

大自然真毫不吝啬地为人类幸福提供了基本所需。罗斯金曾说:“看玉米生长,观开花结果,扶犁耕田,挥锹挖地,或读书,思索,恋爱,祈祷,这些都是令人快乐之事。”

杰里米·泰勒 [8] 曾说:“我遭遇了劫贼 ,那又怎么样呢?他们毕竟给我留下了日、月、水、火,留下了一个忠实的妻子和众多同情我的朋友,还留下了一些给予我救助的人,而且我还能说话。除非我乐意,否则他们就夺不走我的笑容、良知和乐观精神……一个极爱悲伤和恼怒的人,一个抛弃所有欢乐而选择在一小丛荆棘上独坐的人,就是这么一个有充分理由快乐的人。”

爱比克泰德曾说:“只要有事情可思考,有日月星辰可眺望,有大地海洋可欣赏,一个人就不会孤独,不会无助。”

如马丁·路德所言:“天堂真可谓这整个世界。”我们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更多的欲求呢?格雷格 在其《生命之谜》一书中说:“形形色色的美已充溢上帝赐予我们的家,赏心之美、悦目之美、入耳之美、扑鼻之美、爽口之美,构成最高贵最可爱的形态,染出最华丽最精妙的色彩,溢出最香甜最鲜美的滋味,融成最温馨最激越的和谐:白昼阳光之辉煌、夜晚月色之幽雅、山峦湖泊、原始森林、一个半球‘千年雪封的寂静山峰’ 、另一个半球叹为观止的热带风情、日落之平静、风暴之庄严,不论我们身在何处,天赐之美都形形色色,无穷无尽;每时每刻都充溢在我们身边的美,无一不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更为精致,无一不比我们所能希求的更为完美;仿佛我们的知觉之所以这样造就,就是为了活着感知这一切。上天为我们的感官所提供的可享之资可谓丰盈富足,为我们复杂天性之其他需求所准备的材料也可谓俯拾皆是。凡痴迷过青春想象力之最初狂喜者,凡陶醉于思想世界之丰饶奇妙者,谁会不承认智力至少与感官一样也获得了上天极其丰厚的馈赠?凡真品尝过人间之爱者,凡真体验过爱情带来的欣然陶然者,谁不曾为一种真超乎想象的极乐而感谢过上帝?造物主始终都忙于为他所爱的孩子们创造快乐,只要我们心中有这幅画面,我们就没法想象这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不存在快乐的元素。”


[1] 爱比克泰德(Epictetus),生活于公元一世纪时的古罗马斯多葛学派哲学家,奴隶出身,一生清贫,其学说由其学生阿利安(Plavius Arrian)记述在《谈话录》( Discourses )和《手册》( Enchiridion )二书之中。

[2] 埃德温·阿诺德(Edwin Arnold,1832—1904),英国诗人及记者,著有关于释迦牟尼生平及教义的长诗《亚洲之光》( The Light of Asia ,1897),翻译出版过一些梵文诗歌。

[3] 托马斯·布朗(Sir Thomas Browne,1605—1682),英国医生及作家,以沉思录《一个医生的信仰》( Religio Medici ,1643)为世人所知。

[4] 马可·奥勒留(Marcus Aurelius,又译马可·奥勒利乌斯,121—180),罗马皇帝(在位期161—180),斯多葛派哲学家,戎马倥偬间在军营中写成《沉思录》( Meditations )十二卷,其论多善。

[5] 赫尔普斯(Sir Arthur Helps,1813—1875),英国作家,著有两卷本《友人聚谈录》( Friends in Council ,1847,1849)。

[6] 佩特(Walter Horatio Pater,1839—1894),英国散文家及评论家,著有《文艺复兴史研究》( Studies in the History of the Renaissance ,1873)和《享乐主义者马利乌斯》( Marius the Epicurean ,1885)等。

[7] 伊萨克·沃尔顿(Izaak Walton,1593—1683),英国传记作家,其传世代表作为《高明的垂钓者》( The Compleat Angler ,1653),此书又名《沉思者的娱乐》( The Contemplative Man’s Recreation )。

[8] 杰里米·泰勒(Jeremy Taylor,1613—1667),英格兰圣公会主教及著作家,著有《圣洁生活的规则和礼仪》( The Rule and Exercises of Holy Living ,1650)和《圣洁死亡的规则和礼仪》( The Rule and Exercises of Holy Dying ,1651)。 hbT9w7AiaDkWIncBEM0jv0r1EWD3GV5zUuDVvVjSNEk+YseSxc3HTyGiaKAbvlV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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