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紫砂大師顧景洲早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就認識了,顧景洲早期用的印章,是我的好友高石農刻的,由於高石農的關係,我們很早就認識了,那時顧景洲大約四十歲,我還不到三十歲。
一九五四年八月我調到北京中國人民大學,我與顧景洲的交往暫時間斷了,但不久,宜興紫砂廠在北京有紫砂展銷等商業活動,顧景洲也經常來京,同來的還有紫砂廠廠長高海庚。有一次,顧景洲同高海庚一起來看我,我住張自忠路,這次,顧景洲鄭重對我説,他的徒弟中只有高海庚能傳他的絶藝。這時顧景洲的壺藝已是紫砂第一人了。這次,海庚還送我一把他做的壺。海庚爲人樸誠信厚,我們一見如故。之後,海庚又送我一把他夫人周桂珍做的小方壺,我纔知道他夫人也是製壺高手。
後來,我又認識了紫砂雕塑藝術大家徐秀棠。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我經常有機會到南方去,每去,我總要到宜興丁山去看顧老和海庚。不幸海庚突然患心臟病去世了,這是紫砂藝術的一大損失,幸而他的紫砂藝術,也是顧老的紫砂藝術,由他的夫人周桂珍繼承并發揚了。
那時,我每次去丁蜀鎮,都爲他們題紫砂壺,我是直接寫在壺上的,左手拿壺,右手執筆書寫,開始是爲周桂珍題壺,後來被大家看見了,就都來要我題壺,幾乎一寫就是半天或一整天。因此我也得到了他們不少饋贈,桂珍還特意爲我做了不少把壺。周桂珍現在已是紫砂藝術的“雙大師”,是顧景洲以後的第一人。
紫砂刻字最好的是徐秀棠,我寫的不少壺都是他刻的。他刻的壺燒好填墨後,稍遠一點看,就同我剛寫在紫砂壺上的墨迹一樣。當然,他的更高成就是他的紫砂人物雕塑,那是開拓了紫砂雕塑的新天地,他是這一領域的創始人。在這之前,雖也有紫砂雕塑,都還是游戲之作,遣興而已,從未被當作專項來從事創作。從徐秀棠開始,有了紫砂雕塑的專項藝術。秀棠也榮獲了“大師”的稱號。
紫砂上刻字的還有譚泉海,也是一流的功力,我寫的壺有一部分是他刻的。
宜興紫砂中的“花貨”,即摹寫果蔬之類實物形象的作品。當時年齡最大的作者是蔣蓉,與周桂珍同輩的是汪寅仙,蔣蓉已去世,汪寅仙後來也獲得了“大師”的稱號。
顧景洲先生後來改名“景舟”,他創作極嚴,一年只做幾把壺,每把壺做完後要反復看幾個月,纔拿去燒製。所以,直到他去世時,缸裏還有幾把已做好、未看够、未曾燒製的壺。
顧景舟大師以他的成就,成爲紫砂史上劃時代的人物。在此之前的紫砂壺,其藝術水準和製作的工細,從來未達到這樣的高度。其内在原因是他更具有文化素質。他在早期常與吴湖帆交往,現在還有一把吴湖帆爲他題的壺。但這把壺,現在看來,比他晚年的創作又有些差距了。
喜歡紫砂的人都推崇陳曼生的壺,其實陳曼生并不會製壺,他只是題字。他題字的壺大都是楊彭年做的,而楊彭年的壺藝并不是絶頂的。我有一把曼生壺,顧老晚年來京時鑒定過,他説這把曼生壺藝術極高,絶不是楊彭年做的。
現在,顧老的繼承人,自然就落到了周桂珍。這是純客觀的自然選擇,不是炒作出來的。舉個事實,前些年,桂珍爲我做了一把壺,我用來泡茶,無意之間,拿起壺蓋,把一壺茶都提起來了,我萬萬没有想到這把壺的精密程度會達到如此高境界,因爲這是古人傳下來鑒證紫砂壺精良程度的最高標準。上面所説的我藏的那把曼生壺,也能做到以蓋提壺。這可證周桂珍的壺藝早已達到古人最高的標準。我把這個情况告訴周桂珍,她説她做好了壺,自己覺得滿意了,燒好後就給人了,自己没用過,也就不知道有這個效果了。
我的藏品中,有幾把是高振宇做的,特别是那把大匏瓜壺,靈動而書卷氣,儒雅大方,真正表現了紫砂本身的文化素質。這是我藏的紫砂三大件之一。
我的紫砂藏品中,最奪人眼目的是秀棠大師給我做的紫砂大畫筒,口徑約三十多厘米,形如竹筒,在紫砂藝術中,這恐怕是空前的杰作,我把它視同拱璧。
還有周桂珍給我做的那把特大曼生提梁,那是壺件中的極品,即使是曼生來看了,也絶想不到有這樣的大器。
我平生的紫砂交游,都印刻在這些藝術品上,這都是傳世之作,因此我的紫砂情誼也會隨着這些名器傳之久遠。
本書的砂壺攝影都是汪大剛兄的精心杰作,若無此高妙攝影,則讀者無從鑒賞這些名壺的神韵,所以本書的砂壺原器與攝影可以妙合無間,故特爲奉告讀者。
二〇一三年七月二十四日,寬堂九十又一於瓜飯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