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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共在与沉沦

“此在在世界之中”分成三节,我们已讨论过了世界和世内存在者,以及“在之中”,即此在在此的三种基本展开方式。本节讨论在世的存在者,即:谁在世?

此在在世。但此在是谁?“此在向来是我的此在”。但这个我又是谁?

海德格尔不接受“我”的给定性。有人认为,可疑的是感觉材料、外部世界、他人的心思;而我和在我之内的一切,诸如善意、思想、统一人格之类,则是明白无误的。我的生存当然是我自己的,只要我活着,我就真正地生活着。这些说法海德格尔都不以为然。我们已经提到,此在首先和通常消散于它所烦忙的世界。结果,“恰恰首先在它对‘种种体验’和‘行动中心’掉头不顾或根本还不曾‘看’的情况下,自己的此在才由它本身‘发现’。”

此在只要生存在世就与其它存在者打交道。我们已描述过非此在式的存在者如何首先作为用具来照面。“共同来照面”的却还有他人。他人虽以用具的照面方式来照面,他人的存在方式“却与此在本身的存在方式一样……他人也在此——共同在此。”(第118页)不过,

“他人”并不等于说除我以外的全部余数,而这个我则是从这余数中兀然突立的;他人多半倒是我们本身与之无别、我们也在其中的那些人……此在的世界是共同世界。在世就是与他人共同在世。(第118页)

共在是此在的本质规定性。即使无人在侧,此在的存在仍是共在。海德格尔不愿先设定一个孤立的主体,然后再把一个个孤立的他物和他人附加到这个主体周围。

从“我”的确定性出发在哲学上会引起很多困难。怎样沟通内部主体和外部世界?怎样深入他人的内心?怎样解释同情、无私和牺牲?面对这些困难,一种极端观点干脆否认我们能了解他人,否认有无私那种事情。这些结论是怪可恨的,但要在理论上反驳又往往力不从心。

与这种伦理学针锋相对的立场是干脆否认“我”应当作为存在论上的出发点。这种立场不乏经验上的支持。人类学研究表明,“我”是很晚才形成的。在政治生活中,个人权利总是长期斗争的结果。休谟早已指出,一群各个孤零的个人想出组织一个契约社会,这种事只是理论上的虚构。

然而,海德格尔不在谈人类学或社会学。如何从哲学上避免从现成的成形的我出发呢?海德格尔把我换成此在,并以与他人共在来对此在的本质加以规定。这还是形式上的改换,关键要看共在究竟是如何规定此在的。

第一步,他人以用具的照面方式来照面。这第一步就很成问题。父母、师尊、兄姊、领袖,这些是首先发生的人格。是这些人格使此在得以成形为此在,从而器物能够来照面,乃至于有时他人也会像器物一样受到对待。再则,他人既具有与此在相同的存在方式,何以偏偏具有与非此在式事物相同的照面方式呢?

海德格尔这第一步提醒我们,无论他怎样愿意强调共在这一规定性,实则仍把此在当作先于他人和共在的东西了。难怪他说“对他人来照面的情况总是以自己的此在为准”。(第118页)但若“此在本质上就自己而言就是共同存在”,在他人照面之前何来“自己的此在”呢?说到底,只有一个此在存在是“存在的疏明之地”,虽然这个此在是开放着的,允许世内存在者和他人来照面。这诚然比把人描述为封闭的主体通融些,但仍难使我们看出何以他人也各是此在。《存在与时间》全书中没有关于他人的共在如何积极建树此在的论述。我们也看不到究竟是什么从根本上规定他人与他物的不同。海德格尔最多把人和物的不同接受下来。“虽然共在这种存在方式也与烦忙一样是一种对世内照面的存在者的存在,但凡此在作为共在对之有所作为的存在者都没有上手用具的存在方式。”(第121页)基于这种不同,此在对这种存在者的作为不能叫作烦忙,而被叫作烦神(Fürsorge),例如互相关心,互相反对,互不关涉等等。

烦神有两种基本样式。一种是越俎代庖,把他人应作之事整个拿过来;或把自己应作之事整个交出去,于是,他人就成了附庸或主子。与此相反的是本真的烦神。这种烦神让他人做他人应做之事,让他人自己去烦。这种烦神不涉及他人所烦忙的对象,而涉及他人的烦或生存本身。不过,海德格尔对这两种样式的解说颇为潦草,所依托的也无非是西方的通行观念:人人互助而同时保持各自的人格独立。可以说,烦神只是一个在形式上与烦忙对称的概念,其内容完全没有得到发展。这一点足以反映出海德格尔对他人共在的积极性全无兴趣。共在的实际内容是以“众人”为题描述的。

在讨论世内存在者的时候,此在据说完全消散在用具中。在讨论他人时,海德格尔如法炮制。日常此在不作为自己本身存在,此在消散在他人之中。对此,海德格尔有清楚的描写,我们只消引用就行了。

他人从此在身上把存在拿去了。……这些他人不是确定的他人。与此相反,任何一个他人都能代表这些他人。……人本身属于他人之列并巩固着他人的权力。人之所以使用“他人”这个称呼,为的是要掩盖自己本质上从属于他人之列的情形,而这样的“他人”……就是众人……在利用公共交通工具的情况下,在动用沟通消息的设施(报纸)的情况下,每一个他人都和其他人一样。……众人展开了他的真正独裁。众人怎样享乐,我们就怎样享乐;众人对文学艺术怎样阅读判断,我们就怎样阅读判断;竟至众人怎样从“大众”抽身,我们也就怎样抽身;……一切人都是这个众人,就是这个众人指定着日常生活的存在方式。……平均状态是众人的一种生存论性质。……平均状态先行描绘出了什么是可能的而且容许去冒险尝试的东西,它看守着任何挤上前来的例外。任何优越状态都被不声不响地压住。一切原始的东西都在一夜之间被磨平为早已众所周知的了。一切奋斗得来的东西都变成唾手可得的了。任何秘密都失去了它的力量。……公众意见当下调整着对世界与对此在的一切解释并始终保持为正确的。……而这是因为公众意见对水平与真货色的一切差别毫无敏感。公众意见使一切都晦暗不明而又把如此掩蔽起来的东西硬当成众所周知的东西与人人可以通达的东西。众人到处在场,……众人一直“曾是”担保的人,但又可以说“从无其人”。在此在的日常生活中,大多数事情都是由我们不能不说是“不曾有其人”者造成的。(第126—127页)

海德格尔的dasMan(众人)是很出名的。的确,他对“众人统治”的观察有力地揭开了当代社会的一个重要方面。在当代思想家对现存社会的批判里,常能摸到海德格尔的刀斧之痕。

有一点须提请注意:海德格尔在这里虽从现代的交通通信起论,却并非主张众人的统治始自当今。日常此在从来就不是其本身而是众人。海德格尔把此在日常借以在此的基本方式称为“沉沦(Verfall)”。沉沦的基本样式是闲谈、好奇与两可。

在闲谈中,“人们对所谈及的存在者不甚了了,……人们的意思总是同样的,那是因为人们共同地在同样的平均状态中领会所说的事情。……关键的只是:言谈了一番。只要是说过了,只要是名言警句,现在都可以为言谈的真实性和合乎事理担保,……平均领悟从不能够断定什么是原始创造原始争得的东西,什么是学舌而得的东西。……谁都可以振振闲谈。……对这种无差别的理解力来说,再没有任何东西是深深锁闭的。”(第168—169页)

公众意见也决定着我们应当怎样看。公众的看被称为好奇。“好奇不是为了领会所见的东西,就是说,不是为了进入一种向着所见之事的存在,而仅止为了看。它贪新骛奇,仅止为了从这一新奇重又跳到另一新奇上去。……好奇同叹为观止地考察存在者不是一回事,……好奇到处都在而无一处在。”(第173页)“此在一面期待着切近的新东西一面也已经忘却了旧的。众人闪避选择。众人盲目不见种种可能性;它无能重演曾在之事而只不过保持和接受曾在的世界历史余留下来的‘现实之事’,以及残渣碎屑与关于这些东西的现成报道。众人……背负‘过去’的遗物而又不再认其为遗物;它就这样寻找着摩登的东西。”(第391页)“没有什么对好奇封闭着,没有什么是闲谈不曾领会了的,它们自担自保地满以为自己正过着一种真实而‘生动的生活’呢。”(第173页)

好奇与闲谈的联合又托出沉沦的第三种样式:两可。“还不仅摆在那里的事情摆在眼前的事情人人都知道都议论;而且还刚要发生的事情、还未摆在眼前但‘当真’一定要弄成的事情,人人都已经会大发议论了。……设若人们前曾预料和觉察的事情有朝一日实际上转入行动,这时候两可所操心的又已经是立刻扼杀对实现了的事业所抱的兴趣。……因为一旦实施,此在就被迫回它自身,闲谈和好奇便失其大势。而它们也已经施加报复。……(两可)易如反掌地断定:这事人们也一样做得成的,因为人们的确一道料到了这事。……闲谈与好奇在其两可状态中所操心的是:让真实的创新在来到公众意见面前之际已变得陈旧。……先行的议论与好奇的预料被假充为真正发生的事情,而实施与行动倒成了姗姗来迟与无足轻重之事。”(第173—174页)

我想,读了这些描写,很少有读者会没有几分同感。不过,观察的敏锐还不足以代替理论解释的恰当。何况,海德格尔再三强调:沉沦所谈的根本不是道德问题。同样,众人、闲谈、好奇、两可、非本真生存,以及下文要讨论的畏、良知、决断、本真生存据说也都不含道德评价。这一切都是在更原始的生存论-存在论维度来对待的。

今既从存在论上说到沉沦,首先要问的必是:从何处沉沦?沉沦到何处?海德格尔申明:不是从一种较纯粹较高级的原始状态堕落到一种朽坏的现世状态。是否曾有伊甸园,我们不知道。我们所见的此在当下沉沦着。沉沦本质地属于此在,而不是个人或社会的某一不幸阶段,仿佛可以靠文化的进步消除。沉沦中的生存论存在论的要点在于:此在不立足于自己本身而以众人的身份存在。失本离真,故称之为“非本真状态”(Uneigentlichkeit)。相应地,本真状态(Eigentlichkeit)被定义为此在立足于自己生存。区分出生存的这两种最基本的状态,就可以明确地看到此在在沉沦中“从它本身脱落,即从本真的能自己存在脱落。”(第175页)

看来,沉沦是说此在从它本身跌到本身之外去。不然。“此在从它本身跌入它本身,跌入非本真的日常生活的无根基状态和虚无之中。”(第178页)

从本身跌入本身,这说法够稀奇的。如果此在本身是此在,众人本身也是此在,世界也是此在,那么在这大一统的此在中,跌来跌去当然总跌不出此在去。本真生存与非本真生存之分,此在本身和众人本身之分,并没有跳出大一统此在的圈子。在日常生活中,此在“完全被‘世界’以及众人的共同此在所攫获。”(第176页)大一统的此在被换装为大一统的众人。在这无所不包的众人统治中,本真生存从哪里透露消息?跌落的此在如何能回升?又回升到哪里去?

海德格尔答说:这一切都要通过畏实现。 hxWOCBhhXe4fvIqXUgSS+umqGmuUwaRWeSKPe84PsATOi/ieb7uRH0bmnT38vh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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