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香急忙跳下车子,快步跑到父亲面前,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父亲看着眼前的女儿,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艾香看父亲依然穿着那件蓝布旧大衣,上面已经布满了补丁和磨损痕迹,显得有些破旧。他头上戴着那顶已褪了绒的解放军帽,帽子上的绒毛已经脱落,露出了里面的布料。他的脚下踩着一双布棉鞋,这双鞋子是母亲几年前做的,现在已经显得有些陈旧。
小表姨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她刚刚新烫过的卷发头上散发着一股烫发的药水味。她穿着在农村很少能见到的皮鞋,依然擦得很亮,仿佛能够反射出周围的光芒。她身穿一件淡粉色的织锦缎棉衣,搭配着黑色的条绒裤,将她的身材完美地展现出来,显得非常高贵。
表叔的女儿婷婷比艾香小一岁,但身高却比艾香高出许多。她穿着大表叔家的孩子在城里穿过的衣服,虽然这些衣服对于城市里的人来说可能已经过时,但在农村依然显得很新颖。婷婷的两条大麻花辫子上系着粉色的蝴蝶结,在寒冷的冬天里显得格外耀眼。
表叔的儿子小盼,虎头虎脑的,特别可爱。当看到自己的爸爸和奶奶从车上走下来时,兴奋得一蹦一跳,立马丢掉手中的玩具枪,如离弦之箭般飞扑过来,一头扎进他奶奶温暖的怀抱,撒娇道:“奶奶,我可想死您啦!您有没有给我带好玩的玩具回来呀?”
舅奶奶笑眯眯地摸着小盼的脑袋瓜,打趣地问:“哦?你到底是想念奶奶呢,还是更期待奶奶给你带来的新玩具啊?”
小盼调皮地吐吐舌头,奶声奶气地回答:“当然是都想啦!”那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另一边,艾香父亲和表叔也热情地握手寒暄起来,随后又紧紧握住舅奶奶的手,关切地询问:“妗子,您在城里过得还习惯吗?身体怎么样?”
舅奶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连连点头说道:“好着呢,孩子们都非常孝顺。一切都挺好的,你们呢?你跟他嫂子还有孩子们都还好吧?”
父亲轻轻叹了口气,感慨道:“都好,就是心里一直惦记着艾香这孩子。”说话间,父亲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摩挲着小盼的脸蛋,眼中流露喜欢与疼爱。
艾香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能感受到父亲内心深处的难过和无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
“以后说什么都别再把娃娃送出去了,家里有四个娃娃吃的,就有五个娃娃吃的。”舅奶奶颤抖着声音对艾香父亲说:“你每顿和你媳妇少吃半个馍馍,就够娃吃了。娃在那里太受罪了,你爹脾气不好,动不动还打这个孩子。你看看娃娃那一双手,皴成什么样子了?一个冬天,把人家生产队的一窑洞萝卜快偷完了。偷回来,还要洗净,剁碎,煮熟,才喂猪。娃一天喂那五头猪,真的是把苦吃完了。娃都十岁多了,再过十年,就成了个大姑娘了,找个好人家嫁出去,说不定你们老了还真能指望上这个丫头。听妗子一句话,别再往出送了。”舅奶奶边说边抹泪。
“妈,别说了,我想我哥和我嫂子这次已经知道了,您说多了孩子心里更难受。”表姨轻声劝道,然后把小桌子放上炕,说道:“妈,你和哥、娃娃上炕吃吧,炕,我烧得很热,你们坐上去吃会暖和一点,这天太冷了。”
“艾香,上去,上去和你奶奶坐一起吃饭,回到咱们家里,别气短,放开吃,想吃什么就夹什么。”小表叔说着,往艾香碗里夹好几筷子白菜炒肉和炒鸡蛋。
艾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表叔。”艾香说着又看了表叔一眼,然后又轻声说道:“表叔,您也吃吧。”
表叔微笑着回答道:“没事,你吃吧,多吃一点。上次我回来,就给你爹说,让把你接回来,你爹也同意了。你奶奶把话捎给我,我就计划把你舅奶奶早点送回来,其实主要还是为了让你早点离开那个家。我们都不忍心看着你那个受罪。你每天天不亮,趁人家生产队看萝卜的老爷爷没有上工,就去偷萝卜,害怕吗?”
艾香低下头,轻轻地点了点头,颤抖着声音说:“害怕呢,就是没有办法。”艾香说着又偷偷地看了父亲一眼,只见他皱起眉头,眼中似乎闪烁着泪光。父亲默默地把饭在嘴里嚼来嚼去,却始终无法下咽。
表姨见状,连忙给表叔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你不是急着赶回去的吗?快点吃吧,吃完,趁天还没有黑,早点走,天黑了,开车也不安全。”
大家听完表姨的话,都沉默不语,气氛变得沉重起来,只有碗筷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回荡在空气中。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只有碗筷碰撞和咀嚼食物的声音。
饭后,表叔急不可耐地起身准备离去,艾香和父亲见状也趁机一同告辞。
父亲手里拎着里面装有艾香衣物的塑料袋子,和艾香并肩而行。
父亲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孩子啊,要是我早知道他们叫你过去是这般对你,就是死也不能让你去。你走后,你妈听说了你表叔带回来的消息,心疼得不得了。现在你回来了,以后哪里都不许去了,哪怕给钱也不去了!咱们虽然穷,但人要有骨气。不管有多穷,家里还有温暖的火炕;不管有多穷,每餐还能喝到一碗玉米糁子粥。”
艾香一边走,一边擦拭着眼泪,哽咽着说:“我不怕干活,就是受不了我婶子的那些话。她总是动不动就用话怼我爷爷奶奶,一天到晚怼我爷爷奶奶好几次,怼得我爷爷奶奶都无话可说。”
“那她有没有打过你呢?”父亲皱起眉头,关切地问。
艾香摇了摇头,轻声回答道:“我婶子没有打过我,我爷爷打过我。”
父亲听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爷爷……他打人已经成习惯了,打了一辈子的人。”
艾香默默地点头,表示理解。接着,她继续倾诉自己的感受:“不过,我爷爷打我,我不难过,我也能接受,就是受不了我婶子的话,我更受不了整天和我二叔闹矛盾,整天闹的,我二叔住在单位,都不回来。”
父亲叹息一声,感慨地说:“你二叔也够命苦的,一辈子也只能这么过了。”
艾香抬起头,看着父亲,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轻声问道:“爹,我走了,你们想我不?”
父亲凝视着艾香,眼神中充满了慈爱,缓缓地说:“当然会想啊,孩子。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送你去,也是为了让你在那里能吃饱肚子。哪有不想你的?你妈晚上一想到你,半宿睡不着觉。”父亲说道。
“我也很想你们,我更想艾菁,艾菁会走了吧?”艾香问道。
“跑的快得很,有苗不愁长的,一会到了,你看,可调皮着哩,像个男娃娃,比陈志强还调皮。”父亲说着,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一路上,因为天气寒冷,艾香没有见到任何熟悉的面孔。当她走进村子时,仍然看不到任何人。她心里想着,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大家都坐在温暖的炕上做针线活,还是去饲养场干活了?
“爹,你今天不上工吗?”艾香好奇地问。
“上呀,这不是你表叔捎话,说你们今天回来,我特意请假没去,你妈也请假了,在家里给你做好吃的呢。”父亲解释道。
“那为什么路上和村子里都没有人呢?”艾香疑惑不解。
“他们都在果园里,给苹果树施肥呢。不过现在应该已经放工了。”父亲回答。
“一般几点放工呢?”艾香追问。
“要等天黑了才放工。”父亲回答。
“和我二叔那一样,也是天黑才放工。”
夕阳西下,小鸟也归巢,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着青烟。不论是烧炕的烟还是炊烟,艾香闻着这个柴火烟,就有一种亲切感。
快到家了,艾香看见自己家的烟囱也冒着青烟,心里一阵激动,眼睛湿润了,跟着父亲,快步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