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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香回头看着小田的母亲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山，跟着小田的姐姐进了大门，一个偌大的院子，只盖了三间土木结构的房子和二间小厦子。
进了房间，一股呛鼻的烟味，艾香闻着难受，强忍住呼吸，适应了一下环境，坐在地上的椅子上。奶奶、婶子、李叔都爬上了炕。
小田给李叔发了一根烟，点着，又给他爹一根。他爹抬了抬他的手中的烟锅，在烟袋里装好烟沫，划了根火柴，点着，吧哒，吧哒吸了起来。
艾香闻着呛鼻的烟味，忍不住咳了两声，忙喝了口茶。
“爹，有人哩，你能不能不要抽你那老旱烟，你看把人呛哩。”小田的弟弟递给他爹一杯茶说。
“没事，没事，你让抽吧。我们家是几辈子祖传，她爷爷不吸烟，她爹也不吸烟，没有闻惯烟闻，等闻惯了就好了。”奶奶笑着说。
小田给他哥哥一根烟，也用打火机点着，不大的屋子一下子弥漫着烟雾。艾香被烟呛的又咳了一下，急忙用手捂着嘴，放下茶杯，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走出屋子，看见小田的母亲还站在大门口张望着。艾香慢慢地走到小田母亲跟前说：“阿姨，你站在这，风吹的不冷吗？”艾香小声问。
“不冷，我的心烧的很，你是？”小田的母亲扭头说了一声。“我是艾香。”艾香红着脸说。
“噢，你是我三宝的对象吧？三宝那天回来很高兴，说你的眼睛很大，很花，只可惜，我这眼睛瞎着哩，什么也看不见。”小田的母亲叹息着说。
艾香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笑着说：“阿姨，那山上还有放羊的，这大冬天的，羊在山上吃什么？”
“是吗？山上还有放羊？我眼睛瞎着哩，没有人给我说，我也看不着。我年轻的时候，常去那山上偷着拾草。山上还有好多野果子，到秋天了，我们去偷着摘些果子回来给大宝，二宝吃，那会二宝才一岁多，还没有生三宝和桃哩。”
艾香听着小田母亲的话，心里想：也是一个重男轻女的主，生的儿子都叫宝，姑娘不是杏就桃，如果再生几个姑娘，又叫什么呢？
“姐，回屋吃饭吧，站在这多冷呀。”小田的妹妹山桃出来说，“妈，人家刚来，你可别胡说呀。”
“去你妈的，我看不见，还不能说两句啊？”小田母亲骂道。
“妈，你看你，有人哩，还骂人，也不怕人笑话。”山桃娇羞地说。
“笑话什么？进了一家的门，就是一家的人，一家子人，有什么好笑话的。”小田母亲依然笑着说。
“走吧，姐，别听我妈的，我妈做手术，做瓜了，你别见怪。”山桃说着，拉着艾香的胳膊就走。
“阿姨，走，回家吃饭吧。”艾香扭头说。
“你们先进去吃吧，等你们吃完了，我再吃，我现在还不饿。”小田母亲挥着手说。
“你不要管她，她眼睛看不着，只能坐在厨房里吃。”山桃拉着艾香的胳膊说。
“唉，也怪可怜的。”艾香叹息着进了屋子。饭已端上桌子了，四菜一汤，一个肉炒豆肉，一个肉炒白菜，一个肉炒青椒，一个炒鸡蛋，中间一个大碗，是一碗清炖土鸡。
小田夹起一个鸡腿放在奶奶碗中说：“奶奶，尝这个，这是家里养的鸡，味道可鲜了。阿姨，您也尝这个，给李叔，多吃一点，这事多亏了您，尝这个。我姐昨天晚上慢火炖了一个晚上，可烂了。爹，你也吃。”小田说着，给每人碗里夹了块鸡肉。
最后给艾香夹，被艾香用筷子挡住，没有让放。艾香慢慢地吃着碗里的面，想着人都坐在屋子里吃着饭，小田的母亲还站在大门外，有点不忍心，看了一眼小田说：“你去把阿姨叫回来吃饭吧。”
“你吃你的，不要管她。她眼睛看不着，就是坐在这里，也要我们给盛在碗里，摸索着吃。”小田给艾香夹了块鸡蛋放在碗里说。
小田的爹听了咳嗽起来，一股痰咳不出来，好像憋的很难受，又吭吭咔咔地咳了半天才咳出来，跑到院子里清了清嗓子，又回来瞪了小田一眼，才生气地又端起碗。
艾香的心里五味杂陈，心里琢磨着，妈是瞎子，爹又咳嗽吐痰的，四个宝，大宝只打了个招呼再也没有见人，二宝还没有露面，四宝倒是老实，不是递茶就是端饭，山杏、山桃好像也不是很尊重她们的母亲，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啊？
艾香勉强吃完碗里的面，再也吃不下去了，站起来，拿了一个碗，把各样菜夹了一点，拿了一个馍馍，走出门说：“阿姨，来，吃饭吧，我们都吃完了。”
“噢，你吃好了没有呀？我眼睛瞎的看不着，都是他们闹的。昨天晚上杀那个下蛋鸡时，我不同意，三宝还和我吵。”小田的母亲说着，颤抖着手，凭感觉接过艾香递过的碗，那意思好像就要站在原地吃饭。
艾香急忙搀扶着她的胳膊说：“阿姨，这风太大了，迎风吃饭不好，你回屋子吃吧。”
“没有事，娃娃，我都习惯了。你还好，原来说那几个来之后，一看我这个样子，都不同意，和三宝吹了。娃，只要你愿意，不嫌弃我，你来了，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不会饿着你。我三宝刚当兵从部队上回来，人也长的很心疼，哥儿个，数他长的最俊。大宝太老实，找的老婆也老实，二宝奸坏，找了个坏透了的老婆，都打了我好几次了。”小田母亲说着吃了一口菜，颤抖着双手，吃的很艰难。
艾香看着心里难受极了，忍着说：“阿姨，别想那么多，快回屋子吃吧，小心这样吃下去，胃不舒服。”
“妈，我姐叫你哩，你就回来吃算了么，站在那给人传名哩。”山桃出来气呼呼地说。
“去你妈的，我给你们传什么名？你这个兔崽子，翅膀硬了，倒管起我来了，你看你嫂子多好，一来说给我端吃的。”
艾香急忙打断小田母亲的话：“阿姨。”艾香红着脸喊。
“妈，你又胡说了。”山桃也阻止着她母亲。
“我没有胡说，我觉得这个准成。”小田的母亲笑着说。
山桃上前接过碗说：“妈，回家吃你饭吧，别胡说了。”
“娃娃，你不会嫌弃我吧？”小田的母亲颤抖着抓住艾香的手说。
“阿姨，谁还不得病呀，我怎么会嫌弃您呢？您放心，我不会嫌弃您。”艾香痛苦地说着，泪都快流出来了。
“这么说你同意了，你同意嫁给我三宝了？”小田母亲激动地流着泪说。
“阿姨。”艾香的鼻子一酸，忍不住，泪也流了下来。“唉，好娃的，说了几个，来一看，都不愿意就走了。我说我一死了之，好让娃娃找对象，可就是这样，命还长的很，还死不了。”
“阿姨，即使我和你三宝成不了，绝对不是因为您的事，而是另有其因。”
“呀，下蛋鸡都杀了，还成不了呀？”小田母亲绝望地松开艾香的胳膊，抹着眼泪说。
艾香心里非常难受，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位可怜的母亲，生了六个孩子，四个儿子，一个个都疼爱得宝长宝短的。如果自己提出不同意这门亲事，会对这位多病的母亲伤害有多大！人家为了自己把下蛋鸡都杀了，可见人家对自己的重视。从自己记事起，好像从来没有人这么重视过自己，自己走到哪里，都好像是多余的……
小田的母亲听了艾香说的话，又不吃饭了，坐在炕边上发呆。山杏和山桃面面相觑。艾香一时被冷落，不知如何是好。
四宝端着盘子进来说：“你又耍小孩子脾气了，快吃吧，看艾香那双大眼睛，多迷人？你要是能看见了，准管不会生气。”四宝说着向艾香挤了一下眼。
“你怎么和你哥一样油嘴滑舌？”艾香红着脸说。
“呵呵。他哥的弟弟，能不像他哥？”山杏笑着说。
“姐，你快吃吧，饭都凉了。忙了一上午了，来打扰你们，真的不好意思，你们不应该兴师动众，不应该杀下蛋鸡。”艾香很难为情地说。
“打扰也没有关系，杀鸡也没事，只要你能看上我们这个家，比什么都强。”山杏眼含泪水说。
“姐，咱们都是女人。其实，我从看完你弟弟那天起，一直很矛盾，今天来，又看见阿姨这个样子，我觉得阿姨真的很可怜。我理解你们的心情，我觉得一切随缘，顺其自然吧。”艾香好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话说出口后，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很后悔自己说的话，艾香确实很矛盾。
“呵呵，什么有缘分没缘分的，你要是愿意，就说明你们有缘分，你要是不愿意，那就说明你们没有缘分——一切都把握在你手里，我们一家都一心愿意。”山杏依然流着泪说。
艾香心里一阵挣扎，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真的不知怎么决定。艾香觉得他们家穷也不怕，也不嫌弃小田的母亲有病，只是一直觉得小田的人品有问题，但也不好往外说。正在为难之际，李叔走进厨房对小田母亲说：“他姨，你忙着吧，不早了，我们也应该走了。”李叔向小田母亲说着又对山杏说，“一来，又把你们麻烦的。”
“没有事，叔，这大老远的，又把您麻烦的。”山杏站起来，擦着泪水勉强微笑着说。
“看你这娃娃，哭啥哩，事不成，人情在，再说艾香也没有说她不同意的话。好了，别哭了，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没有过不去的河。”李叔打着圆场说。
艾香一阵尴尬，走出屋门，又返回去说：“阿姨，别生气了，我改天闲了，来看您。”
老太太一听，立马又换成笑脸说：“要么，你今天不走了？”说着溜下炕，摸她的拐杖。艾香递过拐杖，心里又一阵难受，鼻子一酸，泪又差点流了出来。
艾香很明白自己很矛盾，自己并没有决定要定下这门亲事，只是不想伤害小田的母亲，说出了违心的话。看见小田的母亲很高兴的样子，艾香的心里好感动，也不后悔自己刚才说出去的话了。艾香看见小田的弟弟又提着半袋子核桃，搀扶着奶奶。奶奶红光满面地微笑着，婶子也很高兴。艾香知道婶子与奶奶都同意了。艾香心乱如麻，她搀扶着小田的母亲随着人们向大门外走，山桃推着艾香的车子，笑着也向大门外走。
四宝搀扶着奶奶迈出大门槛，又麻利地返回身，推着车子。
“回去顺风，也是下坡路，你们不用送了。”李叔客气地说。
“嗯，那不行，你们来，车子上也没有放个垫子，把我奶奶和姨娘屁股硌的不舒服。”小田笑着推出车子说。
“让送到家，再回来，他们都闲着哩。”小田的父亲说着又是一阵咳嗽，憋红了脸。
“送，送到家再回来。”小田的母亲说。
奶奶与婶子已坐上了车子，他们稳稳地骑上车子说笑着向前面走了，艾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发现山杏和山桃已进了大门，只有小田的母亲还站在大门外，静静地站着。
艾香闭上眼睛做了一下深吸，又看了眼灰蒙蒙地大山，骑上车子向前走去。李叔车子骑的很慢，好像是在等艾香，艾香的心里也很明白，李叔要跟她说什么。
艾香的心里还是很矛盾，艾香觉得自己就是说出来不同意，也会遭到奶奶与婶子的反驳。再说这一家人的热情也是很难得的，大概是穷吧，他们对人那种热情与淳朴，在其他人身上是找不到的。
李叔骑慢车子，等到艾香，小声对艾香说：“你觉得小田一家怎么样？我今晚就要给小田回话哩。不过我觉得你也愿意，要不然，你是不会坐下吃饭哩。”
“好我的叔哩，我不愿意，不吃，能对住您和奶奶、我婶子吗？骑了几个钟头的车子不吃饭就走，我良心过意不去。再听说昨晚把他们家下蛋鸡都杀的吃了，我那个心呀，真的是无法形容！再一个，您看他那个妈，实在是太可怜了，我不忍心伤害他母亲。”艾香说着，泪都差流了出来。
李叔听完艾香的话，骑快车子向前走去。艾香骑着车子落在后面，看着前面五个人的背影，听着他们的笑声，心里很难过，艾香明知道小田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却让同情心战胜了理智。
艾香腿软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艰难地蹬着自行车。身后的大山慢慢地离艾香远去，一排排光秃秃的大杨树，在寒风中咯吱着，树枝摆来摆去，也好像给艾香诉说着什么，偶尔有一两只喜鹊落在树头上喳喳地叫两声，又飞走了。
艾香的心也像这光秃秃的树枝空荡荡的，又好像有好多话需要诉说，可是又不知这话诉说给谁去听。说给刘斌去听吧，刘斌去了新疆，离自己太远，再说，也不知道他的联系电话；说给曹亮吧，好久没有联系了，知道自己频繁相亲，他会怎么想？艾香在心里冷笑着，觉得自己是在走一条弯路，放着现成的不去嫁，却在这里任人摆布，还倒欠了一大堆人情。
小田的家境是没法与刘斌的家和曹亮家相比的，虽说刘斌父亲过世早，但刘斌的母亲很要强，把家治理得有条不紊的，什么都不缺。曹亮家虽说没有去过，但曹亮的父亲是银行的行长，母亲年龄也不大，只有兄妹两个，家境应该是不错，再说曹亮也考上夜大了，以后也会生活在城市里。两个人怎么比都比小田强，可是自己就是没有力量去面对这些，无法大胆地说出自己不同意这门亲事。艾香在恨自己，恨自己的任性，恨自己太懦弱。
夕阳西下了，一股股炊烟袅袅升起，弥漫在凛冽的寒风中，好像要给这寒冷的大地带来一点生机的样子。鸟儿归巢了，偶尔有一两只麻雀在一望无际的小麦田里，跳来跳去，边觅食，边哀怨地鸣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