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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迷魅
我的针灸探索历程

我个人的针灸学习其实是一种学院派的教育模式。1988年到1993年,我在山东中医学院(现山东中医药大学)读了五年本科,但当时我对针灸并不太感兴趣。我真正开始对针灸下功夫是在1993年毕业开始工作以后。因为穿上那身白大褂,你就是一位医生,不管你年轻还是年老,患者的信赖都给你了。记得大学毕业后,工作了一段时间,我发现自己还是不会看病,一到上班时间心里就很忐忑,既怕看错,又怕看坏,内心很慌张,非常痛苦。患者那么信任我,但是我连基本的东西都不会,怎么办?现在学习还来不来得及吗?后来,我发现我一个同事,他是我大学同班同学,学习成绩非常好,但是他看病也不见得比我好,因此我觉得或许还有希望,于是就开始认真学习。

从1993年毕业到2003年,这10年当中,我有两段非常重要的学习经历。

第一段经历是学习董氏奇穴。当时,单位组织我到北京进修,进修那半年,我获取了一个信息,在我国台湾有一套民间的“董氏奇穴”针灸体系,它完全打破了传统针灸范式,另起炉灶搞出了一套东西。我觉得既然我传统针灸没有学好,或许可以学这个体系。于是我找到一些资料,看了里边讲什么穴治疗什么病有特效后,发现那些东西非常符合我的思想,因为它追求确定性,对于这个体系我充满了好奇。后来我了解到,董氏奇穴是一个叫董景昌的老先生家传的,那个时候董景昌已经去世了,我通过各种方式联系了他的一个学生——杨维杰老师。当时我有很大的好奇心,为了特效,为了追求确定性,在1997年12月,我去台湾拜访杨维杰老师,并学习董氏奇穴,学了三四个月,回来用了几年,发现用得不错,然后就在大陆开始推广,教大家董氏奇穴。

有人学了董氏奇穴以后觉得很神奇,我今天回看董氏奇穴,发现它不见得多么神奇,不见得比传统针灸高级,但是它却在我的学习过程中给我带来了启发,让我开窍。董氏奇穴的学习经历,给我带来两个启发。

第一个启发,原来传统的东西是可以颠覆的,《黄帝内经》十二条经络的规矩是可以打破的,它不是唯一的真理。董氏奇穴完全不讲经络,它把身体分了十二个区域,在每个区域上找了很多点,说这个点叫什么穴,这个穴治什么病,这是一套很简单的规则,和传统针灸理论完全不一样,在理论层面完全颠覆了我们对针灸的理解,给我带来巨大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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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污穴

第二个启发,原来可以通过观察身体来学会如何治疗,取得疗效。“董氏奇穴”说哪个点有哪个穴位,那种规定不是死的,它只是一个规定而已,在真正治疗的时候,要通过观察身体来找到治疗的依据。观察身体的方式有两个,一个是眼睛的望诊,一个是手的触诊。比如,人手上有个制污穴,它的特效作用是治疗身体皮肤溃破不愈合,特别是糖尿病患者,皮肤破了以后不容易愈合,扎制污穴就有效。制污穴有个定位,但这个定位只是一个规定,不是死的。它规定了在制污穴扎三针,但是真正在落实到治疗的时候,需要你仔细地去看一看,制污穴那个部位有没有一条或者两条鼓起来的青筋,如果有,在那扎一针放点血就可以了。

原来传统的东西是可以颠覆的,原来可以通过观察身体来学会治疗,所以我说, 最大的经典不是《黄帝内经》,而是身体本身。 身体给我们提供了各种诊断和治疗的依据,也就是说,身体是记录着这些答案的,如何诊断、如何治疗,身体其实是有答案的,那么要获取这个答案,可以通过眼睛的望诊和手的触诊,在身体上找到有关诊断的信息,找到有关治疗的信息。所以说, 身体是知道答案的。

通过董氏奇穴明白了这些以后,我做针灸就开始放飞了,看病时脑子里面不再装满藏象、经络、穴位这些针灸的学问,而是学会在身体上找到治疗的线索,相比较而言,针灸也具备了可操作性,从而具有确定性。

第二段经历,是2001年到2003年我在北京中医药大学读了3年研究生。我用了3年时间,把北京中医药大学图书馆几乎所有跟针灸、经络,甚至跟按摩有关的书籍都通读了一遍。甚至于日本、韩国的针灸,包括在研究放血的时候,中国的苗医放血、藏医放血资料,还有很多国外的放血资料,都进行了研究。在那个过程中,我也认真看了黄龙祥教授的《中国针灸学术史大纲》,在读的过程中,内心有一些暗合的地方,觉得有共鸣。我利用那三年读研究生的时间研究了很多东西,做了几十万字的读书笔记,尽可能地研究针灸学科的所有文献。

回头看看那三年,我几乎是在阅读当中度过的,那是非常充实的三年,也是我针灸历程中沉淀的三年。这段经历非常重要,对我有两个启发。

第一个启发,虽然传统的东西是可以颠覆的,我们可以打破传统,但最终还是要回归传统,回到传统里边儿去沉淀、去挖掘。那三年,我回到传统中医的海洋中,去沉淀自己,找到了一些更丰富、更鲜活、更深刻的东西,找到滋养自己的力量,这些也支撑了我未来针灸体系的形成。

第二个启发,一个医生,不管将来是做一个专科医生,还是做一个全科医生,学科完整素养的培养都是非常重要的。很多医生专科方面很擅长,但很少有人会有心、有时间、有精力、有耐心去通读专业的、全科的文献,去尝试做一个全科素养的培养。我一直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学者型的临床专家,或者说一个临床型的学者。在那三年里,我很好地沉淀了自己,把古往今来的所有针灸文献梳理了一遍,对整个针灸学科有了通透的了解,这指引了我今后的方向。我想,这段经历对于年轻学者或年轻医生如何去培养整个学科的素养,是非常必要的。

2003年,我辞去体制内的工作,在澳门工作了8年,这是我学术发展中最美好的8年,我把自己整个针灸体系大的框架全部建立起来了。在2011年之后,我的所有课程讲解呈现的那些东西,其实都在这个针灸体系里,只不过后来有一些细节上的完善。

当时,我的工作模式有了调整。原来在医院的时候,每天给很多患者扎针,而在澳门面对的是高端门诊,患者不见得特别多,但是疾病可能更加复杂,而且患者也不见得给你太多的治疗机会,他们可能很怕疼。因为这种工作模式的改变,我在原来的知识结构和技能的基础上,为了适应患者的需求以及尊重他们的体验,对针具进行了改变。那个时候,我用注射器针头代替三棱针来放血 ,同时,还尝试用非常细的针来调气,它的直径是0.1mm,那时候国内还没有这个针,我是从日本买到的。当我用极微细的针去调气的时候 ,要慢慢地捻转进针,通过细软的针尖去感受身体的变化。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些很特殊的现象,比如,在留针的过程中,有的人出现丹田发热、命门炙热、小周天的一气周流,包括一些排寒的反应,肢体甚至内脏的一些异动;有的人出现情绪反应,如哭泣、喜悦等,甚至有些人感觉身体消失,意识空白,内在的灵光闪现……出现了这些特殊的临床现象以后,一些系统性疾病和重大疑难病的临床疗效也产生了重大的突破。

那段时间里,我发现了一些新的方法,比如很多微针调气的针法,找到了用更微细的针调整患者精神状态的一些特殊规律,也发现了阴络刺血 的技术。那么,这些技术背后的原理到底是什么?在最深处到底隐藏了什么重大秘密呢?我又用很漫长的时间深入思考,去找答案。最后发现丹道修炼体系里可以解释各种现象,于是对丹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开始广泛阅读各派丹道经典,在理论上做了认真的梳理。

我发现丹道修炼是一套法度严谨、环环相扣、次第有序的程序,围绕着任、督二脉一气周流产生精、气、神的变化,每一个阶段都是有目标的,每一个阶段目标是否达成,它是有征象出现的,达成以后下一步出现什么,它也是必定的。我把这套东西了解清楚以后,就想有没有可能通过针灸这门技能,去演绎它每一个阶段的变化。按照丹道修炼体系的指引,我进行针灸实践,8年的时间建立了整个针灸体系,也就是后来我称之为以针演道的针灸体系。

从2012年一直到现在,都是我这套针灸学术体系的完善期,这期间我做了一些学术传承的事情。广东省中医院聘请我担任主任导师,采用师带徒的方式,给他们本院的医生带教,有22位博士学历、副主任医师职称以上的医生报名申请拜师学习,我认真地选了7位,用三四年的时间非常认真地去带他们。此外,广州中医药大学华南针灸中心成立“左常波国际针灸研究中心”,我带领学生们在这个平台上做了一些深入的临床科研工作。另外,我还被聘请为广州中医药大学针灸专业博导、北京中医药大学临床特聘专家、上海中医药大学客座教授等,参与了一些科研和教学工作。这些年,我一直在审视自己创建的这套体系,也在新的平台上去展现它,跟更多人分享,在教学中又不断完善它。

对于我整个针灸的学习历程,用八个字、四个词来概括——参透、放下、超越、回归。

对于针灸,我的开窍是从董氏奇穴开始的,董氏奇穴提供了一个完全迥异于传统针灸的范式,颠覆了我对传统针灸的理解,让我的针灸临床变得灵活多变、妙趣横生。

后来,我将董氏奇穴和传统针灸这两个体系放在一起对照研究,发现这两个体系,一为正经,一为奇穴,相映成趣。我学习、运用董氏奇穴,找到了它背后的规则,发现了更大的格局,参透了它的精髓,于是就放下了奇穴。

再后来,因为工作模式的改变,我开始用微针调气,发现了一些特殊的临床现象,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受到丹道修炼体系的启发,实现了对针灸的超越,对生命的理解更深刻了,扩大了针灸的边界。

但是,在完成了这样的超越,尝试着为我这套针灸体系提炼概括出一套理论的时候,我发现其实根本提不出来。因为回头看,经典真的说得非常明白了,所谓的超越,本质上还是回归。最后,它又回归到源头,就是古人呈现给我们的那些经典,包括中医经典《黄帝内经》,包括道家经典《道德经》《周易参同契》等。

所以,我曾经用一句话来概括我的针灸探索过程,这句话是这样说的:“三千大千世界,我把它揉碎了,重新捏一个世界出来。”我学了传统针灸,又学了其他的,最后重新整理出一个东西来,但是整理出的这个东西,不是我的创见,都是古人的,我只是重新整合了一下而已。我走了这么漫长的路,最后还是回归经典、回归传统。 v2awApnbSMfDYCb+GWDTcRA1CuAKYn955f0Y5wCIy2v7czjhHYz0Nmq3d7paO/F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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