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九一八事变后的第四年,徐悲鸿形成了他的民族文化复兴观。他认为:“我国历代之艺术作品,其振作奋发之精神,似非现代作品所可同日而语。值兹民族颓糜(靡),人心沉醉之时,余以为复兴中国文化工作,与复兴民族应有同等重要之意义。”
他又认为:“艺术家即是革命家,救国不论用什么方式,如果能提高文化、改造社会,就是充实国力了。欧洲哪一个复兴的国家,不是先从文艺复兴着手呢?我们不能把自己的责任看得过小,一定要刻苦地从本分上实干。”
当时的广西提出了“建设广西,复兴中国”的口号。不知是不是被这个口号打动,1935年,徐悲鸿有了首次广西之行。
徐悲鸿表示:“余夙慕桂林山水,盖二十年前弱冠时,即友易君钦吾,桂林人也,聆其叙述,久为神往。又历来所友善之桂人,悉诚挚勇迈……”
广西人的诚挚勇迈、桂林山水的美妙神奇、广西省政府的民族复兴愿望,各种因素,合成了徐悲鸿广西之行的动机。
1935年 10月,徐悲鸿致书他的留法同学、广西省政府委员苏希洵,提出拟游广西,并愿将其藏品藏于广西。
可以想见,徐悲鸿拟游广西的愿望,与当时正希望广纳天下英才的广西省政府,可谓一拍即合。
1935年 11月 2日,徐悲鸿抵达当时的广西省会南宁。
在南宁,徐悲鸿得到了极高的礼遇。多年后,白崇禧在回忆录中专门提到徐悲鸿,说黄旭初很器重他,并说自己在南宁看徐悲鸿在五分钟内画一匹马,画得很生动。
事实上,不仅黄旭初器重徐悲鸿,李宗仁、白崇禧都很器重徐悲鸿。徐悲鸿喜欢阳朔,李宗仁甚至送了一栋别墅给徐悲鸿。印象中,李宗仁似乎未曾对其他艺术家有如此表示。
这次广西之行让徐悲鸿对广西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1938年,徐悲鸿应《良友》画报梁得所的邀请撰写《自传》,专门说到广西之行:
……故于廿四(一九三五)年秋,访问广西,则见其一切设施,胥为救国之备,政治清明,组织民众,普及教育,奖励出产,尤于所创之自给、自卫、自治与寓兵于团、寓将于学、寓政于募,之三自三寓政策,已行之有效,诚为复兴中国之策源地。上下一心,坚苦卓绝,乍至其地,精神为之一振,惊佩无已,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吾虽微末,无补于国家,窃愿依附明耻教战之邦,而自策鄙陋,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今国难益亟,幸国魂已苏。中国青年,悉成战士,发挥英勇,光我华夏,倭寇之亡,可立待也。
“政治清明”“上下一心”“复兴中国之策源地”“明耻教战之邦”,这些评语,对广西可谓推崇备至。徐悲鸿甚至表示自己愿意依附这个“明耻教战之邦”,并认为有了广西,消灭日寇,光复华夏,指日可待。
广西究竟凭什么吸引了徐悲鸿,赢得徐悲鸿如此敬重?
从徐悲鸿的文章中所看到的,最重要的就是广西人的“诚挚勇迈”:诚,真诚;挚,亲密;勇,勇敢;迈,豪放。
仔细琢磨,这四种品质,都是九一八事变之后,大敌当前时中国人最需要的品质。亡国威胁困扰着每个有志的中国人,他们都在思考应对之策。徐悲鸿作为艺术家,他在广西人身上看到“诚挚勇迈”的素质,他认为这种素质是国家复兴、民族复兴的素质。因此,他才有千里南行之举,才有投奔依附之愿,才会自命为“阳朔天民”。
有一位“女兵作家”看懂了徐悲鸿,她就是谢冰莹。当时谢冰莹也在广西南宁,她看了徐悲鸿在南宁的画展后,撰写了一篇《悲鸿的画》,她发现,徐悲鸿的画充满了力,充满了活跃,笔调是雄浑的、刚健的,令人看了精神欣快。她特别推崇徐悲鸿在广西武鸣军训大队部大楼上画的那匹马。这是徐悲鸿在十分钟之内用一支粗大的、不十分好的毛笔画成的战马。在谢冰莹看来,那有悲壮哀情的脸部和尾巴,令人一见就想佩好枪弹,跨上马去,直冲入敌人的阵营,杀他个落花流水!谢冰莹不由感叹:这真是徐悲鸿的“力”作!
力,能力、动力、活力、勇力、猛力、神力……在中华民族最危险的时候,徐悲鸿意识到中华民族最需要力,中国艺术太缺乏力,他愿意倾尽他个人之力,他希望以艺术之魅力,唤起民族之伟力。
徐悲鸿正是在这样一种情境中与桂林相遇。以往,人们更多以为,徐悲鸿看中的是甲天下的桂林山水,实际上,徐悲鸿更看中的是广西人的诚挚勇迈。广西人的诚挚勇迈,让徐悲鸿不再将自己当作桂林山水的观光客,而是将自己作为广西艺术事业的创业人。徐悲鸿不仅在阳朔有了一栋个人的别墅,更与当时的广西省政府达成了一个重要的约定:就是在桂林,在被称为“南天一柱”“卓然独立天地间”的独秀峰西麓,建设一所桂林美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