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丽的官司开庭那天,吴微以证人身份出庭,我们一众到场旁听,李丽丽的同居前夫在被告席上坐立不安。徐锐怎么也想不到,出庭当天,原告的辩护律师竟然是自己的老婆闻太师。而我们早就听说闻太师口才了得,今天终于有机会见识了。
徐锐闲聊时透露过好多次,他跟闻太师的生活犹如一潭死水,除了一起带女儿的时候会交流几句,其他时间几乎不说话。两人平日吵架也好似一场法庭辩论,恨不得打一场官司。现在官司来了,出庭的时候看到对方两人都十分惊讶,互相打量一番后随即很快调整状态进入辩论。
闻太师一来就对李丽丽和她前夫开火,拿着三个人之前签订的协议,明确提出了李丽丽和她前夫的刻意违反协议,也拿出了现在两人仍然同居的证据。李丽丽没有说一句话,当闻太师说到她前夫跟富婆一起生活向富婆索要过各种物质时,李丽丽眼里闪过一丝耻辱,愤怒地盯向了她前夫。她前夫他看到李丽丽的眼神,极力反驳,说自己根本没有向对方主动要求什么,都是对方自愿给予,并且分开时没带走任何东西。富婆冷笑一声,说自己从来没见过吃相那么难看的人,拿出了自己和李丽丽的前夫的聊天记录。李丽丽紧握拳头,当着所有人的面红着脸流下两行眼泪。
李丽丽的眼泪像唤醒了前夫的良知,他在公堂之上开始陈述自己对李丽丽的愧疚,同时也告诉大家这个富婆有着令人发指的暴力倾向,导致自己身心承受着巨大伤害。他的发言让旁听席上的我们又气又惊,当李丽丽前夫拿出这些暴力行为的证据时,富婆也慌了神,脸上有些挂不住。
闻太师怕法官感情倾向偏移,很快把矛盾拉回了主线,轻᧿淡写自己的委托人只是个人癖好,并且指出男方曾经为了讨好富婆也接受富婆的这些行为。闻太师的话激怒了李丽丽的前夫,他大吼一声正准备破口大骂,被徐锐制止。徐锐了解闻太师的强硬风格,如果一句一句你来我往对顶,可能会被她带偏,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处于下风,所以现在得让闻太师尽情发挥,在辩论中让法官的情绪保持中立即可,等闻太师的气势明显降下来,胜算就慢慢有了。
徐锐首先让吴微拿出了聊天记录,证明富婆主动要求认识李丽丽前夫,并且先有迫切想得到这段感情的主观意愿。富婆目光死死地盯着吴微,露出了憎恨的表情。吴微倒无所谓,落落大方地说完后回到座位上,还给了李丽丽一个鼓励的眼神。
接着徐锐打出第二套组合拳,站在情感的角度,陈述富婆在明知男方已婚并有孩子的情况下要求签订此协议,根本忽略了对方家庭不可分割的亲情,因此在富婆导致男方遭受身体和心理创伤后,男方愿意回归过去家庭生活,不存在诈骗阴谋一说。闻太师听闻徐锐发言,怕法官被徐锐的说辞牵引,立即提出抗议,指出男方所谓受到身心伤害无法举证,而自己的委托人也有真情付出,请法官注重自己委托人付出的真金白银和签字手印的那份协议。徐锐等待的就是闻太师这句话,他缓慢地拧开了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转身向所有人抛出了自己的撒手锏:
“审判长,还有现场的各位,目前的证据大家都已经明晰,我的委托人本是一家人,我承认人性充满变数,不可预测,但是原告方是此次家庭破裂的直接原因。我想提出最后一个问题,婚姻和情感,这个由人内心产生出的东西,当一个人想用协议来绑定它的时候,一切就已经违背了社会的公序良俗。而这个违背人伦的协议制定者,在得到男方后,自己的癖好使其惧怕远离,使其看到真正应该珍惜的人并且选择回归,那她的这份所谓情感协议是否应该被法律保护?”
徐锐说完,回头看了一眼李丽丽,眼神里似乎给李丽丽打了一针镇静剂。法官听完之后,问闻太师还有什么要说的。凭借律师的职业敏感,闻太师已经嗅到法官偏向徐锐的气息,之前说过的话如果重申一次,可能只会引起法官的反感,只能压住气,摇摇头。
庭审结束了,双方离开,法官表示择日宣判。我们晚上约到了酒馆,李丽丽前夫从法庭出来不说一句话,低头先走了。徐锐说这官司心里稳了九成,即便不会判原告败诉,也不会完全支持原告,也就是说最坏的结果是李丽丽和她前夫只需要支付一小部分费用。看着徐锐胸有成竹的样子,大家倍感轻松。吴微特地从家里拿来了好酒跟大家一起享用。徐锐今天的表现如饮烈酒一样令人爽快惬意。欢笑碰杯间,老莫说话不多,只是悄悄看着李丽丽。李丽丽因为今天官司占得上风,谈笑风生间举起杯说:“真的,老娘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没想到胸有成竹的感觉是这么过瘾。”
吴微接过话:“那女人一直死盯着我,恨不得吃了我。估计她也没想到我会出庭做证。”
李丽丽拉过吴微亲了一口:“要不咱们怎么是闺密?我以后肯定把你当宝贝。”凡凡也趁热打铁举杯:“大家再干一个,不管输赢,丽丽的这口气是狠狠出了。”李丽丽喝完再倒满,单独跟徐锐碰杯,说了一堆感谢的话,然后跟在场人分别碰杯,一口一口干掉杯中酒。喝了好几圈,再轮到老莫时,老莫握住李丽丽的酒杯,压回桌上。李丽丽红着脸看着老莫,对着老莫温情地微笑,老莫也笑着,轻轻说了一句:“难受不用憋着。”
李丽丽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难受不要憋着,当着我们面发泄出来,比自己一个人忍着好。”
李丽丽看着老莫,大家都静下来,李丽丽的眼泪像潮水涌上了眼眶,然后捂住脸,小声啜泣起来。我们都没有说话,看着李丽丽努力压制着情绪,啜泣声变大,再一点点收了回去。老莫递过去一张纸巾,李丽丽擦了擦鼻子,涨红着眼睛看着大家说:“今天真的好丢脸。”
凡凡拍了拍李丽丽的肩膀说:“活着就行,这些都是平常事。”
李丽丽笑笑:“我以前最信任的人教会了我不能信任任何人。唉,真的好讽刺。”气氛在李丽丽的情绪里变得低沉,徐锐闷头不说话,知道现在官司的输赢对李丽丽来说已经无意义。吴微主动让李丽丽晚上去自己家里住,李丽丽点点头,不愿意回家面对那个男人。吴微提议散场,大家把杯子里的酒喝完后各自起身离开。徐锐主动送李丽丽和吴微回去,我跟凡凡、老莫站在路边。我问老莫现在有什么想法,老莫深吸一口气说:“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再信任一个人就难了,何况我这样的人。若要游戏人间,我就认真陪她一段,一切看她吧。”
我送凡凡回家,凡凡还是让我等着她下来遛狗。我们俩走在清冷月色下,步伐缓慢无力。凡凡问邱婷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不知道,看那个大师什么时候把她开导明白,最近她事情也不多。凡凡看向我:“我觉得邱婷对你还是不错的。”
我不理解地看向凡凡,凡凡继续说:“你应该能感觉到,她没办法完全放下你。”
“现在是能感觉到,但是人总会变的,只要有时间。”
“不过你们至少好过李丽丽,离婚了大家也真诚相待,没有那么‘狗血’。”
“并不‘狗血’,人心就这样。”
“换成你你会这样?为了钱抛下家庭去跟别人过日子?”
我没有回凡凡,只仰望天空:“太残酷了,找对另一半好难,找到了是福气,找不到也正常。”
凡凡的土狗跑了几圈追到我们身边,在我们脚下来回蹭,凡凡摸了摸土狗,说要陪我打车。我们转身朝小区门口走,凡凡轻轻拉住我的胳膊。
“何一,邱婷跟你离婚,我们才真正有机会走近一点。我是开心的,但是也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发现你有我看不到的一面,让我不敢去相信的一面。”
我对凡凡笑:“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会是我想要的样子吗?”凡凡认真地问。
我看着凡凡透亮的眼睛,轻轻抱了一下她,说道:“但是邱婷并没有离开我。”
凡凡点点头:“现在不适合说这个,我明白。”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凡凡招招手,转头说:“到家了告诉我一声,我好困。”
我在出租车上昏昏欲睡,司机一路猛冲,快到家了,手机响起,我一看是李丽丽打来的。李丽丽问我睡了没有,我说快到家了。李丽丽给我发来一个定位,说她在吴微家,还想继续喝点酒,顺便问我点事,让我赶紧过去。我猜到她想说的可能和老莫有关,于是让司机掉转车头飞奔而去。
吴微住在一个很精致的小别墅里,别墅是吴微租的,一楼、二楼都挂满了画作。吴微下来迎接我,我说:“走进你家,觉得还是你更有气质。”吴微一笑:“我就是活在各种艺术圈里的俗人,可以搞艺术,但是没必要。”
李丽丽在别墅负一楼的茶厅里等我,桌上摆满了啤酒。我一坐下,李丽丽就给我开了一罐啤酒,开门见山地问:“说说吧,老莫到底怎么想?”
这句话让我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丽丽补充:“我知道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但我也不干影响别人家的事,真喜欢,可以继续玩。但是如果他想跟我有未来,不可能。成家太累了,不谈爱。他能做到吗?”
吴微补了一句:“丽丽现在活通透了。爱,是所有悲剧的始作俑者。心不在焉的人,半斤八两的爱,反而能延续更长的时间。老莫能做到吗?”
吴微的话让我想起了凡凡,我看着吴微和李丽丽说:“老莫对你也就半真心吧。”
李丽丽笑着跟我碰杯:“这样玩,那我放心。”
我们三人聊到凌晨四点,我和吴微把各自的情况也聊了一遍,李丽丽扛不住了直接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吴微给李丽丽盖上毯子。我要走,吴微让我就在她家睡,她自己也得睡了,不然女儿就快醒了,得提前叫个车送她上学。
我躺在李丽丽睡觉的沙发旁边的小沙发上,盖上毯子,觉得自己的生活陷在荒诞里。李丽丽因为太累打着小呼噜睡得很沉,我也筋疲力尽一阵眩晕,困倦席卷全身,就在快睡着时,听见李丽丽说梦呓,喃喃地念叨:“儿子,不要结婚,不要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