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八章

三儿子姚祖祥脸色阴沉,他停下了在簸箕中翻摆丹参的双手,瞟向灶房,只见芒种站在门内,垂着头,簌簌而无声地淌着眼泪。

芒种难受得搅肠扯肚——若是平常,大少爷踢也好,打也罢,不过是些皮外小痛,今日却提到了逝去的父母,戳中了他心底最痛的那一块地方,令他难以自已地悲伤。特别是他一直以为父亲死于混战流弹,没想到是被土匪杀害的。当时发生了什么?他想知道,却不敢问。

姚祖祥怔怔地盯了芒种良久,忽然走进灶房,从烧锅台上操起一把剔骨尖刀,在一家子惊愕的眼光中,径直出了院门,不疾不徐地朝小通河边走去。

踩过枯草,绕过荒田,跟几个衣衫褴褛的村民互望了一眼后,他看见了远处的柳树林,知是小通河快到了。

靠近些,只见碧清的河水中倒映着瘦长的干枝,它们一起随朔风轻轻晃动,一派随遇而安的淡泊景象。

老三站岸边远眺了一阵对面连绵的压雪矮山脉,继续往前,走到顶头上游最大那棵老柳树下,站住了脚,把棉袍袖子卷到小臂处,拿起尖刀,双手握住,一笔一划,在树干上以入木三分的力气,刻下几个大字,深呼吸一口气,再慢慢跺回了家。

冯芒种继续着他的生活,除了忙碌和不愉快,二月初一到来前,还是发生了令他喜不自胜的事——猛大爷从附近的乡民那买了一只刚俩月的狗娃回家。

之前的看家大狗已寿终几个月了,猛大爷早就瞧上了一里地外王家那条怀了崽的大黑狗,等着她生出小崽,赶去在三个狗娃里专挑了这条跟它娘一模一样的小黑,两个月断奶后,抱了回来,交给芒种喂养。说小黑狗的名字也由他定。

芒种高兴得蹦离地几尺高,管它叫黑蛋,抱在怀里亲热得像自己的孩子,凑近它鼻子蹭它的脑门儿,抚摸它通身黢黑,毛茸茸的小胖球似的圆身子。每天匀出自己的饭菜给它吃,睡觉都抱到自己床上,照顾得无微不至。

有了黑蛋陪伴,日子好过多了,二月初一很快来到。

芒种早早做好午饭,给东家端上桌子,跟猛大娘说要带黑蛋出去遛遛。得到允许后,他抱着狗娃,一溜烟往外跑。

谁知刚出门没几步,竟一头撞上了从镇上回家的大少爷。

“啪”一记耳光重重落到了脸上,芒种身子还没站稳,小腿上又挨了一脚。

“赶投胎啊?”姚祖光骂道。

“遛狗,大少爷,我去遛狗。”芒种挨了打,手上都紧紧抱着黑蛋。

“滚。”姚祖光狠狠低吼道,然后自己走回了院子。

芒种赶紧拔腿往河边跑,就怕错过跟小雨的相约。

此时小雨已按时等在了树下。

几天前她就在日历上用铅笔圈住了二月初一这一天,头晚上激动得睡不安稳,一早起来格外懂事,吃完早餐就乖乖地坐书桌前写最后几页作业。

张世明夫妻收拾完家务,准备出门上班,小雨从书桌站起来,走到门口,欲言又止。

许恩华边穿大衣,边问:“怎么了?”

“我,我的作业……”

“作业怎么了?知道着急了?还有两天就开学了,你这作业,今天能做完吗?”

“肯定能。就差两篇作文啦。妈,我今天肯定把作业写完。中午我自己蒸馒头吃,好吗?你别回来做了。”小雨终于说出了主要意图。

“你呀,非拖到最后两天才写完作业。我小时候,都是先做作业,后去玩。中午光吃馒头能行吗?我还是回来给你煎个鸡蛋吧?”许恩华不放心。

“我会煎,我会煎。妈,煎荷包蛋,很简单呀。”小雨笑嘻嘻地替父母打开房门。

“让她自己煎吧,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寒暑假都自己做蚊香沿街卖了。”张世明这岁数的中年人,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吃过不少物质匮乏的苦,都早早独立、会做各种家务,照顾家人,当然乐于见到女儿早些锻炼生活能力。

“行吧,蜂窝煤我刚换过,你小心别烫着就是。”许恩华答应了。

父母刚出门,小雨在家就张大嘴笑了,不出声那种。她把门锁好,鬼画符似地刷刷写完两篇作文,跑向砖瓦厂后面的古柳树。

来到树下,没见到芒种,她便一只手摸着树干,绕着它转圈圈,走到一半的位置,她忽然发现树干稍高处的纹理仿佛像是被刀雕刻过,可她看不清,原地蹦高了几次,看那雕刻的图形似乎不是随意乱划,也不像图案,而是文字,但那刀痕必不是近期的了,笔划内凹处早已跟外皮浑然一体,颜色质地一致,陈旧且苍黄。

“顺……”小雨间歇上跳几次后,勉强认出了一个字,后面的已混入皮壳,模糊难辨。

顺?顺路买菜?顺利回家?顺藤摸瓜?小雨10岁的认知里只有这么几个固定搭配,可无论哪种,都没什么意思,她便就放弃了蹦跶辨认。

“小雨学生,我,我来了。”芒种的出现,总是以急冲横闯的方式,若不是俩人的实体触碰不到,不知小雨要被他推到几丈开外。

“呀,小狗?!”小雨惊喜地发现他怀中抱着只小奶狗。

“嗯,叫黑蛋,大爷叫我喂它。”

芒种乐呵呵地回道,然后把黑蛋放到脚边,歇歇手,也让黑蛋到地面自在地放松放松。

“黑蛋呢?”从小雨的眼睛看去,从芒种蹲下,作出放小狗的动作后,黑蛋就消失了。

“在这呀。你瞧不着它啦?”芒种指指脚下。

“看不见啦。”小雨坐下来盯着芒种指的地方,不无着急地嘟起了嘴。

芒种又把黑蛋抱进手中,摸着它软软的小脑袋,问:“现在呢?”也坐在了地上。

“嗯嗯。看见啦。哎呀,你的脸怎么了?!谁打你了?!”小雨看见黑蛋后,还没高兴几秒,发现芒种左脸上竟然有个红色的五指印!

“大少爷刮的,不碍事,不痛。”芒种腾出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

“你家大少爷是神经病人吗?!怎么能打小孩?”小雨气呼呼地说。

“对了,我家三少爷说,1987年是打今儿开始,60年后。你,是60年后的人?”芒种想起了这个最重要的信息。

“啊?那,你是60年前的古代人?”小雨震惊地反问道。

“不知道呀,哈哈哈。”芒种突然觉得很好玩。

“哈哈哈,芒种哥哥,你是古代人!”小雨也大笑起来。

“哈哈哈,我是古代人!”

他俩都还是孩子,并不认为不同时空的人能得以相见是多不可思议的事,只觉得有意思,便开怀畅笑了一通。

“芒种哥哥,我还有两天就要开学了,如果三月初一我没来,那就四月初一?”小雨笑够了,问他说。

“好,我要是没来,就再下个月,好吗?”芒种也不确定自己能否自主掌握时间。

“好的,你家发生了别的什么好玩的事吗?”小雨好奇地问。

“嗯,我家大娘叫我给小姐取名字,不是大名,是小名。我叫她小花,好听不?”芒种自豪地说。

“好听,小花,哈哈。”

小雨点点头,可眼睛一看到芒种发肿的脸颊,思维又跳到了这桩让她想不明白的事上,打抱不平地嚷道:“你回去还会被你家大少爷打吗?我爸说,谁要是敢打我,我一定要打回去,你也打回去呀!”

“哎呀,我该回了。我不能打他,他是少爷。不碍事的。”芒种猛然意识到大爷他们差不多吃完饭,自己该回去收拾了,脑子一激灵,站了起来。

“哦。”小雨也起身,想起树干上的字,指着它们问,“芒种哥哥,你看树上是不是刻了啥?我不够高,也看不清,好像是字,刻在树上很多年了。”

芒种歪着头向上看去,再用右手摸了摸那新鲜的刻痕,惭愧地说:“小雨学生,我,我不识字……”

“唉,古代人,真可怜……”小雨同情地看着他,“快回去吧,别再挨打啦。黑蛋,再见啦。”

“嗯,我回了。”

芒种很快跑走。他的双脚在草丛中本能地尽力抓地,不被泥和雪带偏。一个疑问却升了起来:前几日,自己被大少爷骂贱命的那天,三少爷提着剔骨刀出了院子,干啥去了?树干上的字,是他刻的?刻的啥呢?他为啥刻呢?

可关于少爷,关于文字,在15岁的芒种心里,远不及黑蛋的哼唧有意思,还没等跑进家,他已经把这疑问掰碎,扔在了沿路的田埂土疙瘩边。

几天后,年过完了,三少爷姚祖祥回了学堂,姚家恢复了往常的忙碌,帮工们陆续回来开工了,收药、晒药、切割、打粉、分装,打包、分销……

猛大娘身体恢复得慢,只能做些缝缝补补的轻活,家里的家务杂事自然都是芒种在干。但看着小花小姐一天天长大、黑蛋一天天肥壮,显露出了天然的看家本领,外加大少爷姚祖光没工夫盯着自己,皮肉苦吃得少了,啥脏活、累活,他都干得劲足乐呵。

张惠雨在学校开启了新学期课程,父母看她再不提看见什么哥哥的事,也没再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各自按既定的轨迹正常地安排生活、工作。

问题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对自己认识了一位古代哥哥的奇遇,怎么能忍住永远不跟任何人分享呢?

开学两个月不到,小雨就把事情告诉了好朋友区文英。

那天,两个小姑娘斜背着布书包,一人手里抓一根红通通的辣椒糖陶醉地舔着,走在放学路上。路旁的行道树映下被夕阳撒了碎金子般的光影,陈慧娴的《千千阙歌》隐隐从街边店铺传来。

小雨说完自己的奇遇,翘嘴巴的区文英笑着说:“古代的人能跟你说话?是不是看西游记看傻了?”

“真的,骗你是小狗!他比咱们大五岁,但是老挨打,要做家务,还不能上学。”小雨着急地跟她重申。

“小雨,你是童话大王张惠雨,嘻嘻,”区文英斜着眼嘲笑她。

“你跟我爸妈一样,不信我说的?那下个月初一,我带你去。等你亲眼看见芒种哥哥,你就信了!”小雨站在春风和煦的傍晚巷口,急赤白脸地正告好友。

“好呀,要是没有,你请我吃无花果,还有酸梅粉。”

“行!”

敲定后,两人各自回家了。小雨急切地盼着下月初一的来临,以证明自己没编故事,可她没想到,这次秘密泄露,给她带来了像幽灵般跟随纠缠她一辈子的麻烦! LakEE6ZJMLv5O4F+DYKyfeNqNFTmio8jKaXGI2vkJxXCP/2Cbh9xt8cTwoDkThSI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