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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互相打量着对方，眼和嘴都张得老大。
“你是哪家的小姐？怎么一会儿不见，一会儿见？”对方先说话了。
小雨没回话，继续上下查看他——是个瘦得像竹竿的男孩，大眼睛、厚嘴唇、脸颊冻得发红，顶着乱糟糟的短发，像是有十多岁。穿着打满补丁的对襟灰布棉袄，半卷至膝头的蓝布裤，光着脚，右手抓着一条挣扎扑腾的青鱼，鱼身上的水印在阳光下反射着晶莹的银光。
对襟棉袄、蓝布裤，小雨不是没见过，村里进城的农民有时也穿，可破旧到眼前这男孩身上这程度的，真是头一遭。
“我不是小姐。你是谁？你怎么也一会儿不见，一会儿见？”
被称作小姐，小雨不高兴了——妈妈在批评自己哭鼻子，或者不收拾书包时才会说“这么娇气（懒）干嘛，咱家可不养小姐。”
“我叫冯芒种。你叫什么？你穿这么好，不是小姐，难道你是城里的新学生？新学生也没你这么小的呀？”男孩盯着她的黄色新外套不挪眼。
“我叫张惠雨，小雨，是城关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你在哪抓的鱼？”小雨的注意力被拍打鱼尾的大青鱼转移了。
“就在这啊。”男孩半扭着身子，用下巴朝后抬了抬。
“这？”小雨侧身朝他后面看了看，那后面除了浅黄的一片枯草和残雪，别无它物。
“草堆里有鱼？别骗我了。我能摸摸吗？”小雨说着就伸出了手。
可就当她根据距离和经验判定，该摸到鱼身时，手指却轻飘飘地从鱼背穿了过去，扯了一绺空气，没触碰到一丁点实物！
“啊呀？怎么摸不到？”小雨惊呼起来。
“啥？摸不到？”芒种把鱼朝她面前递了过来。
小雨拿两只手去捧，结果还是只搂到一片虚空，再往前走，本该碰到自己身体的鱼和男孩胳膊，竟从身上毫无知觉地交叉而过！
俩人都呆住了，然后再次互相打量。
“你是鬼吗？”
小雨颤抖着打出了哭腔，想跑，腿却软得迈不开。
“我不是鬼呀。我家大娘，这不，前几天生了位小姐，我来河边抓鱼的。我，我不是鬼，你，你是鬼吗？”
男孩急了，一边辩解，一边也信不过眼前这姑娘是真人了。
“哪有河，没有河呀，那边有个砖瓦厂。呜呜……我是三年级的小学生，我，我不是鬼，我跟爸妈来看我小舅公……呜呜……”小雨抹起了眼泪。
“你别哭，别哭。喏，就这条河，就这条小通河嘛。哎呀，我真得回去了，大娘等着我拿鱼回去熬汤。我明天还来，你要是不是鬼，明天咱们再说话，好不？”男孩的脚被冻得发紫，他交换着脚背搓踩。
“嗯……”小雨哆哆嗦嗦回答。
那个叫冯芒种的男孩一转身，两三步后就消失在了小雨视线中。
小雨这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向空无一人的四周，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还在恍惚中时，芒种又倏地闯进了眼里，手中提着个竹编的鱼篓，刚才的青鱼被困在了里面，陪同它的还有其它同类，互相挤来挤去，扭摆挣扎。芒种脚下穿上了露出大脚趾的棉鞋。
“小雨小姐，我发现了，我走远几步，就看不见你了，你是不是也一样？我真的不是鬼，我15岁了，是猛大爷家的长工，真的。”芒种憨憨地低头冲她说道。
“嗯。我也不是鬼，真的。”
小雨看着他清澈的眼睛，相信了。
“我回了啊。”芒种又要转身。
“别叫我小姐呀！”小雨再次补了一句。
“好。”芒种往左边跑了两步，再次消失。
小雨坐在原地缓了好一阵，才起身往回走。由于仍怀有疑窦，她便一步一扭头地望向古柳树，经过砖瓦厂后，脚步终于利索了，一路小跑，几次差点摔倒，进到了舅公居住的安置平房区。
她推开房门，喘着气，想跟父母讲讲自己刚才那段奇遇。
可就在她平复呼吸时，听见父亲正跟母亲和舅公说：“我去看了，吵吵嚷嚷的，还以为有人打架。结果是巷口那，有个老人突然倒地去世了。”
听这话，像是父亲也刚从屋外回来。
“哎呀，是这周围的居民么？多大年纪呀？心脏病？我刚才该跟着大伙一起出去看看的！”
母亲从凳子立马站起来，惊问道。身为医护人员的她，对人的生老病死状况，比普通旁观者更多一份理应问得更细的责任感。
“你去了也没用，刚才围过去的街坊听了心跳，摸了脉搏，都没了。有个大哥还做了人工呼吸，也没用。派出所来人了，已经送去医院了。我看那老人得有七八十岁，奇怪的是，周围的人都说不认识，没一个见过他。对了，那老人少了一条腿，拄着拐杖。”父亲皱着眉继续讲述刚才的见闻。
父亲讲到这，小雨发现舅公本来毫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异样，他望向外甥女婿，问了一句：“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您认识？”张世明答道。
舅公眼中闪过一丝怅然，但随即静如往常，闭眼小声说道：“生亦是死，死亦是生。”
张世明夫妻俩对视了一眼，不再作声，以为那老人的猝死使得同样年事已高，且孤身独居的舅舅产生了类比，有了感伤。
这时，许恩华才留意到跑进屋的女儿，问道：“回来了？哟，身上咋沾这么多脏东西。新衣服呢，爱惜点。”
说着，半蹲下身，给女儿拍打屁股和腿上的草渣、泥灰。
小雨对他们谈的老人死亡没太大兴趣，毕竟生死这事，跟自己这个年龄关系不大，倒是那神秘男孩的事，必须得分享了！就大声说道：“妈妈，我跟你们说，我刚才看见一个哥哥，穿得破破烂烂，在砖瓦厂后面的大树下，抓鱼呢！”
“什么？！”小雨父母同时问道。
舅公也睁大了眼，一言不发地看着甥孙女。
“我在大树下突然看见他了，他也看见我了，但是我摸不到那条鱼，然后我们走开，又都看不见了。”小雨尽其所能地想把那诡异的现象表达清楚。
“什么哥哥，谁家的？没欺负你吧？”
张世明紧张起来，他在意的是出现了一个“男孩”，而不是别的。
“没有呀，他说来抓鱼给大娘煮汤的。”小雨接着说。
“什么鱼！大树底下抓什么鱼！胡扯！”张世明感觉事情不对劲。
“真的！我看见鱼了，还活着呢！就是，我摸不到它。”小雨伸出手，做了个往前摸东西的动作。
母亲许恩华已经听愣了，想了想，尬笑着看了看丈夫和舅舅，说：“嗨，小孩子，不知道在想些啥。”
“啥呀，你们不信？他说他明天还来！明天我带你们去。”小雨执着地想赢得父母的认同和信任。
“行！明天我去，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倒霉孩子，在那装神弄鬼！”张世明立马来了劲。
“行啦，咱们回了。”许恩华跟丈夫说道，然后转身对舅舅说，“舅，您保重身体，有什么事，叫邻居或居委会打电话到我和世明的单位，好吗？我们有空再来看您。”
小雨舅公点了点头，起身送他们。
三人走出家门，踏入巷子后，舅公冲他们的背影说道：“小雨，来，我跟你说句话。”
俩夫妻止住脚步，看着女儿回到门内。舅公弯腰对小雨说道：“小雨，舅公跟你说四个字：一切随缘。能记住吗？”
小雨懵懵地看着眼前一身黑袄的老人，生出了些害怕，忙点点头跑了出去，紧跟上了再次向老人挥手告别的父母，拉紧妈妈的手。
“舅公跟你说啥了？”走在路上，许恩华问女儿。
“听不懂，什么圆呀扁的。”小雨摇摇头。
夫妻俩都笑了，互相交换了眼神，他们大致能猜到，舅舅能说的，多半跟宗教用语有关，跟新年祝福有关，所以，不管说的什么，都无需多虑。
就在他们往家回的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