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裙子长度,芒种不由得皱了皱眉。可他想城里的新学生都这么穿,该是没啥吧,便展开眉心,先指着那小鱼问道:“这是啥宝贝?宫里的东西吧?”
“哈哈,我家哪有皇宫里的东西?这是我自己用塑料绳编的,好看?”
“塑料绳?是什么?”
“就是,就是塑料呀。以后你就知道了。芒种哥哥,你今天咋不去金大爷那?”
芒种得意地答道:“小雨,我回猛大爷家了,不去镇里做学徒了。”
“你自愿的?还是他们不让你学了?”小雨坐到了地上,把裙摆压好。
“我自愿的,我讨厌金大爷,还有他儿子。我才知道,他家的药铺,以前是我家的。”芒种不服气地说道,也坐到了对面。
“啊?那,找他们要回来呀。”小雨眉毛一挑,急了。
“唉……我太爷卖给他家了。只是,我老觉着不对头,金大爷那老东西,混账得很。但我不敢问猛大爷,怕他不留我,我就只能去做土匪了。芒种无奈地摇摇头。”
“土匪是什么?”小雨第一次听说这词。
“你不知道啥是土匪?!就是杀人抢货的山贼呀。”芒种没想到小雨12岁了还没听说过土匪。
“没听说过。杀人抢东西,那你还去做?被警察抓到要枪毙的。”小雨正色地训导“古代人”。
“这么说,60年后,土匪都没了……没法子,只能认命罢。”芒种嘟囔道,沮丧地揪扯身旁的小草。
“那不行,我爸妈和老师都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小雨像个小大人,一本正经地说道。
“唔……刘老八,我朋友,也说,我有了精神了,可以改命,就是还没想到咋改……对了,你咋样?还在念书?”芒种不想跟这个才12岁的小姑娘再多谈他没想透的命运问题。
“念呀,还早着呢。我才5年级,念完小学,还有中学,要是能考上大学,还得念。不过,能考上大学的人,太少了。我姥姥说,能考上大学的,都是天上的星宿。我家巷子口有个哥哥,考了好几年,人都老了,还没考上呢。”
“哈哈哈哈,我家三少爷也还在念,不知道要念到啥年月。猛大爷和大少爷巴不得他别念了,回来做买卖。”
“哼,你家猛大爷他们真是的。我爸妈说了,只要我能考上,砸锅卖铁也让我上!”小雨自豪地昂头说。
“啧啧,能让女娃念那么多书,那得是多有钱的大户人家呀。”芒种惊讶地睁大了眼。
“哈哈哈,我家可不是有钱人。现在的女娃都要上学,男女平等。再说,我家就我一个孩子,肯定供我使劲读书呀。”
“你也没有兄弟姐妹?我也没有,都可怜。”
“不可怜,班里有兄弟姐妹的都羡慕我们独生子女呢,我们有光荣证,零用钱也比他们多哦。”小雨俏皮地笑道。
“啥?羡慕?”芒种觉得匪夷所思,谁家不想子孙满堂,人丁兴旺?谁家人多的话,别人都不敢随意欺负。
“嗯,只生一个好。”
正说着,坐地上硌屁股的小雨左扭右措,上衣口袋里那个纸做的小玩意掉了出来。芒种好奇地探头去看,可小玩意从兜里出来,还没掉到地上就消失了。
“那是啥?”
小雨从草地上捡回手中说;“哦,我们在班里玩的玩具,东南西北。”
芒种一看,那纸折玩具像朵四方形的尖顶白蘑菇似的,写了跟“东、南、西、北”极像的四个字,小雨把四个手指插进下方的四个孔,手指张开,“蘑菇”裂开了,“蘑菇皮”上的四个字隔得老远,内部的纸张侧面出现了一堆字。
“写的啥?”芒种问。
“呐,捏鼻子五下、背古诗一首、唱一首歌……”小雨细数给他听。
“哈哈,明白了,就跟掷骰子似的,抽中就罚,对不?”芒种也觉得好玩。
“是呀。唉,给我叠这个的男同学,前些天被老师请家长了,都怪我……”小雨盯着手中的纸折玩具,想到了前些天的事,愧疚地眨了眨眼。
“男同学?你上的学堂有男娃?!”芒种抓住的是这个重点。
“有哇,男孩也要读书啊。”小雨也懵了。
“老天爷,还真是……三少爷旧年回来说以后学堂也收女娃,我们都不信……”芒种偷笑了一下,接着问,“请家长,就是叫爹娘去学堂,受罚了吧?为啥怪你?”
“嗨,前些天下午放学早,我跟几个同学去城外玩……”
小雨慢慢地说出了目前对她来说最为困扰的事情。
几个男女同学跑出县城门,来到菜蔬正旺的郊外,揪红薯叶茎做手链、抓蝴蝶粘蜻蜓、打弹弓掏鸟窝,玩得热火朝天。
稍远处,一户农民挑着满满当当两竹篮子土豆朝自家屋子走去,小雨跟旁边的贾晨辰说:“你爱吃土豆吗?”
“当然,土豆咋做都好吃,我妈红烧的土豆跟肉一样香。咋了?”贾晨辰说着话,条件反射地咽了一把口水。
“你看,两大筐呢。咱们去看看?”小雨指着挑土豆的农夫说。
“咱们又没钱,看了有啥用?人家又不会给。”贾晨辰很清醒。
“万一路上掉几个呢,走吧。”
小雨话没说完,脚已奔了上去。贾晨辰只好追上前。
农民大伯这时已推开门板院门,进了自家院子,低矮的院墙可拦不住两个好奇的少年,他俩踩着侧面墙根的砖石堆,伸长脖子往里探,墙内高大盛开的木槿花正好给他们做了掩护。
农夫把土豆挑到院内的一角放下,弯腰拉开地上一块木板,露出一个一米多宽的洞口,他抬一个竹篮走了下去,没多久上到地面后,再把另一篮土豆也端了下去,待两个竹篮都腾空,盖好木板,他拿起扁担往院外和轻若无物的竹篮走向院门,出来径直走远了。
“他家有地窖呀,咱们去瞧瞧?”小雨觉得在院外看已经不过瘾了。
“行。”贾晨辰也心痒痒、脚痒痒。而且他们已看见正对着的屋门挂了锁,说明不单院子里没人,屋里也没,很安全。
他俩翻过院墙,直接跳进了院,拉起木板盖,俩人一前一后顺着土阶梯下到了地窖。
“呀,里面这么大,跟《地道战》演的一样。”贾晨辰走在前,惊叹道。他的眼前是一条足够容纳他弯着腰进退自如的通道。通道两侧有七八个土缸子,里面装了泥土,长出些黄不蔫蔫的枯草。
再往里,出现了一个稍大的空间,虽然光线不足,但也足够他们认出,堆的正是他们跟踪而来的土豆,且再无前路。
“走吧,没意思,就这么大点儿,照《地道战》差远了。唉,要是能通到咱们学校操场就好了,一露头,吓死他们,哈哈。”
贾晨辰说完,转过身往回走,却见小雨正在揪扯土缸子里的枯草。
“干嘛呢?”他问道。
“这些草都枯了,帮农民伯伯拔了它们。”
“哈哈,你是为了写周记,给自己找件好人好事吧?”贾晨辰也为这个每周必须完成的任务很是头疼——他很奇怪,为啥马路上扶老奶奶、拣到一分钱钱交给警察叔叔这样的事,他总遇不到。
“可以算吗?那我就写,哈哈。”小雨被贾晨辰提醒后,拔得更起劲了。
做完好人好事,他俩爬上了地面,迎着刺眼的阳光,盖好了木板。刚走到院墙边,个高的贾晨辰朝外一望,叫了起来:“哎呀,农民伯伯又回来了!快!”
他拽过小雨,想推她先上墙。
“门!门!”小雨一边着急地要挣脱他的手,一边指向院门。
“哦哦!”贾晨辰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院门。农夫进来出去时都没有开锁挂锁,大门是可以自由进出的呀。
慌慌张张的俩人朝门奔,小雨先蹦出去,贴着右边墙根就跑。贾晨辰断后,却被因瞧见小雨从自家出去,已气得一头烟的农民,扔掉肩上挑的另两篮土豆,赶上来揪住了衣领。
“小崽子,进我屋偷啥?”农夫气呼呼地问。
“伯伯,我没偷东西,你看,我身上啥都没,我只是进去看看。”贾晨辰满脸通红,连忙辩解道。
农夫继续骂道:“小崽子,刚才跑的那个呢?是个女娃,她有没有偷?”
“没有,真没有!伯伯,您屋子不是锁着呢吗?我们只是到地窖看了看,您的土豆,我们一个都没拿。”
农夫腾出一只手,拍了怕贾晨辰短袖汗衫下的背、腰和裤子口袋,确实,除了一支树杈做的弹弓,啥都没,便松开手问:“哪个学校的,叫啥,我要是发现丢了东西,一准到学校找你。”
“城关小学五年级一班的,我叫贾晨辰。我们真的啥都没拿。”贾晨辰立马老老实实地报了身份信息,因为他此刻只想脱身,而且他俩确实啥都没偷。
“行,走吧。”农夫再扫过院子几眼,确认他的花草蔬菜、盆盆罐罐都完好无损后,把这学生娃放了。
这时,小雨正哆哆嗦嗦在屋后等着他,心脏快从嗓子里跳出来,见贾晨辰囫囵着跑来,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打,打你,打你了吗?”
“没,快跑吧。”贾晨辰催她快回。
俩人哪还顾得上跟其他同学汇合,一溜烟跑进城,在一家台球室前弯腰扶腿,喘够了气,把淌进眼里的汗抹了,大笑起来,然后各自回了家。
本以为这次冒险成功告捷,谁知第二天一早还在上晨读呢,那位农夫找进了班里,跟班主任一边说话,一边拿指向教室后排。同学们近乎嘶喊的读书声停了,不知所以地往后看,只听班主任叫到:“贾晨辰,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