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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家里,近期出什么大事没?小雨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呀?”莫大夫听过心肺音,看过眼耳鼻舌后,把听诊器挂回脖子,问。

10岁小姑娘张惠雨,接受完初步检查,走到莫大夫的白漆木桌子对前,坐回父母中间。小小的嘴唇边,挂着一抹气恼。

“没有啊,家里没出事。大过年的……刺激?收了一兜压岁钱?”小姑娘的父亲张世明回道,宽宽的国字脸上泛着困惑。

“那……你们俩,家族里有过精神类的疾病患者吗?幻视、幻听等情况,有时候,跟遗传有关啊……”

莫大夫从瓶底厚的眼镜片后面,扔出这个敏感的问题。

他胸前的连接黄胶管的听诊器闪着寒光,把对面一家三口的惊愕表情反弹开去,散印至他们的脸、身、背后的白木门、左边半腰高的绿油漆墙面,和肠子似弯折的暖气片上。

“精神疾病?!遗传?!”

张世明反应激烈,立刻对医生的问题作出回应,以大为震惊的反问。

问完大夫,他扭头越过身旁女儿黑亮头发的头顶,看向妻子。

许恩华睁大了眼,但她没接丈夫射来的投问,而是眨巴了几下眼皮,缩紧双唇,左手拉住了女儿的手,眼神复杂地盯着女儿张惠雨稚气满满却一脸严肃,撅着嘴的左侧脸蛋。

“小张,你别激动。我不敢确定,只是先了解一下,毕竟咱们这县城小医院,确诊不了。”

莫大夫见小雨父亲被吓到了,赶忙稳住他的情绪,找补回来。

许恩华是自己所在医院的护士,他刚知道了许恩华丈夫的姓名,宽解起来就自然很多。

张世明松了口气,正脸转向医生,答道:“哦,我家那边没有,精神方面都正常。恩华,你家那边有吗?”

答完,他又一次看向妻子。

“不,不知道……小雨可能只是累了……这放寒假,作息乱了……再说,小孩子,想象力丰富,精神方面……不至于就到疾病了吧……”

许恩华嘴上支支吾吾,双眼也仍然只顾看女儿,不跟丈夫对视。

“你们这些大人,跟你们说真话,就是不信!哼!”十岁的张惠雨反驳道。

说着,她挣脱开妈妈的手,双臂交叉,抱在了胸前,嘴巴快撅到鼻子尖了。再拿眼睛生气地环视了一遍半包围着自己的这三个成年人,马尾上的红色纱网蝴蝶结随她的摆头,扇出了一小股能量不强,但很能表明态度的不满。

父母见状,忧虑的眉头挤得更深,嘴角绷得更紧了。

“这样吧,让小雨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多补充蛋白质,炖点天麻啥的。要是还出现幻觉,到省里找专业的精神科医生看看吧。”莫大夫被小姑娘呛了,无奈地露出了不想再管的尴尬轻笑。

听罢,张惠雨腾地一下从长条木凳上站了起来,转身由父母中间跨了过去。父母只好跟着起身,向莫大夫致谢后,告辞离开了他的诊室。

“我自己回家吧,你们不都得上班吗?”

小雨在诊室门口的长廊站定,消毒水味刺激她扑闪着大眼睛,好强地昂起圆脸跟父母说。

“我先送小雨回家,再去厂里,外面路不好走。恩华,你接着去忙吧,有啥回家再说。”

张世明既答了女儿,又安排了妻子,体现了他作为日化厂车间主任的组织能力。

“嗯。”许恩华阴着脸,点点头。把自己手上一直捏着的毛线帽子和围巾给女儿穿戴好,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回家好好写作业,别再往外跑了。倒暖水瓶的热水喝,自己小心点,别烫着啊。世明,你回去把午饭给她热上再回厂吧,中午我就不回去了,刚才耽误的时间,我中午给人家还上。”

“行,那我们先走了。”

张世明拉着女儿,步履沉重地下楼回家。

许恩华看着父女俩的背影消失在了这医院走廊中段的楼梯处,一边转身朝自己工作的妇产科走去,一边皱眉回想莫大夫说的那几个关键词——幻觉、精神疾病、家族遗传……

她刚才没说实话,因为她自己也吃不准,母亲当年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症状,算不算精神疾病。

那事还是十多年前的1975年,听表姐姚淑芬说的。

当时自己提着一个网兜,装有一包饼干、一听罐头,去看望刚生了儿子,正在家坐月子的她。那会儿姚淑芬的父亲,也就是自己的大舅尚在世。

许恩华走进牛家,同样鹅蛋脸、细眉毛,小嘴巴,跟自己很有几分相像的表姐此时半躺在床上,头上包着印有花朵的橘色毛巾,一个婴儿被裹成个粽子样,挨着她。

许恩华坐到木板床边,听她聊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恩华,你和世明啥时候结婚呀?”姚淑芬抱起白嘟嘟熟睡的儿子,一脸幸福但又略带酸意地斜着眼问表妹。

“快了,我们准备在主席他老人家82岁大寿那天去登记。”许恩华摸了摸小婴儿的脸,害羞地答道。

“那敢情好。我跟你说,一定要生儿子。记住了,一定要生儿子!我这一生儿子,他牛家马上就不一样了,到处去搞鸡蛋。要是生了女儿,我跟你说,小米粥都未必喝得上!”

姚淑芬压低声音,嘟嘴朝门外一撇,示意说的正是丈夫一家。

“不会吧,我看姐夫家不像这样的人呀。再说了,生不生儿子,说不准的呀。”许恩华不解地应道。

“嘘,小点声。哼,牛大的弟媳妇,前年生了女儿,我婆婆骂骂咧咧没停过。刚生完三天,就要她下地洗衣服做饭,还得顿顿吃剩的……我是看透了。话说回来,我也觉得儿子好,以后少受多少罪。唉,牛大可比不得你家张世明,有文化,还是厂子里的正式职工。总之吧,你以后一定要生儿子。”

姚淑芬把观察来的现实和自己的经验经历揉在一起,跟表妹掏心掏肺地灌输。

许恩华还没结婚,自认不到适合探讨这话题的阶段,便点点头,转而问道:“大舅和舅母身体还好吧?我好久没去看他们了。”

她知道大舅年逾70,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母亲偏不准自己常去探望,也就只好从表姐这过问一下。

“我爹不咋样了,躺床上倒气了。我生娃之前去看过,不知道他能不能熬过今年冬天。他说想走之前跟小姑说说话,可你妈就是不去。你说这两兄妹,啥事闹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你爸说和都不好使。我看啊,除非小叔出面,他俩到死都不松快。”

姚淑芬的表情跟随自己讲的内容而变化——从难过到疑惑,再到焦心无奈。

“唉,我也搞不懂,我问过我妈,他们俩咋回事,我妈就是不说,还叫我别管他们大人的事。”许恩华接话道。

“是的咯,我爹也不说,小叔又啥事不过问。对了,我爹有一次说小姑小时候好像撞过鬼,你听说过没?”姚淑芬突然神神秘秘地双眼一亮。

“没有啊,我妈撞过鬼?咋回事?”许恩华奇怪地看着表姐,等她细讲。

“我爹说,小姑六七岁的时候,有一回说自己在河边看见了一个‘仙女’,细皮嫩肉,穿得古怪得很,既不像有钱人家的小姐,也不像新式学生,更不像戏班子的。一会看得见,一会儿看不见的,还说跟她讲了话呢,讲的啥,她吓得没记住,你说瘆人不?”

姚淑芬的脸部肌肉和眼球丰富地运作,带动语言一同表述——跟她平时一样,讲起奇闻轶事,那叫一个来劲。此时一点不像个虚弱的产妇。

“真没听说过哦……”许恩华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哎,你可别去问,要是小姑知道是我爹说的,又得不乐意了。”姚淑芬提醒道。

“好,不问。”表妹赶紧点头。

回想到这,已进入妇产科,洗过手的许恩华,不自觉地联想到女儿张惠雨前些天那些事,心里一阵发怵——女儿这是跟母亲当年一样撞了鬼了?还是真的遗传了某种精神疾病?

可自记事以来,没发觉母亲有什么不正常的行为、语言啊,除了跟大舅关系紧张,心里总像藏了事,跟自己父亲、周围邻居,都和和气气,肯定不是精神病人。

那女儿多半也是撞了邪,要不下班去布店扯块红布,到她“撞鬼”的地方,特别是她说的那棵大树给缠一缠——好在现在已经是八十年代了,要是搁前几年,搞这一套还得惹麻烦上身。再撒点大米啥的在周围,以后不准她再去了。

至于母亲撞过邪这事,还是不要跟丈夫提罢,不然他肯定要批自己封建迷信。

脑子理通了,许恩华手上动作麻利起来,她从护士站取过温度计,放进钢盘子,朝住院的产妇走去。 4ha6qXv84sIgICWVDEyzuu0x5ftTELFv+lcEuMwF4hTu6Ost8KeV0T7Tqae7XS+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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