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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张惠雨心里一沉,那身暗花红缎棉袄,前几天才见过,不在别处,正是在前面刚进自己家的表姨姚淑芬身上。

她扁着嘴,拉开纱门,就见表姨揭开餐桌上蓝色的防蚊罩跟父亲问:“恩华休息?又打牌去了?”

“是。你今天咋有空过来?”张世明奇怪地问她。

“这是中午做的饭菜吧,还得你爷俩自己热?不像话。”姚淑芬还在以自家人的口吻数落表妹。

“呐,小雨回来了,热热就能吃。小雨,表姨来了。”张世明对站在门内阴着脸的女儿说。

小雨不想打招呼,到沙发坐下打开电视看上了动画片。

姚淑芬没理她,把左手提的一壶暗色液体放桌上,对妹夫说:“厂里的酱油。你去坐着,我来热饭菜。”

说着,一把从门后把围裙取下,给自己系上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姚淑芬,别忙活,别忙活。”张世明见她这架势,像女主人似的,很不自在,忙过来拦住她。

“哎呀,跟我还客气啥。恩华也真是的,咋能这么对自个男人呢?不像个女人样。”姚淑芬推开妹夫,一边把炒锅放到了煤球炉子上,一边对表妹进行了彻底否定。

张世明不想跟她拉拉扯扯,干脆走开了,坐到小雨身边,父女俩无语地对视一眼,各自扭头,盯回电视机里的“蓝精灵”和“格格巫”。

中午许恩华出门前做好的饭菜被表姐一一热过摆上了桌,姚淑芬在围裙上擦着手,叫道:“吃饭了。小雨,洗手盛饭。女孩子家家的,该理起家事做了。”

小雨被她这后半句话惊呆了,表姨这不单批评自己的妈妈,连带自己也批评?她忍住怒气,慢腾腾起身盛饭。

张世明也听着不顺耳,可他不好计较,往饭桌前挪,客气地说:“姚淑芬,多谢了,其实真的没必要……”

“嗨,别说了,快吃。我回了,家里俩臭小子等着我做饭呢。”擦干净手的姚淑芬,把围裙挂回原处,笑脸盈盈地出门回家了。

父女俩一个扶着桌角,一个端着饭碗,面面相觑。

关于这件事的影响,小雨以为父母会跟自己一样,只觉得好笑。但当张世明告诉许恩华后,许恩华的脸垮了三天,也拒绝了三天牌局,下班就在家守着,不知道是不是守株待“姚淑芬”。

三天后呢?许恩华又坐上了牌桌。

张世明忍无可忍,在新年过后的1989年春天,一个出差回来发现妻子尚未归家的深夜,发火了。

他没开灯,把帆布旅行包扔在地上,走到床边一看,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不出意外的空荡。虽然是有心理预期的,但积聚太久的怨气还是被差旅路途的疲惫激化了。他突然抬脚踢向床腿。鞋碰木头的声响不大,可他痛得下意识发出的喊叫声大,把小雨吓得惊醒过来。

她正在隔着一层布帘的隔壁小床上睡得香,猛然听见“啊”的一声,还以为家里进小了偷!脑门儿和背心倏地冒出密密的冷汗。

她趴在床头,掀开布帘一角,借着窗外的路灯余光,看见是爸爸,脱了鞋,揉着脚趾头坐床头呲牙忍痛,便叫道:“爸,你干啥呀。吓死我了。”

“吵醒你了?快睡吧,没事,不小心踢到床腿了。”张世明回道。

“哦。”小雨应了一声,倒进小床继续睡去了。

将睡未睡间,妈妈许恩华开门进了家,她把外屋的灯拉亮,先是看见了丈夫扔地上的帆布包,然后掀开进卧室的塑料颗粒门帘子,看到了黑着脸坐床边的他。

“回来了?快洗个脸脚睡呀,坐着干嘛呢?”许恩华小声地问道。

张世明张了张嘴,本想大声告诉她以后不准再去打麻将,但想到女儿在侧,大晚上的再把她吵醒,影响第二天上学,还是咽了回去。脸脚都不洗了,脱了外衣裤,闷头拉过被子,往床单上躺。

“咋还不搭理人呢,莫名其妙。”

许恩华等不来丈夫的回应,不高兴地嘟囔道。再看丈夫不听“指示”直接钻被窝,声音提高了些许,“洗个脸脚呀,在外跑一天,坐长途车几个小时,多脏呀,你自己无所谓,考虑下别人呀。”

“你还说我?!天天打到半夜,你考虑别人了吗?!”张世明彻底火了,一个仰卧起坐,直起半身喊道。

许恩华怔了,然后反应过来,自知理亏,低声制止道:“喊啥呀,小雨都睡了。”

“你也知道小雨睡了?你像当妈的吗?”张世明气没发完,索性再多喝斥一句。

“行了,我又没打通宵。”

许恩华也不耐烦了,回了这句,关了外屋的灯,也不洗脸脚了,走到床边,脱下外衣,重重的地倒在枕头上,再放身子上去,拉长脸,脸冲女儿方向,跟同样睁大眼静静听着父母争吵,烦躁而害怕的女儿隔着布帘在黑暗中对望。

吵归吵,两口子第二天还是正常说话,小雨看没啥大事,松了口气。许恩华的打麻将收摊时间倒是提前了,有时十点,有时十一点,张世明虽还是不满意,可妻子有了改观,就是好现象,说不定哪天就彻底不打了呢?

这一天确实在不久后来到了,而它的推力不是姚淑芬的殷勤,也不是丈夫的火气,而是一通简短的梦话。

那天夜里,结束“战斗”的许恩华轻手轻脚地进了屋,收拾洗漱后,刚走到床边准备躺下,布帘后传来了女儿小雨的声音:“妈。把书放好哦。”

许恩华一愣,轻声问:“咋还没睡?啥书?放啥书?”

“打麻将的书呀,放好哦,以后我要学的。”小雨对答自如。

“啊?”许恩华探过身子,撩起布帘一角,只见小雨眼睛闭着呢,俨然一副熟睡的释然。

回到床上,许恩华辗转难眠——打麻将的书?哪有这样的书?女儿刚才说的是清醒话还是梦话?不管清醒还是发梦,她咋能想得出这样的书呢?以后还要学?啊呀,那还得了?自己也知道,打麻将这些玩乐,太沉迷就丧志了。可自己只是个护士,没啥大能耐,业余无聊,跟朋友玩几圈,说说话,打发时间的,小雨她以后咋能跟着学呢?自己的行为,果然对孩子带来了不好的影响,言传不如身教啊……

第二天起床,她一边把手伸进小雨袖口,帮她扯秋衣袖子出来,和外套口平齐,一边问:“小雨啊,昨晚你让妈妈帮你放书,放啥书?”

“什么?没有啊。什么书?”小雨闪着双眼,不明所以。

“没事,没事,妈妈听错了。”许恩华确认小雨昨晚是说的梦话,可她当然不好意思把“麻将”俩字说出来,哪怕是当好玩的事讲。便糊弄过去,拉女儿到饭桌上,吃早饭。

打这天起,许恩华竟真的再不去麻将局,最多年节时玩一玩。

后来,作为小雨说梦话改变母亲的“证人”,张世明在一次家庭饭桌会议上讲了出来,绘声绘色、原滋原味地还原了当夜的情形,听得母女倆吃吃笑。

末了,张世明感叹道:“小雨呀,你有多重要,看见了吧?一句梦话,比直接掀牌桌子还管用。你妈妈呀,最爱的就是你。”

“这还用说吗?”许恩华笑着回应道。

小雨哦了一下,心里既暖又甜,可她偷摸朝爸爸瞟去,隐约又多了一层担忧和心慌——妈妈最爱的不是爸爸,那爸爸很难受吧?爸爸以后会不会变心?

赤原县城的春天感满得快溢出来了,树木高低错落,房前屋后、路旁街边,各有各的绿,深浅浓淡地努力显摆自己吸收阳光、蓬勃生长的能力,道旁的店铺添了很多招牌,副食品店、照相馆、毛线店、农具店、布料店、钟表馆鳞次栉比,卖杂货、磁带、衣物的小摊甚至支到了半道上,只留给行人擦肩行走的空间。

踏出城门,油菜花馥郁的香气和迷眼金色朝人倾覆而来,农民抢着春光栽种,牛羊在地里陪着主人忙活。 CiB0CBNojOONjjYIFgR2xrbzVPG1kXSdeiah+Tq68YuSKIJL05M9Kik5YF9WoBR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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