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时间到了,小雨拉上好友,刚下课,就一人到学校大门买了个烧饼,边啃边朝政府福利房区后的砖瓦厂跑去。
天气很好,青草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似的,占领了花坛、路边、空地、郊外。除了被砖瓦厂挖出的锈红色范围,远处都铺设上了嫩嫩的富有弹性的绿地毯。
老柳树抽出了绒绒的新叶,密密麻麻地舒展在碧蓝的天空中,柳絮四处翻飞,那是一团极具安抚心灵的新生力量,萌发着希望和动力。
这回,不是芒种击穿屏障进去据点,而是小雨和好友。
“芒种哥哥,你比我们早到了呀。”
小雨兴冲冲地跟坐在树下的芒种打招呼。此时,芒种的头发剪短了,衣服也换成了蓝色的对襟薄夹棉衫,虽仍是补丁叠摞,可除了袖子沾满油渍,别处都算干净。脚下蹬着一双后跟被踩扁了的黑布鞋——可能太短,只好当半拖鞋了吧。
“嗯嗯,今儿大爷他们都去镇上了,就我和大娘、小姐在家。大娘说胃口不好,不想吃了,我才能跑来一阵。”芒种笑嘻嘻地说。
“黑蛋呢?”小雨也坐了下来。
“在旁边跑呢,它呀,特爱抓油蚱蜢。”芒种指了指“据点”外。
“黑蛋长好大了吧?待会儿叫过来,抱给我看看呀。”小雨说道。
“嗯,你在学堂学了什么?我也想识字,三哥,就是我家三少爷,去念书前说热天回来教我。”芒种回道。
“哎呀,文英,坐呀。看,我没骗你吧,他就是古代人,芒种哥哥。”小雨抬头招呼好友。
她这才发现,站在旁边的区文英竟像中了邪,瞠目结舌地盯着自己,翘嘴巴大大地张着,露出不太整齐的牙齿,听到小雨的话,惊恐地迸发出一声惊叫——“啊!”,然后飞快地跑走了。
“文英。”小雨冲她的背影喊了一嗓子,可她知道待会儿就能再见她,而芒种,最少也得再隔一个月,索性由她去了。
“你跟谁说话来着?”芒种问道。
“我同学呀,你没看见她?”
小雨说完,明白了,就跟她看不见独自存在的黑蛋一样,芒种也看不见刚才独自站着的区文英——难怪区文英会害怕,会跑掉,她应该也察觉不到芒种,以为自己发神经呢。
“没瞧见呢。小雨学生,我跟你讲,我家小花小姐会笑了,她瞧见黑蛋,笑得嘎嘎嘎的,快活又好看。大少爷瞧着小姐,都发不出火来。”芒种不想多谈看不见的那位同学,顾着讲自己的高兴事。
“是吗,那就好呀,你家大少爷心情好,就不会打你了呀。你们古代人,挨打都不能告诉警察,太可怜了。”
在小雨的印象里,大少爷的形象已经如同一只老虎,穷凶极恶,惹她憎恶。
“我算好的啦,赵老爷家的毛二,跟我一般大,也是没爹娘的小长工,要下地做活,饭都不给吃饱的,睡在柴火堆里,身上全是虱子。我挨几下打,啥事没有的。”芒种讲起自己的生活,经过与别人相比后,竟就没了一点委屈,像是十分满意。
“啊?真惨。对了,你们古代不是老打仗吗?”小雨想起老师在课上说万恶的旧社会,都是一派战火连绵、饿殍遍野。
“唉,打,好几回,都打到镇上了,铺子被砸烂,屋门被烧,死了好些人。”芒种不安地回道。
“谁跟谁打呢?”小雨好奇了。
“谁跟谁打?我听大爷他们讲过,什么细(系),什么细(系)的,听不明白……”
芒种茫然地摇摇头——那段时期,别说他一个农村娃,城里人能理清的怕也不多。
“哦,唉,我该回家了,我妈要是老等不到我,该去学校找了。”
小雨看了看砖瓦厂,已有一两个工人吃完午饭,回到了暗红的泥垛间干活,知道自己该回去了,吃完饭还得上学去呢。
“黑蛋!黑蛋!”芒种冲远处喊了几声,过了一会儿,他伸手从身边的虚空中一搂,把一条伸着粉舌头吐气的大黑狗抱进了怀里。
“哈哈哈,黑蛋!你好呀!”
小雨开心地笑起来,虽然摸不着,自己的声音,也不知它能不能听见,她还是跟看见自己养的小狗般亲热。
“快回吧,咱们下回见。”芒种提醒小雨,然后把黑蛋放归身后的河畔撒欢,自己站起来目送她蹦跳着离开了大树,自己也赶回去做事了。
张惠雨回到家,正想着该怎么跟妈妈解释呢,却发现家里没人。饭桌上有妈妈留的一张纸条,告诉她饭菜在桌上,自己吃完上学去。
她舒了口气,打开纸条边的网纱罩,哼着歌把蛋炒饭吃完,再到门边的水槽把碗洗了,关好门就朝学校走去——她这年纪,好像总有耗不完的精力,只要心情好,可以不睡觉不休息。
可她没想到,自己的好心情很快就到了头。
小雨进班后,坐在位置上翻看小人书——《鸡毛信》,没多久,个个同样猴娃般精力旺盛的同学叽叽喳喳地陆续来了教室,包括中午吓跑的区文英。可她不像往常一样过来分享零食,交换小人书,而是跟其他同学聚在一堆,倚在课桌边沿,神神秘秘地说着话。
“文英,文英,过来。”小雨冲好友喊道。
区文英看了她一眼,没挪身子,继续和同学“探讨”,参与者很快朝小雨投来异样的表情和目光。
“文英,你们在说啥?”小雨坐不住了,猜好友把自己中午的事张扬出去了,站起来走去想阻止她。
“张惠雨,你今天见鬼了?”
班里最捣蛋的男同学贾晨辰扭过脸,黑黑的眉毛挑得老高,半笑不笑地问道——平时他就最喜欢招惹小雨,走过路过扯人家蝴蝶结、在她的橡皮擦上画鬼脸啥的。
“一边儿去。文英,你过来。”小雨不屑跟他啰嗦,伸出手拉区文英手腕。
区文英却缩回撑在桌边的手,一脸陌生地看回她。
“张惠雨,你撞的鬼啥样呀?跟我们说说,大獠牙、长耳朵,是不?”其他同学也跟着起哄了。
小雨的心一点点往下落,她垂下手,失望地看着好友,小脸绷得紧紧,嘴唇皱缩一团,泪花在眼眶中闪烁——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遭遇“背叛”,内心五味杂陈,不知道如何应对。
郁郁闷闷地完成下午的课程后,小雨挎上书包,把粉色的“草帽姑娘”形状的小水壶也塞了进去,独自离开教室,往家的方向走去。
校门口的小吃摊前站满了馋嘴的学生。小雨没像平时一样推推挤挤地进去买块豆腐干或一份烤土豆,而是继续提上沉沉的脚步缓慢前行,日渐茂密的行道树把斜阳的余光抛在她身上,牵扯出一个落寞的影子在人行道上移动。
几个七嘴八舌说着话的同学后来居上,最讨人嫌的贾晨辰嗓门最大,他放慢脚步,故意跟小雨保持同速,张嘴从手中的竹签子上撕下一块卤水豆腐干,包口努嘴地扭头说:“张惠雨,带我们去看看你的哥哥呀,尖獠牙、大耳朵的古代哥哥,哈哈哈。”
“哈哈哈哈。”
另几个男生跟着大笑,吵得小雨脑仁疼,她气鼓鼓地半低头瞪向他们,心想你们再不住嘴,我就不客气了。
贾晨辰仍不知好歹地继续调侃她:“还有个黑蛋哥哥呢,张惠雨,你要和哪个哥哥结婚呀。”
小雨忍无可忍,伸手抓住帆布书包带,往上一提,脑袋一歪,把书包摘了下来,然后抡起它,像甩短链流星锤似地,疯狂砸向贾晨辰,频率和力度之快、之狠,让对方避之不及,且他身后就是街边店铺的灰墙,也避无可避,他只能往后贴墙,本能地抬起拿豆腐干的右手遮挡。
“砰砰砰”的声响在他脑袋上碰出,不知是书包里铁皮文具盒还是塑料小水壶的“功劳”。
“哎呦、哎呦!”贾晨辰大喊起来,可周围的男同学看小雨呲牙咧嘴、一脸狠相,都懵了,不敢前来搭救。
“干啥呢!别打了!”路过的成年人见状,忙过来拉住她。
小雨停下手,呼吸急促地看着“敌手”,才感到了后怕——只见贾晨辰脸上被手中的竹签扎出了口子,渗出血滴,卤水豆腐干碎成渣渣,红红黄黄地糊在脸上,甚是恐怖。
“谁家姑娘,下手这么狠!”
“你们谁知道她爸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