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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真的很美好吗？
如果不是陈逸侬的那一巴掌。
如果不是他粗暴得像一个失控的高音喇叭朝我歇斯底里的怒吼。
或许在多年之后，再相逢时，我能风轻云淡地说一句“你好”。
但当我再次见到初恋时，我才发现，好一个天道轮回啊。
我去约见一位来自上海的客户，约在嘉丽中心喝咖啡，时间定在六点半。但怎么也不会想到，对方竟然会是他。
那天我早早地打到了出租车，一屁股坐在车里就开始感谢上天，快抵达目的地时还不忘补口红和蜜粉。我顺着人流走到了咖啡店的门口，嘴里不停地哈着气。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开始扫描附近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要的咖啡和点心已经端上，我低头看了眼手表，发现对方已经迟到足足 42 分钟。
我愤怒得快要喷火，但还是礼貌地拔通了对方的电话。心里明明大骂对方：“没有时间观念的人真不靠谱。”可是嘴里却言不由衷地热情寒暄：“没关系，不着急，您慢慢来。”
我继续焦急地等待着，对方最好有八块腹肌，一米八六的大长腿，西装穿的是意大利品牌，长相让我想到韩剧欧巴。
万一他脸大眼睛小，四肢短脖子粗，肚子大得撑破衫衬扭扣，笑起来像个猥琐的色狼，我一定转身就走，假装听不懂中文。
谁让他敢迟到这么久。
都说客户就是上帝，可是上帝也得有时间观念。
我感觉一个高大身影从我身后慢慢走来，身形很高大，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灯光的折射。我嗅到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空气中夹杂着百合花的芬芳。
“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他一身纯黑的西装朝我鞠着 90 度躬。
他的声音比电话里的还要好听。我矜持地、优雅地、慢慢地扭过头来，他的鞋子看上去颇有品味，他的手表看上去价格不扉，他绅士有礼貌还给我买花……除了这身行头看上去像是去参加谁的追悼会。
这个客户看上去很有钱，我好像提前听见了业务提成奖金到账的声音。
我内心一阵窃喜，如果不拿下他，我对不起老板给我发的这份工资。
前一秒我还感激涕零，后一秒我……想要骂人，从前世今生骂到轮回转世。
“怎么是你？”我凳子差点踢翻，认出这张岁月蹉跎的脸。
他叫陈逸侬，我和他的这段陈芝麻烂谷子可以追溯到高中时代。
那会我和他是同年级的同学，但不同班。
第一次看见他是在学校的篮球赛，他个头很高，篮球打得很好，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他的名字。往后的日子里，我总是喜欢站在走廊上望着在操场上打篮球的他。
那时候喜欢一个男生就是这样简单，我总是刻意地从操场路过，喜欢跟人打听他的血型星座爱好有没有喜欢的女生，听到别人聊起他的八卦假装并不在意但会竖起耳朵听。
总是营造无数个和他擦身而过机会，总是会在梦中跟他牵手漫步。看见他跟哪个女生亲近就会心烦意乱，开始注重自己的穿着打扮。
经常会对着镜子发呆，脸上冒出痘痘就会紧张得要命。无意间发现他眉头紧琐，就会担心他为什么心情不好。在食堂不小心和他有个眼神交汇，就会脸红心跳忘了自己想吃什么菜。
知道他参加了文艺演出，自己也赶紧报名，大半夜一个人偷偷排练舞蹈。直到有一天，听说了他有女朋友后就开垂头丧气，数学物理化学符号开始分不清楚，英语作文写一半发现语法统统错误。
我的成绩开始不妙，班主任开始向我发难。
从小到大我的奋斗目标是 985 大学，我在祖国的培养下、父母的殷切期待下、老师的谆谆教诲下、同学们的无私帮助下、传达室大爷的默默奉献下才考入重点学习班的，可这一切都没有陈逸侬多看我一眼重要。
尤其每次上课铃响后总会怅然若失地回到自己的教室，我满脑子胡思乱想，是不是只要自己考差点就能成为他的同班同学，那时的我实在是“太聪明”了。
有次我去参加模拟考试，再一次跟他在走廊里相遇，我的心明明就失控的玛莎拉蒂，但我的表情却是四大皆空。他突然叫住我，并捡起地上的笔。
“你就是那个日本女孩？”他没有把笔还给我，挑着眉等着我的回答。
我冷静得像灭绝师太，“我是中国人，只是名字刚好四个字而已。”
“哦。”他若有所思地应着。
“把笔还给我！”我伸手想要抢回来。
他故意将身子避开我，似乎在捉弄我：“你还没说谢谢。”
“谢谢你！”我再次伸手想把笔夺回来，而他这次把笔举得很高，故意不想让我轻易取走笔。
“拜托了，赶紧还我，我马上要考试了。”我求饶了，刚才嚣张的气焰就像经历了灭火器。
“好了，不逗你了，把手张开。”他的声音很温柔。
我听话地把手张开，只见他在我的手心里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
他看上去很满意自己的杰作，走的时候朝我扬了扬眉，露出一脸得意的笑容。
那次和他在走廊遇见的情景不断在我脑海中重复着，他的名字、他的声音、他的样子。那串写在我掌心里的号码，我愣是三天不舍得洗手。他的号码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但一直没有拔通的勇气。
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家都开始紧锣密鼓地备考，操场上再也没有出现他的身影。我依旧有意无意地穿过走廊，我的眼睛就像安装了GPS定位，人群中总能一眼就能看见他。在经过他教室的门口时朝里头望一眼，以便知道他现在在干嘛。明知道他和很多女同学玩得哥哥妹妹的奸情游戏，而我始终相信他是个三好学生，虽然成绩是差了一点。
高考前夕我决定向他表白，我小心翼翼地拔通他的号码又像惊弓之鸟似地匆忙挂断。我起草了一份表白的情书，仿佛在写高考作文，电话好不容易拔通，我却突然想要逃跑。他会喜欢我吗？万一他拒绝了怎么办？他为什么给我留号码？我已经脑补了百八千种情况，直到他接起了电话。
“喂，陈逸侬，是我！”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是？”
我的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我确定对方就是陈逸侬。
“是你给我你的电话号码……”我结结巴巴解释道。
“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四字女生，找我有什么事？”
“那个……我……”我支支吾吾，眼睛一直盯着事先写好的演讲稿。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一口气全部念完。
沉默。
一阵很长的沉默。
空气都已经结冰凝固。
我呆坐在凳子上，感觉像在绞刑架上等了一个世纪。
我还在抱最后一丝期望，兴许命运会判我无罪释放。
我不敢吱声，大把的口水往喉咙里咽。
心脏加速在跳，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电话那头依旧沉默，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没了信号，还在是这个时候手机欠费？
“喂……喂……陈逸侬，你在听吗？”我用干涩的喉咙急急问道。
“我在。”对方像是思考了许久，他没有拒绝，但是提了一个条件，“除非我们念的是同一所大学……”
他的话刚落音，我就急急地点头应允。可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却不得不在煎熬中度日，尤其当我得知他的高考志愿以后。
为了跟他念同一所大学，我背着父母改了志愿。
为此父母大发雷霆，他们甚至还提出让我复读一年。
青春期时的情窦初开恨不得被渲染成琼瑶似的惊天动地，“青春萌动”的我就算背叛全世界，也想要兑现这份承诺，却将前途置之度外。
那时的我，实在是“太聪明”了。
我令父母失望透了，老师和同学大跌眼镜，七姑八姨也摇头叹息，但我并不在乎，因为我终于和陈逸侬念同一所大学。
九月的天气残留着夏日里的余温，但也爽朗了不少。
我只身拎着行囊来到了这座城市，开启我和陈逸侬的大学生涯。
我看着飞扬在天空中的彩球，随处可见挂在樟树和梧桐树上欢迎新生的横幅，我知道自己离梦想的生活越来越近了。
我没有如父母期望的那般念经济学，而是报了新闻学。
我唯一能够让父母稍许宽慰的是，我拿到了奖学金。但他们的忧虑依旧存在着，那就是我大学毕业后的工作问题。
虽然现在的新闻业发达，但他们认为我压根没有当主持人的潜质。况且我不像考医学院的以后能当医生，读师范的可以当老师。好在我答应了毕业后会积极考取公务员。
然而，陈逸侬的对我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
他没有接受我，但也并不排斥我。
我开始不断地讨好他，变本加厉地讨好他。
为了赢取他的欢心，我帮他去食堂打饭，帮他抄课堂笔记，替他写作业，为他迟到早退翘课打掩护，他喜欢玩魔兽世界我陪玩，他想要去环岛骑行我奉陪。
我滚烫放肆的青春因为他的喜而喜，因为他的悲而悲。
有次他让我向艺术系的女生传纸条，事后我才知道他偷偷约人家去看了场爱情电影。为此我们俩大吵一架，他问我家里是不是住在海边，管得很宽。还说我不是他的老妈，凭什么干涉他的朋友圈。
他当着我的面接起那个女生的电话，直接称呼对方“宝贝”。
他跟那女生讲电话的声音很暖昧，我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暗度陈仓。
那天我俩不欢而散，在接下来的几天他电话不接短信不回玩起了人间蒸发。
为了能够让他回心转意，我在他寝室楼下等他，直到一场大雨把我淋成了高烧重感冒。他跑下楼看着我，让我回去。雨水打得我睁不开眼睛，冰冷的雨流入了我的胸膛。
我狼狈地站在雨中，与站在屋檐底下的他对峙着。
“你回去吧！”他并不打算走进雨中，甚至身子还不由自主地往里面退了几步，我注意到他穿着一双崭新的白色帆布鞋。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倔强，我多想他迈出步子走到雨里，扶住摇摇欲坠的我。可他依旧站在原地，只是冲我喊，让我回去。
我盯着他那双帆布鞋一尘不染，干净得有些晃眼睛。
他始终呆在屋檐底下，还在担心雨滴会不会打湿他的鞋。
“我跟夏茵子真的没有什么。”陈逸侬有些不耐烦了。
“真的没有什么？”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得理不饶人。
陈逸侬从来不喜欢我无理取闹。
他喜欢我安静、懂事、随叫随到、有求必应，事实上我也是这么做的。他在寝室里搞派对，大半夜让我帮他出去买啤酒。其实学校严禁学生带酒进入寝室，尤其是男生，于是我就成了他买酒的合适人选。
有时候他也会突然打电话给我，问我这辈子会不会一直对他不离不弃。每次说这种话的时候不是喝多了就是心情不好。
但我并不在乎，至少他还需要我。
我当然知道他跟夏茵子并没有断联络，很多时候他翘课就是跟夏茵子约会去了。但我很识趣，不会刻意在他翘课或者半夜不归的时候满世界找他。
我并不打算揭穿他，因为我怕自己会败阵下来，我怕他会在我和夏茵子之间选择后者。
每次跟陈逸侬的约会我都会精心打扮，但他都会对我品头论足一番。
“你应该去染个头发，今年流行棕黄色。”他抓了下我的马尾，有几根头发被扯得有些生疼。我暗自记了下来，明天我就会去染一个跟夏茵子一模一样颜色的头发。
“你应该配条牛仔短裙。”陈逸侬补充道：“很多人都这么穿。”
我知道他说的“很多人”指的就是夏茵子。
我俩在一起的时候，主要是他在说话，而我乖乖听着。
当然他的话多半是针对我应该或者不应该做哪些事。
他说，他这是在“调教”我。
有次陈逸侬带我去吃牛排，他说这是他最喜欢来的西餐厅。
他还向我示范应该用右手拿着叉子按住牛排，左手拿着刀进行切割。他的动作幅度很大，对盘里的牛排下手毫不留情。
这家牛排店的生意很冷清，服务员每个都面无表情，倒红茶的时候会溢出桌子，罗宋汤像一碗浓稠状的黄色液体。牛排煎得卖相很老，放在嘴里几乎咬不动，就像在嚼橡皮胶。
“吃饭不要发出声音。”他像是隐忍了许久。
我咽下了牛排，努力朝他笑了笑，“好。”
“你不觉得你的牙齿很难看吗？”他扔下了刀叉，盘子里牛排被切割得面目全非，而他仿佛已经没有了吃牛排的雅致。
“哦！”我收起了笑容，头低了下来，眼睛盯着自己跟前的盘子。
其实在此之前，他曾多次暗示。只是以前的用词要比现在要“高明”许多。
我仿佛明白，无论我多么优秀、善良、纯真、坚强，都抵不过一口整齐的大白牙。为了可以跟陈逸侬在一起，别说是矫正牙齿，就算下地狱我也不怕。
那个寒假我去了看牙科医生，拔掉了四颗牙齿，带上了牙套，没几天嘴唇内侧就被磨得血肉模糊，漫长的假期靠着稀粥度日。
开学后我变得不怎么爱说话，其实以前我的话也不多，笑起来的时候忙捂住嘴巴。不敢吃太硬的东西，镜子随身携带，吃完饭会记得漱口，生怕有菜叶夹在牙套上。但是戴牙套还是还是会受人嘲笑，大家给我取了一个绰号叫“钢牙妹”。
起初陈逸侬看见我整牙后先微微一愣，他问我好端端的牙齿为什么要整齐，以前的虎牙看上去多么可爱，还会关心我整牙疼不疼，要多久可以恢复？
不过并没有维持多久，他也开始喊我“钢牙妹”，说我满嘴獠牙好可怕，还说跟我接吻的男生要有牺牲精神，因为没准一不小心舌头会被割掉。
他的话让我很难过，更多的是恼火。
我终于开始清醒，而不是沉浸在爱情的美梦中，我鼓足了平生勇气，问他：“在你的眼里，我是不是一文不值？可以随意的嘲讽、贬低，也可以随意舍弃？”
他没有回答我，其实他回不回答我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我对他失望极了，“你对我可真冷酷！”
我这段不了了之的初恋，就像一副赝品画，一双山寨鞋，一只高仿包，那么逼真又那么廉价。
忘记一个混蛋需要多久？我用尽了全力对他掏心掏肺却被伤得体无完肤。
我总以为“时间会抚平一切”，可是觉得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告诉自己已经完全释怀了，但我还是一遍遍的查看他的QQ空间，偷看他的社交账号，想知道他的最新动态。
我总是冥冥中渴望着他有一天会回头看看我，看见电话响了或者短信消息总以为是他。多少次在睡梦中他答应会跟我在一起，可是醒来后却痛苦万分。
每个月我都会去牙科医生那里进行修正，每次牙齿变好一点点就好想打电话告诉他，再过一年我也能拥有整齐的大白牙，那时候他会不会真心喜欢我。
为了忘记他，我练书法、学围棋、报社团，画漫画，考英语四六级。我把自己忙得团团转，让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胡思乱想，直到我在学长的生日派对上遇见了高飞。
后来，陈逸侬突然主动来找我。
他对我说了一大堆的情话，说我的心意他全都明了。
以前都是他混蛋，现在想要浪子回头金不换。问我可不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从此两人双宿双飞就像梁山伯与祝英台。
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演起了回心转意的戏码。
夏茵子向他提出了分手，他这才想起我这颗回头草。
当看到一向高高在上的他变得卑躬屈膝，就像一件躺在河水里的破衣服时，我竟然没有丝毫的怜悯。
我想起自己荒唐的青春，想起自己竟会为了他辜负父母和老师的期望……我想起了往昔的种种，猛然意识到，我应该好好心疼一下自己了。
我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会找一堆的借口而不跟他见面。
他开始满世界地找我，在教学楼门口堵我，在寝室楼门口等我，不停地打我的电话直到我愿意见他一面。
他看上去灰头土脸，脸上有了些许胡渣，他的帆布鞋旧了，我们就坐在寝室楼下的花坛边。
“原谅我吧！谁都会有犯错的时候。”
我再次感受到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仿佛他的道歉就是对我的最大施舍。
他的语气又缓和了下来，用那种几乎乞讨的语气，“你就真的不能原谅我了吗？”
我仰起高傲的头颅，仿佛只有甩掉这颗烂白菜，就能重获新生。
那时的我，太自以为是了，以至于重倒覆辙地掉入高飞的陷阱。
年轻气盛的我，只是为了向陈逸侬证明，我，配得上更好的人。
那日，当我被陈逸侬掴一巴掌的时候，耳朵嗡嗡得像旁边飞了架直升机。
他粗暴地像个失控的高音喇叭一样朝我歇斯底里，还露出一副劫匪似凶悍的脸，他骂我骨子里没有丝毫同情的基因。
他暴跳如雷，咬牙切齿：“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陈逸侬终于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但我从未想过，他会以崭新的面貌重新走入我的生活，而且是以客户的身份。
他的出现，把我的饭碗给砸了，还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