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更夫的拍子木声回荡。正木作左卫门的角屋敷黑色围墙边,一个黑影如紧贴着般,一动不动地伫立着。此人正是春日新九郎。
此刻,他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便是见到千浪。今日兄长出门前所说之话,还有这世间的看法、武士道,所有这些意识,一旦汇入恋爱的熔炉,便都化作了燃烧的情炎,只剩下这单一的色彩。
今晚,他定要潜入千浪的房间,质问她为何对这段时间通过阿常转交的数封信函毫无回应,如此背信弃义。他环顾四周,却寻不见能翻越之处,只得沮丧地靠在墙边,思索着见到她的办法。
嫩叶上“滴答滴答”落下的雨滴声,让夜晚愈发静谧。这时,隐隐传来“嘎吱”一声,似是木门开启之声,只见一人从屋中悄然溜出,融入星月夜的朦胧昏暗之中。
新九郎心头一紧,赶忙躲至一旁阴影处。但看那离去的背影,无论如何都像是千浪纤细的身形。他无暇怀疑其中的蹊跷,当即转身追了上去。
前方的身影,速度之快,不似女子。途中,新九郎也曾短暂怀疑是否认错人,但当来到音无瀬川岸边时,借着河面的水光,他确定那必定是千浪。
可千浪这般深夜外出,究竟要去往何处?而且还是独自一人。新九郎心中涌起强烈的嫉妒。他心中咒骂着“淫妇”,一边想着定要抓她个现行,看她是否与别的男人幽会,一边继续追赶。
高耸的神代杉漆黑的影子,似将星空都挤得狭窄了,男山八幡的广阔前庭如漆般黑暗。唯有透过拜殿古老门帘透出的微弱灯影,给跪在台阶下祈祷的女子,添了几分神秘气息。
女子全神贯注地祈祷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起身,缓缓往回走。
这时——
“千浪姑娘!”
从阴影中走出一个男人,猛地抓住女子的一只手。
“啊!新九郎大人!”千浪惊讶得瞪大双眼,那神情比见到怪人还要震惊,“您怎会在此处?”
“不,我倒要问你,为何躲着我?你之前所言,难道都不算数了?”新九郎说着,用力摇晃着紧握着的手,仿佛要将其捏碎,“你近日突然变得如此奇怪,究竟是何缘故?快说!我就是为此而来。”
“……”
“不说话,莫不是变心了?”
话音刚落,他呼出一口热气。若在明亮之处,想必他的双眼已气得布满血丝。
“……”
“为何独独对我如此?啊,我被骗了,我真是个愚蠢的男人,竟被你欺骗。淫妇!你这淫妇!”激动的新九郎用力推了千浪一把。
千浪踉跄着,险些摔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哭什么?你可真够虚伪的!”
“新、新九郎大人,您怎如此无情?”千浪声音从心底涌出,带着哭腔说道,“我不给您回信,也不见您,皆是一心为您着想啊。可您却骂我淫妇,说我欺骗您,您,您这话实在过分……”
“这可真奇怪,如何就为我着想了?”
“您仔细想想啊。兄长此次之事,世人会作何想?您身为重蔵大人的弟弟,日后定会代替兄长,成为出色的武士。您会代替兄长击败钟卷自斋,为福知山挽回荣誉。我真心认为,能做到这些的,非您新九郎大人莫属。可若您心中毫无此念,说难听些,便是没出息。身为武士却如此怯懦,连父亲都觉丢人。听到这些,我心中是何等难过,何等不甘……”
千浪的话语,带着哽咽,却又有着女子少有的尖锐。
“我每晚瞒着父亲,来这男山八幡祈祷,便是希望您能觉醒,唤醒真正的武士之魂。新九郎大人,您此刻该明白我的心意了吧?”
“唉!我真是个可耻的男人……”
“您若明白,便请成为比重藏大人更厉害的剑客,比钟卷自斋更优秀的高手。”
“可是,我自觉天生胆小,一听到刀剑之声,便吓得浑身发抖,如何能实现这般伟大的目标?”
“您这软弱的心才是恶魔。只要您一心向主,有何事做不成?”
“无论您如何说,我天生厌恶剑术……比起这个,千浪姑娘,我有个更为迫切的请求,求您与我一同赴死。”
“啊?”千浪惊讶得身子一颤。
新九郎似是怕她逃脱,紧紧抓住她的衣袖,说道:“若能与你一同赴死,我便无所畏惧。此刻我别无所求,只愿与你相伴。与其活着受武士约定的束缚,不如我们一同死去,仿若做一场美梦。如此更好,求你握住我的手,与我一同离开这尘世。”
“……”
“求你了,千浪姑娘!”仿佛被妖物附身般,癫狂的新九郎,平生首次拔出自己的胁差,寒光一闪,“杀了我吧。”说着,他仰起了头,露出白皙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