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老大不在吗?”
从湧井乡跑来的赌徒——表面上是福知山货船股东、在由良从事航运生意的传吉的赌场里,闯进来的是马夫权十。
“哦,我在。怎么了?又惹上什么无聊的麻烦事了吗?”
系着朴素博多带,穿着大岛绸便服走出来的由良传吉,年纪三十岁上下,带着几分沧桑。不愧是跑船的,看起来颇具江户游乐场所常客那种男子气概。
“老大,我可不是总带来些无聊的事。出大事了,所以来通知您。”
“我正浑身懒洋洋的,倒真被你这‘大事’勾起了耳朵。到底出什么事了?”
“不是别的,就是之前那场大比试。宫津方那可恶的家伙最终赢了,松平大人领地内的人,无不咬牙切齿。老大您也去看了比试吧,难道不觉得特别遗憾吗?”
“你特意跑来就说这个?我等靠着福知山大人的赏赐讨生活,哪怕穷困潦倒,身为连足轻都不如的家仆,也与大人同心。更何况,春日重藏大人的先辈还曾救过我由良传吉的命。不用你说,我都气得直掉男儿泪。哎,我现在心情正差,别跟我提这事,一想起来就心烦意乱。”
“所以老大,我才急急忙忙跑来。那个仇人,竟然厚颜无耻地在咱们领地内晃悠。他说要去福知山,也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
“嗯,原来如此。那肯定就是在比试中打断重藏大人腿骨的那个钟卷自斋了。”
“错不了。像他那样留着长胡子的武士,可不多见。”
“好!你来得好,通知得及时。不愧是领地内的好百姓。喂,二楼那帮家伙,都给我下来!”传吉对着里屋大声喊道。
正在二楼开赌局的手下们听到动静,纷纷咋咋呼呼地跑了出来。
“怎么了!老大。”众人围了过来。
“别废话。每人都带上一把胁差,跟在我后面!”
“明白!”
反应快的手下,穿着弁庆条纹或豆绞花纹衣服,一边各自忙着系头巾、整理绑腿,一边问道:“喂,去哪儿?是有人来砸场子吗?”
“不是,我刚在楼下听说,在桔梗河原打断咱们这边春日重藏大人腿的那个,像三国志画里的武士,竟然厚着脸皮在这附近晃悠。”
“畜生!这狂妄的混蛋。绝不能让那家伙在领地内多踏一步!”
“没错,杀了他!放他过去,咱们城下那些为领地拼命的由良家的人可就颜面扫地了。”
消息传开,众人本就满是郁愤,此时更是涌起一股比地盘争斗更强烈的杀气。
“小子们,准备好了吗?”
由良传吉将银角锷的胁差别在真田式的襷带上,走出赌场。只见马夫权十似乎已经跑去别处通风报信,四面八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各自抄起家伙,吵吵嚷嚷地聚集过来。
“权十!带路!”传吉率先冲了出去。
“跟上老大!”
这群人如疾风卷过的潮水一般,扬起沙尘,向前奔去。
从茶屋的屋檐下,刚起身准备离开的钟卷自斋,听到迅速靠近的嘈杂人声,一脸疑惑地望去,这情形与他等待着心怀杀意而来的由良传吉的祸事并无二致。
“哼,你这武士,定是帮京极方打断春日大人腿的那个瘦浪人吧!你别想再往前走一步,死了这条心吧!”
像仁王像般张开双臂的传吉,身后领着五六十人,一下子堵住了钟卷自斋的去路。他也是满脸激愤。
“什么!天下大道,谁走路还能有人阻拦不成?”
“不行,不行!哪怕是天下人都能走的路,也绝不能放你过去。你要是敢从这地界往前多踏一步,就叫你身首异处!”传吉紧紧握住刀柄,怒喝道。
“真是一帮蛮不讲理的狂徒,竟敢阻拦路人,你们才是不知死活!”
“你说什么?”血气方刚的传吉,二话不说,如拼命三郎般朝钟卷自斋扑了过去。
“不知死活的东西!”钟卷自斋一声怒喝,原本别在身前的铁扇,瞬间换到右手,“啪”地一下,用力挡开了传吉刺来的白刃。
“哼!”
传吉被挡得横着摔倒在地,他青筋暴起,又一次拼死攻了上去。钟卷自斋身形一闪,避开攻击,同时冲入七八个手持胁差从一旁扑来的手下中间,瞬间“噼里啪啦”地用铁扇将他们打倒在地。有人被击飞,有人如棋子般纷纷倒下,一时间沙尘漫天,只见白晃晃的刀刃闪烁。
“哇,杀了他,别让他跑了!”众多激愤的人,在同伴倒下后,前赴后继地将钟卷自斋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两次进攻,两次都被轻易击退的由良传吉,满眼不甘,伺机寻找破绽,但被己方人多挡住,无法靠近。
随着时间推移,钟卷自斋的铁扇挥舞得愈发纵横快速,如同大海中无论狂澜如何冲击,都稳如磐石的岩根。过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众人攻势迟缓,钟卷自斋扔掉铁扇,赤手空拳,如飞燕般俯身,瞬间出现在众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抓住靠近之人的衣领,将人朝其他人扔去。
“不行啊,不行啊!”
人群中有人害怕得喊出怯懦的声音,这乌合之众的队伍一时间僵持着,但紧接着“轰”地一下,如崩溃般,众人一个不剩地如云雾般四散而逃。
钟卷自斋也没心思去追,他如骑虎之势,将四五人打得四处逃窜后,又觉得此举无益,便朝着不远处能看到的河床走去,想去润润干渴的喉咙。
就在这时,从后面一个男人攀着竹子,悄无声息地偷偷跟了上去。那是由良传吉。
钟卷自斋并未察觉。他双手撑在河床上的岩石上,看着清澈见底,能清楚看到水底水草的溪流。他伸手沾了沾水,抚了抚满是汗水的鬓角,正对着溪流,微微后仰准备喝水的瞬间——
“可恶的畜生!”
深知自己武艺的由良传吉,怀着满腔不甘,从钟卷自斋的正背后,狠狠地将二尺八寸长的大胁差,朝着他的后颈根部砍了下去。
“嗖”地一声,风声呼啸,比眨眼还快。但更让人来不及反应的是,在刀尖落下的瞬间,钟卷自斋如神速般一下子抱住旁边的岩石,闪到了一边。只听“扑通”一声,河中溅起水花,飞沫如白色珠子般,如瀑布般“唰”地洒在钟卷自斋全身。再看钟卷自斋刚才所在之处,一把深深砍进岩石八九寸的大胁差,孤零零地留在那里,没了主人。
“胆子不小啊。”
钟卷自斋看向河中。被扔进去的由良传吉,在浅滩的岩石上磕磕绊绊,时而仰浮,时而下沉,似乎是撞到了哪里的岩石,看样子已经完全昏迷。
“这家伙从一开始就不像普通町人,是个有骨气的硬汉子。就这么把他扔这儿,估计过会儿他自己会醒过来……”
钟卷自斋自言自语地点点头,离开了。
经此一事,他打消了去福知山的念头。看这情形,城下的人想必更加激愤。此时去探望春日重藏的伤势,反倒像是去给他增添痛苦与羞辱,他经过深刻反思,意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改变路线的钟卷自斋,越过鬼城峠,从梅迫绕过绫部,踏上了前往京都的路,此后便再无他在这一带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