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暗的藏经阁步入光明之中,范宴坚信自己抓住了某些东西。时隔五个月,从《一切经》的世界重回尘世,范宴满心欢喜,他沉浸在渊博的知识与开悟之中,喜悦之情仿佛要让肋骨都膨胀起来。
(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事迷茫。)
他坚定了信念。
(我再也不会因任何事而屈服!)
他用力地跺了跺脚。
而后,他在心底暗暗立下与释迦牟尼佛“拯救世界”同样的誓愿,并带着这一誓愿,第三次登上被白雪覆盖的比叡山。
佛祖释迦牟尼如来,以开悟之眼,走下雪山。范宴怀着对新知识的笃信,奋勇攀登传统的法城。
不知拥有多么强大的心力与体力,范宴如同不死之身般顽强。在积雪封路,甚至连下山的路都被阻断的日子里,他瘦得只剩皮包骨,却突然出现在一乘院的玄关,说道:“我是范宴,刚回来。”觉明和性善坊看到他的模样,不禁“啊”地一声,惊讶万分。
从那以后,范宴一天都没有休息。他怀着惊人的金刚之心,整个冬天都埋头钻研《华严经》,甚至无暇与觉明和性善坊围坐在炉边畅谈。
目睹范宴日复一日的生活,觉明不禁感慨——
(我一直以为,拼命是武士的专利,没想到,一个普通人,成为一名僧人,竟要付出比战斗更惨烈的代价。)
他由衷地低下头。
次年五月下旬,从难波到京都附近一带,刮起罕见的大风。恰逢梅雨刚过,河水泛滥涌入京都,难波一带海水倒灌,无数民宅被大海吞噬。
这样的灾难过后,必定紧接着旱灾,疫病随之流行。转眼间,村落和驿站都充斥着病人的呻吟。京都的情况最为严重。官府开设施药院,药师的上级官员施药救助,各寺院也举行驱赶病魔的祈祷仪式,还在每户民宅门口贴上红色护符,但这一切对旱灾而言,如同杯水车薪。
连狗都瘦得只剩皮包骨,摇摇晃晃地走着。城里,有赶路的病人暴毙,尸体如干物般被丢弃;还有丧尽天良的人,趁病人尚有气息,扒下他们的衣服偷走。
突然,范宴接到诏令,下山前往皇宫。一路上,他目睹了诸多令人心酸的场景。
(啊,必须有人来拯救这些苦难才行!)
年轻的范宴心中燃起强烈的誓愿。
究竟为何召见他呢?
在前往中务省办公厅之前,范宴也一无所知。等他前去应召,却意外得知,通过奏闻,他被任命为少僧都之位,并补任东山圣光院门迹。在比叡山,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就他,能当上少僧都?”有人故意低声嘀咕。
“才二十五岁就成为圣光院的门迹,这可真是破格提拔啊。果然,有人举荐,再有门阀背景,出人头地就快。”众人满是羡慕嫉妒。
在他们眼中,位阶是僧人的最大目标,否则就难以拥有势力,而且他们时刻不忘与武家、权贵对峙。
究竟是谁奏闻举荐的,范宴似乎对此毫不关心。无论何种毁誉褒贬,在他脸上都显得毫无价值。只是近来,就连那些一向挑剔的众人,也不得不承认范宴的修行成果。每当发生一件事,他们起初会像蝉鸣般喧闹一阵,但最终都会沉默。在内心深处,他们已深感范宴的不凡,甚至心生敬畏,可出于小人心态,无法坦率承认,只能在嫉妒与焦躁中备受煎熬。
次年秋天,范宴在山的西塔修建了一座一切经藏。
仿佛在无声地向众人示意:莫要旁骛,诸位也应潜心学习。
说到无言,他还默默利用闲暇时间,雕刻了两尊佛像,一尊阿弥陀佛像和一尊普贤佛像,将其作为自己曾在无动寺生活的纪念留下,不久后,便前往东山的圣光院。
迁至东山后,他的修行宏愿从未间断。那段时间,他还曾在山王神社闭关七日,也时常回到山上,在根本中堂的大床上静坐彻夜。
在此期间,最让他欣喜的,当属前往四天王寺,有幸瞻仰寺藏的圣德太子所著《胜鬘经》和《法华经》的那一天。
太子的圣业,一直是激励他年轻心灵的动力。初次见到太子的真迹时,范宴想起了河内御灵庙那洁白的冬夜。
“您似乎对圣德太子的遗业极为关注。来,请在这里稍作休息。”一旁讲解寺宝的老僧亲切邀请他。范宴走进内室行礼,才知对方是四天王寺的住持,大德良秀僧都。
仅是与此人会面,对范宴而言,便是收获颇丰的一天,也是难得体验法悦的一天。
这一年,在镰仓,源赖朝去世。梶原景时被赶出幕府,在骏河路上被士兵杀害。武门的变迁如激浪般汹涌,而佛门的洪流却波澜不惊,沉静流淌。
正治二年,少僧都范宴在东山脚下,迎来了二十八岁的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