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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我是 1967 届的初中毕业生,当时中国社会正处于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时期。工人不上班,学生不上课,国家司法机器(公安、检察、法院)停止运转,维持社会秩序的力量是形形色色众多的群众自发组织,什么“红中会”“湘江风雷”“造反有理军”等等。他们各自都称自己是革命组织,是坚定的革命派。同时他们又互相指责对方是反革命组织,最后终于动起刀枪,用刀枪说话。

当年我才 14 岁读初一,不懂大人们说的革命道理,也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真刀真枪地打得你死我活,只觉得学校不上课了,没有老师管教了,无忧无虑的日子真好。

1967 年,我初中毕业,城市无法安排我们初中、高中的应届毕业生(用当时的话讲,老三届毕业生)就业,于是,在“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在那里大有作为”的号召下,我们一群毕业生背着被子来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农村,日复一日,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农田耕作辛苦,天天想着亲人,想着家。好在农村人民公社的社员们单纯朴实,对城里的知识青年比较友好。我们在农村,日子过得虽然辛苦,但心情还是比较轻松,对未来充满憧景和希望。

1971 年开始,城里的许多国营企业和集体企业慢慢开始恢复生产了,工厂陆陆续续开始从农村招收“下乡知识青年”回城工作,家里有门路、有人脉关系的下乡知青先返回城市工作了,我家没有门路也没有人脉关系,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农村,我们那个生产大队共有七个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到了 1972 年底时,已经有五个知识青年返回了城市。

1973 年 11 月份,我以下乡知青病残的名义把户口从农村迁回城里。我之所以能够回城,全靠我母亲工厂的党支部书记李真先生。我心里永远怀念这位李真先生。他和他太太都是北方人,讲得一口标准的北方话,待人和蔼、大度。他是一位转业军人,在我们那个城市的冶金局工作,为了“抓革命,促生产”,冶金局安排他在市属的一家工厂当党支部书记。我母亲在那家工厂工作,是生产积极分子,李真先生见我家生活困难,向相关主管部门申请,以病残的名义把我从农村迁回城市。因为我母亲工厂没有招工指标,我返回城市后没有正式工作,跟着社会上的建筑施工队四处做小工。

1974 年 11 月,我居住的那个区的区委组织了一个工作组,组长是我们区委副书记廉恩林同志,副组长有区公安分局的副局长张祖铁同志、市财经委的朱彪同志、市工商局的易振富同志,工作组的组员都是从各单位抽调上来的积极分子。我记得这个工作组的任务是整治当地劳动服务队的包工头请客送礼,拉拢腐蚀干部的社会乱象。拿今天的话来讲,就是反腐败运动。我当时在工地做临时工,工作组为发动群众,组织工地人员参加开会学习。后来工作组召开一个千人动员大会,发动群众揭发包工头送礼行贿行为,让我上台发言。那次是我第一次面对上千人发言,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心里发怵,头都懵了。发言稿是工作组的人写的,那天我真不知道我是怎样念完那篇发言稿的。后来工作组的人说我阶级立场坚定,把我调进工作组上班。

动员大会召开后,工作组开始工作了,先是召集劳动服务队的少数干部和积极分子开会,学习上级部门的文件和指示,会后工作组的工作人员逐一找骨干分子背后谈话,这样收集了一批行贿可疑人名单。最后采取办学习班的形式,分期分批把行贿可疑人通知到学习班学习。当时社会上流行一句口号“办学习班是个好办法,很多问题可以在学习班解决”。据内部文件说,这句话是中国人民伟大的领袖毛泽东先生讲的,因此具有合法性和权威性。

在工作组,我被安排在学习班负责管理工作,工作内容是组织学员学习文件和人民日报社论。学习班采取封闭管理,有民兵站岗放哨。一个班约 20 个人,每期 2-3 个班,每班学习三个月,不把问题交待清楚,下期继续学习。学习班的学员不准回家,不准与外面联系,学员们无法与亲属联系,也无法向外传递信息,好在当时没有手机、电脑之类的通讯工具。学习班里,对参加学习的学员不打不骂,天天在封闭的房间学习、发言、谈体会,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必须学、必须讲,学员们表面上看起来很轻松,其实心理压力都挺大的。他们时刻都在考虑交不交待自己行贿干部的事情。通过近一个月的学习,到了检举揭发阶段,每个人都想早点出去,多多少少会避重就轻交待一点自己行贿某干部的事,或者揭发某学员行贿干部的线索。然后这些线索汇集到公安分局那里立案调查。区公安局的副局长担任工作组的副组长,就是为了衍接立案查办。学习班一共开办了三期,因为第一期学习班学员交待和揭发的行贿线索比较多,公安分局那边办案人员缺少,工作组安排我跟随副组长张祖铁同志办案,所以我没有继续参加第二期,第三期学习班管理工作。我记得工作组一共收集了 109 人的行贿线索交公安分局立案调查。

两年后,工作组解散了,张祖铁同志征得工作组组长、区委副书记廉恩林书记同意,将我借调到区公安分局工作。从此我和法律职业结下了缘份。

当时分局的绝大多数民警是由公、检、法军事管制委员会的现役军人转业来的,干警的政治觉悟高,革命传统精神强,局里干警关系比较团结友善。我先是跟随张祖铁副局长办案,后又转到内保股跟随刘股长办案,我参与审讯的案件不下 60 件,并且在讯问中,查获了两起杀人案线索。

我在区公安分局工作的那几年,是我人生成长过程中最宝贵最愉快的时期。我记得有部美国动画片《布雷斯塔警长》的主角布雷斯塔警长有着“熊的力量、鹰的眼睛、豹的速度、狼的耳朵”四种力量。回想起来,对比之下,当时区公安分局几位领导同志也有四种力量。黄文书局长的冷静大度、夏中和教导员的铁面无私,张祖铁副局长的机警顽强、陈世和副局长的谦和随意。在区公安分局工作的那几年,这四种力量潜移默化影响了我的一生。处事要学习黄文书局长冷静大度,做人做事要学习夏中和教导员坚持原则,工作上要学习张祖铁副局长那种拼命三郞精神,与同志相处要学习陈世和副局长谦和随意。

在公安分局工作期间,我对审讯知识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当时我写了一篇《联想与讯问》的小文章,投稿《湖南公安》杂志被采用。别提有多高兴。

1979 年年底,我所在的区设置区人民法院,当时法院的院长、庭长、法官、工作人员来自四面八方,大多数是来自部队转业干部,也有从国营企业抽调上来的党员、团员。还有落实政策平反的右派份子。因为我有公安分局刑事和治安案件侦查的工作经验,也被抽调到法院工作,直到 1983 年底。

我在法院工作期间,受到王发森院长的青睐。王发森院长是中国人民大学的高材生。1957 年反右运动时期,被划为右派分子,从法院下放到一家集体企业工作,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平反,调任到区法院任院长。当时他想提拔我担任经济审判庭的副庭长,我谢绝了他的好意。他不明白我为什么放弃这个机会,我诚恳地告诉他,我觉得自己文化太低,想到学校读书充实自己的头脑,他认可了我的想法,并表态,只要我考上了学校,他一定同区委组织部沟通让我去读书。

我在公安、法院工作那几年积累下来的知识和工作经验,为我今后从事律师工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1984 年我参加成人高考,全脱产在广播电视大学学习,专业是党政干部管理专科。我不喜欢这个专业,于是同时参加法律专科学习,两年后,取得二个大专文凭。1988 年春节后,我辞职下海了,在区一家律师事务所从事专职律师工作。很多领导和朋友替我惋惜,称我政治前途一片大好,劝我不要下海,担心我下海后吃饭的钱都赚不到。我心里默默笑了,他们不知道,我从 1980 年开始,就在我们区的法律顾问处做兼职律师,每个月挣的律师代理费,比我每个月工资 57 块钱还多。

工作中,我深知自己学识太浅,我没有机会到高等学府学习深造,于是,我又报考了中南政法学院函授学习。1998 年函授本科毕业。我喜欢哲学、文学、历史、写作、自然科学、地理、心理学、写作、侦查学、法医学、社会学等学科,比如哲学的物质和主观能动性原理、三大规律五大范畴,现在我也能够娓娓道来。我也喜欢阅读学习国内外著名教授、学者有关这些学科的前沿研究成果。比如当年苏联一位女教授写的《气质与讯问》一篇论文,我现在还如数家珍。这些学科知识和前沿理论,潜移默化地交融揉合在一起,做起事来特别顺手。我承办了上百起刑事辩护案件,可以说绝大多数案件办得比较顺手。

本书中介绍了我亲自承办的十个刑事辩护案例,几乎每个案例中都融合了我的经验和知识。这些经验和知识指导我预测案件发展的走势,并教会我如何完美地做好刑事辩护工作的每一个环节。

我从事法律职业生涯中,曾经为 480 多名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辩护。有 28 名被检察机关公诉人指控罪该万死的被告人,其中有 24 人经过我的辩护获得从轻处罚。我这个人平常没有其它嗜好,一天到晚沉浸在没完没了的案件当中,收集材料、审查材料、分析材料、研究法律、制作文书、出庭辩护,参加质证、发表辩护意见……真的很辛苦。但法庭判决下来,被告人获得公正处理,我的愉悦感和成就感得到极大的满足,我这一辈子的欢乐和幸福,基本上来自我的工作,因此,我非常热爱刑事辩护工作。

多年来,我有一个体会,就是“律师声张正义,法官主持公正”。意思是辩护律师在法庭上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把案件事实、法律适用说得明明白白,法官不用太费劲就能听明白我的辩护意见,我就认为达到辩护效果了。至于案件怎样判决,被告人判与不判、判多判少,判得公不公正,那是法官的事,不是我能左右的。

我写这本书的愿望,是为了向我国公民普及法律常识,向法律同行分享工作经验。法律工作者经验丰富、业务水平提高;人民群众法律意识加强、法律观念提升,是一个国家实施法律制度的基石。如果这本书能起到一定的效果,我的愿望就实现啦。

写作这本书,我酝酿了许多年,其中不乏学习、借鉴了诸多国内外著名教授和学者的理论和观点,值此,再次对他们表示深深地感谢。

詹建军
2024 年 7 月 1 日 SW97lzYIgYVQMgOJqLNlEHnS6R0K45NW/xEGePaG5UjrIVICDGK+f5ZmbF+DcYo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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