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镇上的时候,总觉得如此幽深的峡谷一定会非常寒冷,出乎意料的是,这里竟没有冷风。沿着南坡漫步山间,土地散发着如草木萌动时节般的温热地气,让人浑身直冒热汗,发根都痒酥酥的。
这是天明二年的初春。新芽的嫩绿、澄澈的天空、摇曳的暑气,真是一个颇具山村特色的春天。
肥前锅岛家的官员、负责巡视山区的铃木杢之进,这位身着黑色服饰的武士,手持寒竹手杖,在阳光充足的灌木斜坡上,沙沙作响地走着。
“哎呀,实在是无趣得很呐。”
他满脸尽显这般神情,一找到合适的地方,便一屁股坐在了山间草地上。
杢之进抱着膝盖,沉浸在暖阳下的思索中,事到如今,他开始细数起这份无趣工作的种种不满,想着巡视山区这活儿,实在算不得什么辛苦差事。
可话说回来,起初他本就厌烦城下那些繁杂俗务,这可是他自己主动争取来的差事。然而,真正做起来才发现,每天不过是从皿山到这大川内一带的山区,沙沙地来回巡视罢了。既没有从他国来窃取御用窑秘法的家伙,也没有私自贩卖物品的恶人。这山里所住的都是些善良的能工巧匠,负责制作被誉为“佐贺骄傲”的精美的锅岛瓷器。
同时,身为巡视山区的官员,他的十手(武器)无论大小,都只是装饰而已,毫无实际用处。像这种在春天的山里寻觅蘑菇般的差事,做了七八年,别说是武士该有的骄傲和争强好胜之心,就连自己究竟是人还是兔子,都让人忍不住要琢磨琢磨了。
要是能有点波澜起伏就好了,比如来一场血雨腥风。
唉,这山里实在是太平和了。放眼望去,眼前的山间,那边的山谷、这边的山涧,能看到四五十户人家的屋顶,但那些都是烧制名陶锅岛瓷器的御用工匠的陶窑小屋,寂静得让人感觉不到有人居住,景色乏味至极。
对平和的景象感到厌倦,连看都觉得提不起劲来。
这愈发让杢之进心生忧郁,不禁盼望着能有点波澜出现。
(这么想来,久米一那家伙可真厉害。)
杢之进想起曾从久米一那儿听到的一番奇谈,试图借此稍稍慰藉心中的烦闷。
(那家伙啊,有次说:“不行不行,年轻人要是在这山里待上五年,就会变得干巴巴的,像寒岩枯骨般毫无生气,陶土在他们手里也会失去光泽和韵味。那种家伙就该去给茶人做柿子右卫门瓷器的地方。我这山里烧制的锅岛瓷器,那可是饱含烦恼、充满生气,是给人用的陶器!’”嗯,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但他后面的话,才更像久米一的风格。他说:“蠢货!就像西行、芭蕉那些家伙,整天对着芒草、蒲公英之类的玩意儿吟诗作对,像只在野地里乱晃、浑身散发着牛粪味的家伙,这样的人能做出真正有生命力的陶器吗?陶器可不是冷冰冰的东西,它应该像恋人的肌肤一样,是温暖的!’”哈哈哈,这或许是没学问的粗言,但作为一家之言听听也无妨。不管怎么说,那家伙看起来活力十足,跟我这杢之进比起来,真是判若两人。)
他本没想着起身,却突然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突然想去久米一的工坊看看。
于是,他拨开灌木的枝条,沙沙作响地往山下走去。可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猛地愣住了。
“啊?”他像根木头似的定在原地。
前面那两人似乎也被人的动静吓了一跳,比杢之进还要惊慌。只见一对雌雄野鸡,像跳舞般扑腾着翅膀,沙沙地往山谷方向逃窜而去。
看那两人的背影,都是年轻俊美的人儿。
(他们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这事儿对他这烦闷忧郁的状态来说,刺激有点过头了。不过,他又觉得山里能有点这样的事儿,倒也让人高兴。
“老爷!铃木老爷!”
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久米一工坊里负责烧窑的百助。
“怎么了,是去砍柴吗?”
“不,老爷,我有点事儿想跟您私下说。”
百助一脸正经地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