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草

……最近她经常失眠。要是他还会在后半夜来电话，那她就会告诉他，自己在犹豫，是不是要学会抽烟。这也需要学？是啊，需要，什么都得学了才能会。其实她平时无法忍受任何人抽烟。那种臭味，就像有人把腐烂的破抹布搓成细绳从鼻子里穿到肺子里然后再经嘴巴抽出。但奇怪的是，她喜欢“烟草”或者“烟丝”这样的字眼，像烟一样的草，像烟一样的丝，听起来都会令她有种能神游一下的感觉。经常的，听到电话里传来打火机的声响，她就会这样想象一番，然后从他的呼吸声想象吸烟的整个过程。她特意抄了贺铸的那句词“一川烟草，满城风絮”贴在床边的墙上，用的是那种黄色即时贴，很小的铅笔字，写了两行，小得像扎堆的黑蚂蚁。那么，以前她跟他深夜通话时都说了些什么呢？他们都是话少的人。他有时会在沉默后对她说，再多说点什么吧，随便说点什么。他说喜欢她的声音，说什么都可以。她不得不违背原则，不时讲讲隔壁那对恋人的事……他们的分分合合，吵吵闹闹，说说笑笑，还有那个女孩子的愤怒和诅咒，反正他们总是回来很晚，有时他们会聊到天明，有时会在床上折腾很久，各种声音响动……那个女孩抽烟，只要在家，几乎烟不离嘴……一个最常见的场景，或许就是这女孩倚着门边的墙抽烟，穿着睡衣，眼圈黑黑的，薄嘴唇有些干瘪，一头烫得焦黄的乱发……后来呢，那女孩就把那男的赶了出去，然后在房间里哭了一个晚上。她忍不住给这女孩弄了条热手巾擦脸，那女孩就抱着她哭。过了几天，那男的又回来了。楼下的一辆轿车里还等着个姑娘。他们下楼去，钻进车里，三个人抽烟，聊了很久。过了段时间，他们在家里做起了生意。每晚都会有些陌生人来买东西。那些天里，她始终没有接到他的电话。每天晚上她早早就躺在了床上，灯也不开，很久都睡不着。那些人都喜欢抽烟。那种古怪的烟味儿从门缝里透进来，她觉得它们是淡绿发白的颜色，像混合了很多草汁的过期奶茶被倒入雨后地面的积水里。他们的生意很好。每晚来的人络绎不绝。通常都要到凌晨两点左右才会安静下来。听着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她有时会莫名紧张。她很想写封邮件给他，问他最近怎么了，然后顺便告诉他这些无聊的事情……比如那个女孩几次在夜深人静时问那男的，要是隔壁的小姑娘听到怎么办？“听到就听到了，能怎么样？”后来他们干脆就坐在门厅里聊生意上的事，大声说话。在黑暗里，她用被子蒙了头，感觉那两位就站在她的门边，故意说话让她听到。又过了两天，他的电话终于来了。当时已是凌晨三点多，听他用疲倦的语气简单描述了过度忙碌的近况之后，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她想离开这个城市，去找个靠海边的地方，比如……青岛……正在这样说着的时候，她通过他的呼吸声知道，他已睡着了。她就那么听着，听他的呼吸声，听了很久，才把电话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