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九只眼睛。这样想着,她没有看他的脸,而是故作漫不经心地观察着他的左手,那根食指,正以缓慢的节奏轻敲着桌面。昨天下午,来了两个陌生人,要跟他谈谈。他也是这样坐着的,用那根食指轻敲桌面。他没请他们坐下,而是若无其事地继续注视着电脑屏幕,把所有网页逐一关掉,直到屏幕上那个白脸小丑的背景图案浮现。他按鼠标的动作有些过于缓慢了,但他们并没有不耐烦,而是身板笔直地站在那里,嘴角略带笑意,等着他完成最后的操作。他说自己记性不好,忘了之前有没有见过他们了。他们表示没关系,实际上也并不影响什么。而且,其中一个补充道,等我们走后,你完全可以马上忘了我们来过,我们没来过。这样说来,他有些迟疑道,我也可以认为,你们以前来过了?他们笑了,当然可以,还不止一次呢。他们就像一对双胞胎兄弟,不只高矮胖瘦一样,穿着打扮一样,就连语气和表情都一样。他忍住没有说这个,担心说出来会笑场,但嘴角还是露出几丝诡异的笑意。你在模仿我们吗?他们眯起眼睛问道。她端着两个纸杯,蹑手蹑脚地过来,杯子里装满了热水。把它们放在桌角上,她看了他一眼。他觉得她有点像个木偶。他请他们坐。他们没动。他说你们想了解什么,就说吧。他们有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尤其是他的光头。这让他有些恼火。我们来找你,其实也没什么要了解的,他们慢条斯理道。其实你的情况,我们都清楚,你在琢磨什么,你喜欢跟什么人来往,喜欢去哪里,什么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你们读过卡夫卡吗?他出了会儿神后,忽然想起来似的问道。他们有些不屑,希望他不要有意岔开话题,这样做是没有用的。好吧,他说。你们要把我带走?他们笑了笑,我们没这个义务,你多虑了。不过,可能从今天开始,每天,或许每隔两天,也可能三天,五天,我们就会来看看你,像现在这样,找个什么话题,也可以不需要什么话题,聊上一会儿。他说你们干吗不带走我呢,那样不是省事些?或是就直接宣布点什么?你这么说,就显得太悲观了,他们用怜悯的语气说道。以我们对你的了解,你应该是不大会在乎这些的。你不是对朋友说过吗,我们就像马戏团的,穿着可笑的紧身衣,只要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就会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这种对话要是不及时打断,说到天黑也不会结束的。这时候,她有些局促地来到他身旁,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查询过了,那东西,有点贵。他表示没关系,关键是要有足够的清晰度。不经意间,他发现他们正在看她的屁股。可是,她几乎没有屁股。那,买几个呢?她小声问。他想了想,九个吧。这么多?!她有些惊讶,声音忽然变大了。对!他大声说。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怪异。他们低头看着手机,身体保持着笔直的姿态。就这样,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悄无声息地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临走前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现在,隔了二十四小时,他已想不起他们的样子了。她来是要告诉他,工人们会在天黑前安装调试完毕。他什么都没说,又恢复了之前的姿态,左手食指轻敲着桌面。晚上十点左右,他才回到家里。洗完澡,他并没有按事先想的那样去翻出卡夫卡小说,重温一下开场的情节,而是打开电脑,点开那个软件。按照她发的操作指南,完成了登录。九个画面铺满了电脑屏幕——办公室里所有灯都亮着,每个画面刚好可以看到两个办公位,正好十八个桌面,每个桌面都是乱糟糟的,堆满了书籍和五颜六色的袋装小食品。从明天开始,他将不再去办公室。坐在那里,抽着烟,他的眼睛始终都没离开过电脑屏幕。午夜零时。有两个人,出现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上。他们手里都拿着手电筒,其中一个还扭过头来,举着手电筒照了照,晃到了他的眼睛。他们走到最里面的位置上,四处看看,又走了回来。在门口站了会儿,他们就消失了。他打开微信,想跟她说一声,每个画面都很清楚,从明天开始,没有特殊情况,他就不去办公室了。却忽然发现,她在朋友圈里刚发的一句话:他有九只眼睛。